我十几年前在北京工作的时候，有一位直属上司，我叫他小丁哥，他在我看来就是那种没有能力的人，他给我们这个小部门开会整天灌鸡汤，讲着不同版本做什么都对的美国老太太，以及他略带方言讲出来的刚喝完胡辣汤版的卡耐基，底下人任何工作问题反馈到他那里，都是要让你先找自身的问题，你认为自己没问题，那就是没问题了，你认为自己有问题，那就是你自己的问题了。

小丁哥，二本，北漂，能得到这个位置，全是靠跟着领导跪出来的，不是说他没骨气，而是当时单位的环境里，跪是很多人的常态，同时他也是出了名的脾气好，我甚至顶撞过他几次，他也只是气的脸红，有次他提示我，不要跟部门一个女员工走的太近，他说小林，咱是来这里工作的。我说你媳妇当初就是实习生啊，你不也领家里结婚了吗，当年你给她工作的机会了吗。我说完这话觉得有点重了，工作就是工作，在有矛盾也不该提家里人，但是他还是脸红一下又说，人家有男朋友，我说，我知道啊，她有对象，可是我没有啊，我算自由恋爱啊，我尽量不让他知道不就完了吗。他气的红着脸又说，单位有规定，不准一个部室谈恋爱，我说那你得有证据了以后再说啊，老祖宗说了，这事得抓双。

后来小丁哥没过多久就因为部室合并被优化了，成了跟我身份一样的同志，我也被调去了更有前途的部门。多年以后某个饭局，再见小丁哥，他已经在另一家企业工作了，还是没有职务，还是对周围的人脾气好，在一起喝酒还会恭恭敬敬的给已经有职务的我倒酒，帮我转桌，但是我受不了这个，我觉得我管他叫哥，他不应该这样，所以我也要给他倒酒，我觉得都是出来混口饭吃，没啥高低之分，不过是跪的姿势不一样而已，没必要看低自己，更没必要看低别人。

小丁哥是一个热衷社交的人，他始终觉得，人脉是打开任何大门的万能钥匙，尽管我不知道人脉是万能钥匙这事是不是卡耐基同志喝胡辣汤的时候给他讲的，但是看着他在各种老乡局里活跃的样子，他是真的信，反正卡耐基同志说中，恁就是中。

当时基于一位大哥，我也被人拉进了小丁哥在的这个老乡局，结果我刚一进去，座位就比小丁哥靠前，说句实话，这是一种蛮势利的场合，大多数人都是各怀心机凑在一起，嘴里说人人平等，心里早就把人分成了三六九等，没啥职务的人泡在这里，完全是拼个心态好。

小丁哥在饭局里很少掏钱，当然也没必要，这里嘻嘻哈哈一顿饭就要五位数，普通按月挣钱的老百姓也掏不起，我当时进这个圈子，可谓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因为看到了这里的这位大哥不算是值得交往的人，几次饭局，次次对我称兄道弟，各种许愿，各种有事找大哥，有次路过他单位，寻思去坐一下，结果完全是面若冰霜，仿佛隔着几米远距离，后来我总结出一个经验，任何时候你想谈个人关系，最好不要在单位办公室里谈，因为那里的他是完全另外一个人设，他要与任何人保持距离以维护威严，同时对任何事保持警惕，确保自己的安全，私事出来谈，那才是私事。饭局里的好朋友跟我说过他这人，吃可以，喝可以，称兄道弟也可以，想办事，还是要一事一议那一套，说白了他拿这个圈子的饭局当消遣。那么这就破坏了社交利益互惠的规则，于是我觉得浪费精力，就打算撤了。

撤退前最后一次饭局，小丁哥当天婉拒喝酒，他说在备孕，那会我才想起来，他已经40＋了，还没孩子，这是一种压力非常大的状态，很多人会潇洒的说自由，但是你生存在一个世俗的社会里，任何自由都诚可贵且价更高的。小丁哥的婉拒没有得到任何正面的回馈，反而受到了嘲讽，一个人说，这事不用那么费劲，我们都是意外怀的，你看X总，一次意外，俩儿子，场上哄然大笑，只留下惊愕的我和略显惶恐的小丁哥，我惊愕这些人怎么会对一个总在一起的老乡朋友如此刻薄，还都是些在单位里评价底下人情商高低的领导，当然也不难明白，小丁哥是这里唯一没有职务的老乡，毕竟人分三六九等嘛，情商这玩意，也势利，也分人。

小丁哥略带惶恐的说，媳妇身体不好，上次孩子没保住，这次做了很多工作……但是其他人已经没有人去关心这个了，小丁哥的话更像是自言自语，我赶紧跟他碰了一杯他的茶，后半场我一直都是我在跟他找话聊，我或许是出于对这些人的厌恶，或许是出于对小丁哥人到中年，卡在那里的同情，那天到饭局结束后，我送他回家，跟他聊了很多，也从新认识了我这位前领导，小丁哥从小生活在一个只有母亲的家庭，大学毕业就跟着同学一起北漂，运气好，进了大平台，从最底层做起，最巅峰也只是那个被我怼的只能脸红的小领导，还是靠跟同学借钱送礼才当上的，结果没多久就被合并优化了，他说现如今，靠干，是干不上去了，人到中年面对各种压力喘不过气来，也想着突破，但是除了贴这些大哥，几乎想不出路子来，混来混去，最后发现还特么是得有个关系，都明白困局之中要破局，但是普通人破局的方法没一个顶用的，有的局几千年都没破，除了认命，还能有啥好说的。

分别后的两三年，我为了逃离内卷，去了另外一座城市工作，某天接到小丁哥的信息，他女儿满月酒，赶紧微信送上一切能表达的祝福，让他务必收下，他也让我务必到，我口是心非说必须到，然后又让曾经饭局里的一位朋友确认了他的目前的工作地址，我想送他孩子一套玩具，得知小丁哥又换了单位，这次是老乡饭局大哥给运作的，在一家大企业，企业内部划分，小丁哥算个正科，据说手下还有一个985硕士副科和一个列强留学回来的正股级，也算有领导职务了，挺希望他们不要像我当年一样气小丁哥，最后看来大哥不白陪，只不过他性子可能没有我们年轻人那么急。

讲完历史故事，在工作当中，我从来不会也不敢评价同单位任何人的能力，因为我太清楚这水面之上和水面之下的区别了，你看到的永远是你能力范围之内看到的，你看不到的永远是你没有权限看到的，做不到那个位置，你永远看不到事情的全貌，而做到了那个位置，你又会发现，不是所有事你都能说的算，人的能力都只能在对应的职位上做对应的事，谁都知道能力重要，但是谁也没说破，评价能力的人更重要，在你层级之上的人的能力，永远轮不到且不需要你的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