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太阳向后退了一步，树叶昏昏欲睡，秋天就醒了。

这一醒，催熟了稻花香，催肥了蟹子黄，催醉了鲈鱼美，也催尽了枫叶红。

桂花细细碎碎地开，明月圆圆满满地亮。不时还有秋风摇落成秋雨，秋雨一番洗清秋，清秋无端悲秋客。

这一切的节点，始于8月7日的立秋。立秋后，云淡凉风至，天清白露生，叶落寒蝉鸣。

当然，如今三伏未尽，盛夏未央，秋老虎还在虎视眈眈，秋水伊人只能犹抱琵琶半遮面。

但这丝毫不影响秋意的初始体验与敏锐捕捉，一个明净素雅的秋天已在字里行间款款走来。

她让秋思落满秋山，循着秋声，回味过去也展望未来，心有不舍亦满怀期待，该走的走，能留的留。

秋天，适宜将人生过滤。温一炉茶，听一场雨，看遍橙黄橘绿，尝尽离合悲欢，却只道天凉好个秋。

1

梧飘一叶送秋声，风动凉生暑气清。

万户寒砧催木叶，草根深处乱虫鸣。

—清•窦氏《立秋》

当梧桐树上第一片叶子随风凋落，古人知道人间已秋。

秋在草木摇落聚还散，秋在西风萧瑟雨疏疏，视觉上黄叶飘零，听觉上秋风萧瑟，才知是秋。

仅有落叶渲染不了秋意，还要有秋风穿过高大的梧桐，落在宽而平坦的心形叶子上发出簌簌作响之声，始知一声梧叶一声秋。

此时若无悲愁在心头，初听秋声，就只会感觉到惬意清爽，离离暑云散，袅袅凉风起。

对于诗人窦氏来说，秋声还在无尽蔓延。秋风乍起，就到了千家万户赶制冬衣的时刻了。

从早到晚，那捣制寒衣的砧声仿佛催促着草木凋零，草丛深处的昆虫也不断吟唱着秋天到来。

这一个催字，催出了秋意浓浓，秋愁暗生。这愁意未必来自诗人自己，却让读者浮想联翩。

寒衣处处催刀尺，白帝城高急暮砧。一如晚年寓居夔州的杜甫，贫苦潦倒也难忘故国家园。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浪漫如李白，也在秋月皎洁里替赶制冬衣的思妇诉说绵绵思念。

此诗的动人之处正在于此，不只有夏去秋来的物候变化，还有不易觉察的秋日悲悯。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总该让心胸博大一点，心有家国，方知春秋。

2

乳鸦啼散玉屏空，一枕新凉一扇风。

睡起秋声无觅处，满阶梧桐月明中。

—宋•刘翰《立秋》

当梧桐叶落与秋月皎洁交织到一起，就唱响了最美秋声。

它美在寻寻觅觅，不具体言说秋声何处何感，而聚焦于寻而不得的无奈结果，意境迷离。

它美在视听转换，将动态秋声化为静止秋色，把夏去秋来与流年暗度的凄美巧妙隐匿其中。

这一夜，诗人本就寂寥。随着幼小的乌鸦啼鸣散去，只剩一扇屏风默默点缀着他的寂寞。

百无聊赖，诗人一边轻罗小扇，一边沉沉睡去。半睡半醒时，他深感枕边扇风比往日清凉，睡梦中貌似听到了萧瑟秋声。

待到梦醒时分，他立刻到院中寻找秋声，可是天地万物一片寂静，只有自己焦急的心跳声。

寻寻觅觅不闻秋声，蓦然回首，只见满阶梧桐落叶静静地浸润在溶溶月色里，分外素雅。

原来秋风来过，一如欧阳修听到的第一抹秋声：星月皎洁，明河在天，四无人声，声在树间。

只是彼时他已沉睡，待到醒来就只剩“一庭明月无人筦，秋在梧桐落叶中”，一梦已惊秋。

从一枕新凉到梧落月明，诗人完成了对秋意从身体到心理的敏锐捕捉，秋意已上头。

浮生一梦，人间已秋，多少江湖过客都是匆匆走过。既然都是路过，何不从容入秋。

3

屈指西风秋已到。薄簟单衾，顿觉凉生早。疏雨数声敲叶小。小亭残暑浑如扫。

流水年华容易老。秋月春花，总是知多少。准备夜深新梦好。露虫又欲啼衰草。

—明•叶小鸾《蝶恋花•立秋》

冯唐说，秋天短到没有，你我短到不能回头。

一年四季中秋天极为短暂，像极了一段聚散匆匆的爱情，也恰似明末才女叶小鸾的一生。

幼年时她寄居舅父家，10岁舅母去世回归叶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不可多得的妙人。

17岁时她已有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曾想，婚前五日她便香消玉殒，命薄如秋云。

这首立秋之词，萦绕了淡淡的哀愁，也不乏少女情怀总是诗的轻盈与灵动。

那天久居深闺的她，深感昨夜罗衣单薄、碧簟甚凉，于是屈指算来才惊觉已然立秋。

西风乍起，秋雨又飘，她独坐古亭下，听着雨水疏落有致地敲打着荷叶，暑气全消。

本就是多情的年纪，再听着雨打荷叶，忍不住慨叹流年易逝，人生经得起几番秋月春花。

雨后清凉，她本想睡个安稳觉，却又听到秋露中的鸣虫凄凄惨惨地吟唱，仿佛耗尽了所有的生命。

这最后一抹秋声，无疑让秋意更浓，让愁意更深，让少女在立秋这天无法只道天凉好个秋。

终究，秋月春花，总是知多少，一语成谶，少女的生命停留在最美的锦瑟年华里。

很多年后，人们在林黛玉身上看到了叶小鸾的影子，再也难忘这抹风露清愁。

秋水伊人，莫不如此吧。

4

三伏熏蒸四大愁，暑中方信此生浮。

岁华过半休惆怅，且对西风贺立秋。

—宋•范成大《立秋》

没有熬不过去的炎暑与苦恨，只有回不去的盛夏与人生。

当我们深感三伏难耐如坐蒸炉的时候，殊不知半载年华已匆匆而逝，像极了一梦浮生。

范成大也曾经历难熬的酷暑，背负生命的哀愁，可最终还是懂得了放下与释怀。

那一年立秋，或许是进入了知命之年，或许只是尝尽了人间冷暖，他终于不再哀伤人间已秋。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每个季节都有各自的美景与特色，每段生命都有不同的美好与体验，没必要为逝去的岁月惆怅。

值此立秋节气，不如从容一笑西风里，喜迎收获金秋、素月清秋，共享人间烟火与清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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