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姜佩兮上辈子在建兴积郁病逝。在讲究出身门第的世家里,她有着最矜贵的身份,但却低嫁给一个身份寒微孤子。
见多了名门骄子的她,根本看不起这个木讷沉闷的丈夫。
这场身份悬殊的婚姻里,孤矜高傲的姜佩兮敷衍对待夫家的一切。
直到她醉酒后闹着要回娘家,丈夫连夜带她返回江陵。
剔透寒凉的风雪里,他背着她走了很长的路,坐了三天的船,在寂静的深夜送她回家。
清冷的月光照在雪地里,她看到了他的温和与宽厚。只后来周氏与姜氏交恶,在权力争斗的频繁倾轧下,他们的夫妻关系也日渐疏离,最终反目。
姜佩兮重生到了从娘家回夫家的那天,她看着外头越下越大的雪和越刮越大的风,想得很清楚:她和丈夫起于利益,也将终于利益的婚姻,根本没有维持的意义。低嫁高娶的婚姻,对夫妻双方都是折磨。
但当她看到丈夫经过废墟,跌绊着固执走向她时,她和上辈子一样没能忍住心软。
周朔是个寡欲无求的人,他不喜欢强烈的情绪,甚至对炙热的感情有微妙的厌恶。
从母亲为情爱而疯的伤害里,他明白一个道理,相较于歇斯底里的炙热,虚与委蛇的漠然最后还能留份体面。
自此他坦然面对苦厄与不幸,不去妄想拥有,从不期望美好,便不知道什么叫委屈。但看着低嫁给他的妻子,他却忍不住替她委屈。高华矜贵的姜郡君,身上唯一的污点,是低嫁。
他是她华美人生里的尘埃。所谓爱,——生死相随。多年后周家的小辈春心悸动,心仪一个寒门子弟。
周朔持反对意见。姜佩兮问他原因。
他捧着热闹攒簇在一起的紫阳花,缓步走过繁茂的花阴:“低嫁是受委屈的。”
片段:北地夜间的风更加寒冷,呼啸着在山谷里回荡。
乌漆漆的沙土房里没有烛火,墙壁上开了一个小窗户,透进微弱的月光,灌进夜间的寒风。
阿商窝在角落里,手被紧紧拉着。她感觉到被拉着的手逐渐汗湿,于是倾身靠向主子,轻声询问:“夫人是哪不舒服吗?”
这话问得荒唐,这种情况这么可能舒服。阿商想。但她也不知还能问些什么。
“没事,你让我拉着就行。”姜佩兮睁开眼睛,入目一片漆黑,她什么也看不见,
“我现在看不清东西。”“夫人是不是刚刚磕到了?”阿商的声音里是显而易见的急切。
“不是,我就是夜间视物不清。”
寒凉的手心盖住了她的手背,阿商紧紧握住她,“夫人放心,我看得见,我拉着夫人。”
姜佩兮垂眸,视线落下,不再试图在黑暗中寻找。她没回话,只是安静地把目光往下落。
身上的疼痛在静默中逐渐凸显,右肩却是一片麻木,她的右手现在也没什么知觉。
其实被劫持,姜佩兮不是第一次经历。胥武十六年,尚且年幼的她随母亲去吴中参宴,却在回程途中被劫。马车本平稳地走着路,阿姐坐在母亲旁边兴高采烈说着什么,姜佩兮掀起车帘向外看去,她那时对外头的风景还很好奇。可危险只在瞬息间,马车骤然倾斜,外头兵刀相交的刺耳声刺痛她的耳膜。
慌张回头时,她看见母亲面色难得惊慌,她一把将阿姐抱在怀里,紧紧抱着。而她一下被甩了出去,她伸出的手甚至没有碰到母亲的袍角。
刀光在眼前闪过,她被麻袋一把套住,视野一片漆黑。
那个夏日热极了,闷得人传喘不过气来。她被锁在不见光的屋子里,一个人蜷缩在角落,试图将自己藏起来。那间屋子没有一点光,她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扶着墙壁慢慢摸索。
时光重叠,她的经历似乎被再度复刻。但这么些年过去,她却没半点长进,她仍旧不敢告诉匪徒自己的身份,怕他们索求过多,更怕他们无所求。
姜佩兮靠着冰冷的墙壁,寒意一阵阵上涌。她不断告诉自己这不是同一次劫持,试图将记忆里的酷夏翻找出来。
似乎是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给她送饭的强盗忘记把门锁好。她推开了狭小的生路,外头树影婆娑,风过林涛。
她分辨不了方向,却毫不犹豫地选择逃跑。在茂密的林间,她却体会到更深的绝望。她看不到回家的路,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家。
她只是麻木地向前跑,跑到光慢慢冒出地面,看到树木缝隙后宽阔的官道。时隔多年,姜佩兮仍旧能清晰回忆起当时站在平坦官道上的茫然无措,似乎她一直未从当时的恐惧中走出。
她身上有摔伤,有被麻绳摩出的血痕,还有长时间不进水米的晕眩感。她茫然地看着辽阔的天空,还有连片的绵绵青山。
自那时起,姜佩兮就对外面的世界再也燃不起一丝兴趣,无论阿姐用多激昂的语调描绘外头的风光。她也只会安静坐在一旁,适时地露出妥帖的微笑,打发那份兴高采烈。
世家外的世界意味着危机四伏,意味着茫然无措带来深入骨髓的恐惧。上辈子在她最狼狈的时候,她也仍有十足的财富,足够她在远离世家的地方购田买舍,但她却从未想过离开世家。
她厌恶虚伪压抑的建兴,却贪恋这个牢笼带来的无可撼动的保护。
姜佩兮闭上了眼睛,不愿再去看眼前的一片漆黑,眼前的黑暗与记忆里的太像了。
母亲不要她,又或者说她连姜氏的名声也比不过。
她只记得自己在高温的烘烤与缺水下脱力,昏倒在人迹罕至的路上。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回来的,只是醒过来时,母亲对她说:
“此事有损姜氏名誉,佩兮不可与人言语,不可有寻仇之心。”她能寻什么仇呢?
姜佩兮不由苦笑。
她只想要母亲在遇到危险时,能伸出一只手拉她一把。
哪怕并没有拉住,哪怕只是看她一眼,也胜过漠不关心的忽视,不是么?
左手被紧紧握着,阿商在耳边低喃着:“夫人放心,我看得见,我带你走。”
姜佩兮笑起来,她们怎么走得了?这伙匪盗可不是她幼时遇到的强盗。他们的背后站着世家,而且一定是大世家。那么会是谁家呢?
这一片都是周氏的地盘,给这里的匪盗提供兵甲,看来是想给周氏添麻烦。那么讨厌周氏的有泺邑、阳翟、宛城?又或是江陵?
姜佩兮在心里盘算着,慢慢觉得这个思路不行,讨厌周氏的世家太多了。这样算,哪个世家都排除不了。
眼前有气息流动,带来一阵寒意。下一刻,姜佩兮被阿商挡住,她听见阿商的怒喝:“干什么?”
姜佩兮茫然抬头,黑漆漆的,她什么也没看见。
“看你们很久了,你们这打扮……是从世家出来?”姜佩兮听到一道清悦的女声。
“关你什么事?”阿商挺了挺胸,鼓起气势。
但她的气势并没有维持多久,她很快惊叫起来,“你干什么?放开我,快放开!”姜佩兮察觉到自己的左手被松开,只能茫然地向前去摸找阿商。
“你看不见?瞎的?”诧异的女声在屋内回荡。
“呸!你才瞎呢,我们夫人好好的!”阿商咋咋呼呼地回怼。姜佩兮再次被阿商抱住。她紧紧护着姜佩兮,生怕她受到什么伤害。
姜佩兮摸到阿商的衣服,松了口气,才抬头看向声音来源处:“我不瞎,只是夜里看不清东西。”
空气沉默了一会,姜佩兮才听到那人的回应,“你这是病,得治啊。”阿商瞬间炸毛,“你才有病!你全家都有病!我们夫人好好的。”
“谢谢,我知道了,会找大夫治的。”姜佩兮打断了阿商。
眼前的空气流动,姜佩兮听到鞋底摩擦沙土的声音。
“你们进来的时候我就在看了,你右肩是不是不能动?”
姜佩兮微微一愣,随而颔首:“是,不太能动。”
“让我看看,我也算半个大夫,能治治跌打损伤什么的。”阿商转头看了看姜佩兮,小声询问:“夫人…...
姜佩兮试着移动右手,麻麻的,强行移动就有刺痛感。本着情况不能再坏,姜佩兮开口道:“劳烦。”
紧紧抱着她的阿商松开了手,但阿商仍旧拉着她的左手,给予她安抚。右肩被捏住,那个人沿着肩骨摸了摸。姜佩兮的肩头传来一阵阵刺痛。
“脱臼了。”她又沿着肩膀摸向手臂,反复摸了摸,接着便道,“你忍忍,我给你接上。”
姜佩兮还没来及反应,一阵钻心的刺痛便从右肩袭来,她不由闷哼一声,额上冒出冷汗。“夫人,是不是很疼?”
姜佩兮意识一时剥离,明明什么也看不见,她却仍旧感到眼前发花。阿商的声音忽远忽近,姜佩兮听得模模糊糊,她回握阿商慢慢开口:“没事。”
等缓过了劲,姜佩兮凭着感觉向前方望去,“多谢。”
她试着让右手移动,已经可以动了,但还是疼。这儿没有夹板固定你的胳膊,只能你自己多注意了,少动就行。”
姜佩兮的手顿住,默默停下了想要活动的右手。
她再次道谢:“多谢,不知尊下姓名,若能出去,我必然报答尊下。”
“用不着,我叫阿娜莎。”
听这个名字姜佩兮愣了愣,这可不像中原的名字,“你…….不是中原人吗?”
“我来自草原。”阿娜莎很快回答了她,她的语调轻快,像是草原的牧铃。
“草原?”姜佩兮呢喃着重复了一遍,她不明白草原的女郎怎么会到宁安,还被匪盗劫持,“草原离这不是很远吗?你怎么会被劫持?”
阿娜莎嗤笑一声,“世家的人被劫持才更奇怪吧,你们世家女郎不都是娇滴滴的干金大小姐被藏在闺阁里吗?你怎么到这穷山恶水的地方?”
阿商立即呵斥:“放肆,你怎么回话的。
姜佩兮拉了一把阿商,勉强笑道:“她说话就这样,女郎莫往心里去。”
“我出自金城卢氏,来这是……”姜佩兮顿了顿,她垂眸看向地面,“是找人办事。
“卢氏?”阿娜莎想了想,似乎是个不小的世家,“姚氏四家的卢氏吗?”
金城卢氏,侍奉上郡姚氏的四家之一,是姚氏的心腹。
姜佩兮和卢氏没什么关系,她选择冒充这个身份是因为以前冒用过。一回生二回熟的,面对匪盗的紧张之下,她下意识就报出了这个身份。
但总不好连累卢氏主家的名声,姜佩兮补充道:“是,但我不是主家的,是很偏的旁支。”
“啊……不是主家啊,那就好办了。”
阿娜莎松了口气,她最怕娇滴滴的主家女郎了。世家女郎均娇养长大,主家的更是恨不得捧到天上,一点苦都不能吃。不是主家的,回头跑的时候应该不会拖太大后退。
“你来办什么事?等出去说不准我能帮你。
姜佩兮看着眼前的黑暗,沉默半晌。就在阿娜莎以为对方不会回答的时候,她慢悠悠道:“我来找我夫君,和离。”
晨曦的光透了进来,光照到脸上,姜佩兮皱了皱眉,抬手当光。右肩被拉扯的疼痛让她清醒过来,睁开眼,只见一片土黄。
自己的左手被紧紧拉着,她垂眸看向窝在自己怀里的阿商,愣了愣,才想起来自己的境遇。
环顾四周,土沙做的房子,屋子里除开自己和阿商外,还有六个人,都是两两靠在一起。
看上去都是女郎和侍女,只是有一对姜佩兮目光不由看向那特殊的一对,女子长发披散,卷曲的头发色泽偏淡,在晨光的照耀下像镀了一层金。她闭着眼睛,五官深邃,鼻梁高挺,不是中原人的样貌。她是阿娜莎吗?
姜佩兮看向靠着她肩的人,十岁左右的男孩。即使衣衫破损,但小孩看着仍旧粉雕玉琢,是富贵人家的孩子。
正看着,本闭着眼睛的男孩忽然睁开了眼,正好对上了姜佩兮审视的目光。男孩立刻拉了拉身旁人的衣袖,警惕的目光一直看着姜佩兮。
睡梦中的女子皱着眉睁开眼,她瞥向叫醒她的人,语气并不友善:“干嘛?”
女子的声音与昨夜听到的重合,姜佩兮确认了那个异族女子就是阿娜莎。在男孩的眼神示意下,阿娜莎向看姜佩兮。目光与姜佩兮接触,阿娜莎盯着看了好一会,才别过脸看向男孩:“人家看看你怎么了?你又不会少块肉。”
她们间隔着晨光,阿娜莎的眼睛在光后,姜佩兮看不真切,只觉得她眼眸的颜色似乎很浅。
阿娜莎看向她,微微歪头:“你姓卢,那你叫什么?”
昨夜她们的交谈,就在姜佩兮表明了来这里的目的后截止。再细问下去就有些失礼,她不问,姜佩兮也不再说。
姜佩兮略略一沉默,选择实话回答:“唤我佩兮就好。”
“卢佩兮?”阿娜莎念叨了一遍,诚恳评价,“不好听。”
阿商揉了揉眼睛,从姜佩兮怀里醒来,她们交谈的声音将她吵醒。
睁开眼的她茫然了一会才意识到自己的境遇,从姜佩兮怀里弹起,紧张地抓住姜佩兮,仔细检查,“夫人怎么样了?有哪不舒服吗?”
姜佩兮不由失笑,“没有,我很好。”
看着这对主仆没心没肺的样子,阿娜莎撇了撇嘴提醒道:“待会那伙土匪可能会让你们交待身份,给家里写信什么的,你照做就行,都这样了,反抗也没什么意思。”姜佩兮看向阿娜莎颔首,“好,我知道了,多谢提醒。”
她们间隔着小窗照进来的光,晨光落在她的脚边。透过阳光下漂浮的尘埃,可以看见她的面容。细腻的肌肤在光下似乎透光,精致眉眼露出的一颦一笑都让人心动。完美的中原女子。
她完美符合阿娜莎听闻中的世家女郎,甚至超过那些赞美的描述。
中原的世家女郎都被娇养在闺阁中,是干金之躯,举全族之力供养。从前阿娜莎只觉得荒唐,但看着眼前的女郎,她不由想,怪不得呢。
阿娜莎看着姜佩兮,不由道:“你丈夫不愿意和离吧?”姜佩兮愣了愣,周朔……愿意吗?似乎不太情愿,但也会答应。她抬头看向阿娜莎,“为什么这么说?”
“你这么好看,哪个男人舍得啊。”
姜佩兮有一瞬间的茫然,待反应过来,她连忙道:“哪里,我算不得好看。姑娘过誉了。”
“你还算不得好看?你们世家每个女郎都这样长吗?”阿娜莎很诧异。
“我阿姐比我好看,姚姐姐……”姜佩兮认真回答,说到这个名字不由顿了顿,
“姚氏主家的郡君才是绝色的美人。”
“那我一定得见见,姚郡君对吧?”阿娜莎已经在记名字了。
姜佩兮不由抿唇,她微微一叹,“见不到了,她在三年前就已病逝。”
《低嫁》,内容
最可怕的是低嫁还不被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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