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眼眸的坚定 素材：李婉婉

我六岁那年，和姐姐一起去城里的大姨家小住了一段时间，那是我和姐姐第一次进城。

爸妈为了养家糊口常年在广州打工，我和姐姐、弟弟跟着爷爷奶奶在农村老家生活。爷爷奶奶年纪大了，生活按部就班，从来不陪我们谈心，也不陪我们玩，每天只想着一天三顿饭吃什么，怎么吃，只要不让我们饿着就算尽责任了。

时间长了，我们姐弟仨在家很无聊，爸妈只有过年才回来一趟，给我们带很多零食，买好看的衣服。爸妈说外面的世界很大，比老家好多了。

可我们都没见过，也想象不出来。我6岁那年，爸妈把弟弟接到广州小住，我和姐姐也想去，但爸妈说他们租的房子不大，住不下这么多人。因为弟弟年纪最小，所以让他去。

虽然爸妈许诺让弟弟回来给我们带好吃的，但我和姐姐还是心里委屈。爸妈把弟弟接走那天，我和姐姐躲在卧室不出门。姐姐哭，我也跟着哭。

爸妈无奈地叹了口气，带着弟弟走了。

手心手背都是肉，对父母来说虽然儿子和女儿不一样，可都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哪有不疼的呢？

妈妈回到广州后，心里过意不去，给大姨打了电话。大姨是家里的老大，也是妈妈和舅舅他们的主心骨。

大姨嫁到了城里，虽然是郊区，但日子比其他兄弟姊妹好太多。大姨成家那年，和大姨夫住的房子还是带院子的砖瓦房，后来他们攒钱在市中心买了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

大姨只有一个儿子，家里刚好空出来一间房，就和我妈商议，把我和姐姐接到城里住几天。

当时村里只有刘大叔家有电话，他在村头开了一家小工厂，需要电话联系业务。刘大叔喊我和姐姐到他家接电话，妈妈在电话里说道：我知道你们俩也想出去看看，我和你大姨商量好了，让你们去她家过几天，你们想不想去？

我和姐姐连连答应，只要能离开家，去哪都行。

出发那天，爷爷奶奶把我和姐姐送到镇上的汽车站，嘱咐我们不到车站不要下车。包里有我们的换洗衣服还有20块钱，要把东西看好，别弄丢了。

奶奶嘱咐了好几遍，又和司机交代了几次，让他帮忙照应一下我和姐姐，千万别让我们跟陌生人下车。

这是我和姐姐第一次出远门。车子行驶在路上，都是平房和土地，我和姐姐乏了，眯了一会。

车子快进城时，窗外热闹了起来，我们看见了好多十几层的高楼，还有路边摆摊卖吃的人家，我招呼姐姐往我指的方向看，姐姐喊我朝她指的方向看，对我们姐妹而言，一切都显得那么新奇。

到了车站，大姨早早在车边等着我们。司机问我们认识她吗？我点点头，大姨喊我和姐姐的小名，司机确定我们是亲戚，让我们下了车。

大姨家住在3楼，我和姐姐走进家里，发现大姨家真漂亮，有电视，有沙发，房间里干净整洁，我和姐姐有些不知所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大姨招呼我们把背包放下，坐在沙发上休息一会，她先去厨房做饭。

不一会儿，大姨做好了一道油焖大虾。我和姐姐好久没吃过这么丰盛的菜了，大姨在屋里炒菜时，我忍不住用手拿了一个，坐在沙发上吃起来。姐姐见状，也拿了一个。

大姨端上第二道菜时，看到我和姐姐已经开吃，脸色不悦道：你姨父和你哥哥还没回来呢，你们怎么能先吃？你们平时在家也是这么没素质的吗？爷爷奶奶没教你们人没到齐不能先吃吗？

大姨生气时表情很严肃，我和姐姐面面相觑，嘴里的大虾也不觉得香了。

姨夫和表哥到家后就开饭了，大姨让我和姐姐洗手吃饭，我们俩在老家吃饭时没有洗过手，还好表哥看出我们的窘迫，主动带着我们去洗手台。

吃饭时，我想夹姨夫跟前的猪蹄，但我胳膊短，够不着。我站起来用筷子夹了一下没夹起来，放下筷子准备用手去拿时，大姨拿起她的筷子，狠狠敲在我手上，疼得我哎呦一声。

大姨没有关心我疼不疼，板着脸说：没规矩，谁教你们吃饭时用手拿的？你爸妈只知道挣钱，也不知道好好孝顺你们，连吃饭的规矩都不懂。我告诉你们，吃饭时只能夹自己跟前的菜，嘴里的吃完了，再去夹别的菜，不能嘴里还没吃完就去夹，好像没吃过饭一样让人笑话。

姨夫帮忙缓和气氛，说我和姐姐还小，我们刚来第一天大姨就这么严肃，这样不好。

大姨叹了口气：我知道我脾气不好，可这些话我不说就没有人说了。你看看这两个孩子吃饭的样子，我妹妹妹夫对孩子不管不问，以后孩子长大了，到了婆家，要是因为这些小习惯被婆家看不起怎么办？她们生气就生气吧，我不能坐视不管。

这顿饭，我和姐姐不敢夹菜，姨夫往我们碗里夹了几块肉和青菜，我们才勉强吃饱。

下午，我想去厕所，但我没见过马桶，不知道怎么用。

当时大姨在睡午觉，我害怕她数落我，不喊吵醒她。上完厕所，我不知道要冲水，转头就和姐姐去屋里玩了，大姨醒来后去厕所，看到马桶没冲，问我和姐姐刚才谁去厕所了？

我害怕挨骂，低着头怯怯地说：大姨，是我。

大姨可能知道她中午吃饭很凶，我有些怕她，这次没有发火，她把我和姐姐喊到厕所，教我们怎么给马桶冲水。大姨说，老家的厕所不用冲水，我和姐姐不懂也正常，但是到了城里，住在别人家就不能像在自己家这么随便。遇到不懂的要多问，问了就要记住。

晚上吃完饭，大姨带我们到公园转了一圈，公园里有五彩的霓虹灯光，照在地上很漂亮，我和姐姐兴奋地跑来跑去，不一会就出了一身汗。

回去的路上，大姨看出我们有些饿了，在路边点了两份豆腐脑。那是我第一次喝豆腐脑，味道很香，比奶奶烧的咸汤好喝多了，我舍不得吃完，拿着勺子一小口一小口的吃。大姨忍不住白了我一眼：吃饭就大大方方的吃，别那么小家子气，想吃明天我还带你们过来。

我和姐姐兴奋地握起拳头欢呼：太好了，谢谢大姨。

从小摊走到家里要十几分钟，回到家我们就准备洗漱睡觉。大姨在卫生间放了满满一大盆热水，让我和姐姐先洗。

洗完澡，换上大姨准备好的新拖鞋，我和姐姐睡在了软软的席梦思床上。被子床单都是新的，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我和姐姐第一次住这么干净又宽敞的房间，激动地睡不着。大姨去洗澡时，我和姐姐见瓷砖很干净，便光着脚你追我闹。

大姨洗好澡，开门看到我和姐姐，气得大喊一声：谁让你们不穿鞋就在地上跑的？你们脚上那么脏，一会把被子踩脏了我怎么洗？

我低声解释道：大姨，你不是拖地了吗？我看地上没有泥才踩的。

大姨长舒一口气，摆摆手让我和姐姐穿上鞋去卫生间洗脚。

第一天来大姨家，就被数落了好几通。我觉得自己好像做什么都不对，怎么做都入不了大姨的眼。我开始自卑，觉得大姨嫌弃我和姐姐是乡下人，看不起我们。

姐姐也看出了我的不安，她情感比我细腻，我抱怨时，她哭着说：妹妹，我以后不想来大姨家了，咱们明天就回去吧。

第二天一早，吃早饭时我和大姨说了想回家的事，大姨问我，是不是她太凶了，我们有些怕她，所以想回家了？

我摇摇头，大姨说：我昨天脾气不好，是我不对。你们难得来一趟，要是住一天就回去，不知道你爸妈心里会怎么想，还以为我照顾不周呢。今天周一，我要上班，我只有周末才休息，要不到了周末你们想回去，我再送你们去车站？

我们来之前，妈妈就嘱咐我们不要给大姨添麻烦，大姨没时间送我们，我和姐姐只能再等等。

接下来几天，我和姐姐做什么都小心翼翼的，大姨也比第一天脸色缓和多了，还会夸我和姐姐懂事。

从大姨家回去后，奶奶说我和姐姐变了，比之前变得懂事了，以前吃饭总是抢着吃，生怕少吃一口就亏了，现在吃饭知道细嚼慢咽，也不站起来夹菜了。

虽然在大姨家小住的几天并不开心，但是听到奶奶的夸奖，心里还是挺高兴的。我读书后，家里偶尔来客人，听到一些长辈在背后吐槽谁家孩子吃饭没规矩，才懂大姨是刀子嘴豆腐心，当初数落我，是为我好。

去年，大姨得了子宫肌瘤，要手术住院。我妈要照顾孙子，没办法照顾大姨，给我打电话倾诉了几句。当时表哥远在部队当兵，姨夫平时大大咧咧惯了，不太细心，我不放心，和老公商量后，让婆婆帮忙照顾孩子几天，我连夜开车赶了回去。

我是晚上六点从家里出发，到地方时已经八点了。

大姨知道我回去了，打电话劝我别来，说：这么远的路，来一趟太麻烦。

我坚持要回去。

到了病房，大姨怪我不听话。看到大姨面色蜡黄，我心疼道：大姨，您别这么说，我是你外甥女，来看你是应该的。

大姨的嘴上干的起皮，我知道大姨夫照顾地不细心，和大姨说了我要留下来照顾她的事。大姨不想给我添麻烦，我让我妈给她打了电话，劝了她半天她才同意。

接下来的日子，我成了大姨的专职护工。每天早早地起床，帮她洗漱、梳头，然后准备早餐。医院的饭菜口味一般，我就在家里做好饭菜，用保温桶装着带过来。大姨的饮食要清淡，好在我做饭合她的口味，她每次都能吃一碗。

除了日常的生活照料，我也会陪大姨聊天解闷。谈起我小时候去她家的经历，大姨忍俊不禁，说我当时年纪不大，脾气不小，她每次数落我都能看到我不服气的表情。

姨夫虽然不太细心，但他也在尽力帮忙。会买些水果过来，给我和大姨吃。

路过病房的人看到我们相处温馨，还以为我是大姨和大姨夫的女儿。大姨骄傲地说：这是我外甥女，不过和自家闺女一样，都是我的孩子。

大姨的话，让我心里暖暖的。

大姨出院后，我们隔一段时间就会视频聊天，偶尔有空我和姐姐也会去看望她。

小时候以为大姨不近人情，长大后经历了人情世故，才发现只有真正心疼你，希望你好的人才会实话实说指出你的缺点。能当大姨的外甥女，是我和姐姐的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