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大旱。
我看着瘦成皮包骨的娘亲和弟弟妹妹们，一咬牙将10两银子卖进了宫里。
我走的时候妹妹抱着我哭着不让我走。
我摸着妹妹的头说，等姐姐25岁能离宫了你来接姐姐回家。
却不曾想，我再也没有见过我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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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宫的路上饿殍无数。
可这跟宫里的贵人没有关系。
管事公公带着我们疾行月余才到了宫中。和我一同卖身进宫的，还有和我同村的小柔。小柔比我大两岁，这一路很是照顾我。
像我们这种身份低微的人自然是分不到好差事的。我和小柔被分到了浣衣坊。
管事的胡嬷嬷问我叫什么名字，我说叫大丫。胡嬷嬷笑了，女儿家取了个畜生不如的名字，不如就叫猪儿吧。
我的脸白了又白，就算从前日子过得苦，也没有被人如此轻待过。
周围人也都跟着胡嬷嬷一起笑了。
只有小柔轻轻扯了扯我的袖子示意我别难过。我悄悄地晃了晃手臂，告诉小柔我不难过。
浣衣局的劳作很是繁重，贵人们的衣服花样繁复料子娇贵，须得小心伺候，要是不小心弄坏了一件，用胡嬷嬷的话说便是十条命也赔不起。冬天的水刺骨的凉，我和小柔的手上生满了冻疮，一沾水钻心地疼痒。饶是这样，我们也不敢片刻偷懒。再苦再累也比在家时强些，起码能有饭吃有床睡还有月例银子赚。在家的那些年，我从未自己盖过一床被子也从未穿过一件新衣。我和小柔都很知足。
每天晚上睡前，我和小柔经常想着二十五岁出宫后的日子，想着如何省吃俭用让能出宫办事的小太监往家里稍些银钱。日子虽难，但有盼头。就这样过了两年。
小柔最近有些魂不守舍。我问她怎么了，她每次只是咬紧牙，什么都不说。十四岁的小柔已经是一副少女模样了。浣衣局的粗布宫衣也挡不住小柔美好的身体曲线。我每次艳羡地跟小柔说她可真好看的时候，小柔都会轻轻揉揉我的头说：「但愿大丫永远都不要长大。」
「可是我想长大呢，我要赶快到二十五岁，赶紧出宫呢。」我总是这样热切地说着。
小柔便不再说话了。
那日中秋宫宴，是我们浣衣局难得的清闲日子，胡麽麽说，祖上传下来的规矩，中秋是大日子，沾不得污水，所以那日我们便休息一日。我本想找小柔一起去找同乡吃果子，可是整个浣衣局都见不到小柔的影子。胡麽麽见我无头苍蝇似的，轻蔑地笑道，名字蠢笨就罢了，人也蠢笨如猪，小柔自有她的造化，哪轮得着你操心。
我听了胡嬷嬷的话心里更慌了。小柔从不会无故丢下我，她到底去哪了。我惴惴不安地等了一天，直到深夜，才见到了小柔。
小柔被扔到了我们的住处，浑身的伤痕，尤其是下半身，斑驳的血迹沾满了她的裙子血流不止。惨白的月光下，小柔像个破败的布娃娃。有年纪大一些的宫人立刻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嫌恶地走开。
我抱着小柔，哭着问她怎么了。小柔抬起手，想像以前一样摸摸我的头，可是她的手抬到一半，就无力地垂了下去。
送小柔回来的小太监们一脸嫌弃的表情边说边往出走，「可真是晦气，太不中用了。」
我追上他们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其中一个小太监说：「刚好爷几个今天还没尽兴，这就有送上门的来了。」
胡嬷嬷冷眼看着这一切，不发一言。
我被那几个小太监拽着出了浣衣局，往偏僻的地方去。
我被他们捂住了嘴，只能呜咽着拼命挣扎，可我寡不敌众。我感觉一路上有无数双手在我的身体上游走，我再是迟钝也明白了小柔到底经历了什么。
好像过了一万年那么久，我脱力了，停止了挣扎，我活不到二十五岁出宫了，我要去陪小柔。
突然，一道清脆的女声传来，吓止了那几个小太监。
我脑子迷迷糊糊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自己被一件厚厚的衣服包裹了起来，后来的事情我就一概不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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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睡得并不安稳，小柔布满血污的脸和身上无数的手一起织成了一张网将我困住，我不停地哭泣、挣扎，却无能为力。迷迷糊糊之间，好像有人把我揽在了怀里。那个怀抱香香软软的，气息干净又好闻，就像娘亲一样。可是，我又想起，自从有了弟弟之后，娘亲再也没有抱过我，我又难过地哭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醒了过来。一睁眼，还以为自己到了仙境——我居然睡在又香又软的床上！想来是阎王爷看我年纪小从未做过坏事，所以才让我死后到了这么好的地方。
「她醒啦。」
清脆的女声传来，我警醒地抬头，竟看到了仙女！我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女子，长得美就算了，整个人英姿勃发，简直灿若朝霞！「仙女……」我呆呆地说道。
「还不快给林贵妃请安！」那个清脆的女声催促道。
贵妃娘娘……我肯定还是死了的，不然我怎么能见到贵妃娘娘。
「哟，这孩子竟是痴傻了。春兰，她可怜见的，就别说她了吧。快把炉子上温的粥拿给她。」仙女姐姐开口说道。
仙女姐姐的声音也这么好听，呜呜呜，我可真是一只幸福的鬼啊。可是不对啊，她要我吃粥！我肯定是还没死。
我就这样痴痴傻傻地直到粥端到了我面前。
给我拿粥的姐姐就是让我给林贵妃请安的那个姐姐，贵妃娘娘叫她春兰。春兰姐姐一边喂我粥一边把救我的过程跟我说了。
贵妃娘娘在中秋宫宴后想赏月，便带着春兰姐姐在宫中散步。途经浣衣局，听见我的喊叫，贵妃娘娘当即带着春兰姐姐前去查看。自新帝登基后，新后严禁宫中对食之事，太监欺负宫女更是要受到重罚的，林贵妃在查明真相后将我带离了浣衣局。又秉明了皇后娘娘，重重处罚了那几个小太监，又罚了胡嬷嬷，因为她身为浣衣局掌事不护着手下的宫女任由宫女们受辱。林贵妃还自己出银子安葬了小柔。
提起了小柔，我又呜呜地哭了起来。
春兰姐姐见我又哭了，便不喂我粥了，怕我呛到。轻轻拍着我的后背，好像要把我所有的委屈和难过赶走。
贵妃娘娘不让我再回浣衣局了。我在贵妃娘娘的栖梧宫待了下来。贵妃娘娘还给我起了新名字，叫我春见。贵妃娘娘说，「大丫也是好名字，我们可以私下叫大丫，但是在宫里当差，要有个体面的艺名。」我便随春兰姐姐的名字，叫了春见。
贵妃娘娘的爹爹是大将军，听说贵妃娘娘还跟着她父兄一起上过战场。
「难怪贵妃娘娘看起来这么英气。」我认真说道。
贵妃娘娘笑得眉眼弯弯，春兰姐姐也夸我是个有眼光的好孩子。
贵妃娘娘可喜欢我了，破例提拔我当她的贴身宫女，整个栖梧宫，只有春兰姐姐的月例银子比我高。我待在贵妃娘娘这里，没有需要花钱的地方。每到换季，贵妃娘娘就让春兰姐姐给我做新宫装，有什么好吃食，贵妃娘娘也舍得让我吃。贵妃娘娘还不让我干重活，她总说我正在长身子，要吃得好睡得好才能长得好。于是我就把攒下的月例银子让春兰姐姐托人帮我带回家，贵妃娘娘和春兰姐姐总夸我懂事、孝顺。
贵妃娘娘总说，如果当年她护住了她的小妹妹，她的小妹妹现在应该同我一般的年纪。
只有提起小妹妹的时候，明媚的贵妃娘娘脸上会出现一丝阴霾。春兰姐姐同我说，当年贵妃娘娘的小妹妹被敌军掳了去用以威胁林将军，逼迫林将军退军。是贵妃娘娘，一箭取了敌军的首级。边城是守住了，可是贵妃娘娘的小妹再也没有回来。
我知道我只是一个宫女，是万万不配当贵妃娘娘的妹妹的。可是我在心底里，是将贵妃娘娘当作亲人看待的。从未有人像贵妃娘娘和春兰姐姐对我这样好，好到让我觉得这样的日子不真切。
贵妃娘娘把我带在身边悉心教导。她说女孩子不要太柔弱，女孩子要有保护自己的能力。我想起中秋那天的遭遇，心里很是害怕和后悔，我要是有自保的能力，小柔定不会是当时的结局。
于是我央求贵妃娘娘带着我习武强身健体。我很笨，学得也很慢，刚开始连马步都扎不稳每日练习结束后，我身体酸痛得站都站不稳，是春兰姐姐每天给我揉捏放松筋骨，我才日复一日地坚持下来。日子久了，我竟能将一套拳打得虎虎生风，我知道这都是贵妃娘娘和春兰姐姐的功劳。
贵妃娘娘出身武将世家，待字闺中时读书不多，皇上每天还派了宫中的女官讲授《女则》和《女训》。
但是私下里贵妃娘娘对我跟春兰姐姐说：「你俩认字了就自己去看些别的书，哪怕看点话本子都行，可千万别看这些给脑子看坏了。」
我和春兰姐姐深以为然，这世上女子生活本就艰难，这些书又给女子套上了层层枷锁，不学也罢。
日子就这么快乐地过了五年。我也从一棵豆芽菜长成了茁壮的韭菜，渐渐有了一把子好力气，也不会像从前那样经常哭泣想家。有贵妃娘娘和春兰姐姐的地方就是家。
这五年，贵妃娘娘圣宠不断，皇上经常来贵妃这。
我经常听其他宫人说起皇上。他们都说皇上是明君。自皇上登基以来，不光肃清了前朝，后宫也换了气象。最重要的是，皇上和贵妃娘娘自幼相识，是青梅竹马。皇上是个好皇上，他心里有贵妃娘娘。
可是，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要真是情深似海，为什么贵妃娘娘只是贵妃娘娘呢。
但是这些哪里是我能想的。
我只要好好陪着贵妃娘娘就好。
皇上最近来贵妃娘娘处，总是盯着我看，还打趣我，说以前没发现我居然还是个标致的小姑娘。
我表面笑得谄媚，可往后皇上在栖梧宫，我就远远地躲懒，贵妃娘娘也不拘着我。
3
次年春天，贵妃娘娘的父亲告老还乡了。戎马一生立下赫赫战功的老将军被皇上恩准荣归故里了。
老将军和夫人还乡之前，到宫里见了贵妃娘娘。
老将军和夫人入宫前，贵妃娘娘带着我和春兰姐姐将栖梧宫上上下下打扫了一番，按照她闺中的记忆准备了老将军和夫人爱吃的饭食。贵妃娘娘跟我讲了许多她小时候的事情。说她小时候顽劣，跟着哥哥们到处惹是生非。再大一点，有了小妹妹，她觉得自己要以身作则当个好姐姐，便收了性子在家照看妹妹。父母常年在边关驻守，她和妹妹在京中盼着父母平安归家。再后来，大哥哥战死沙场，大嫂嫂伤心过度导致流产。她心中悲愤，誓要给大哥哥和还未出生的侄儿报仇，便带着妹妹悄悄去了边关。她虽是女子，却颇有领兵的天赋，打了几场胜仗，也在军中站稳了脚跟。后来，她大意了，被敌军掳走了妹妹。再后来，她被送进宫中，成了从小就相识的皇帝的贵妃。这一转眼，已有九年没有见过父母家人了。
我总觉得，这样的贵妃娘娘带着一点点忧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