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忘不了1968年那个寒冷的冬季,就是在1968年的12月下旬,我们乘坐的火车停靠在了一个叫水头的小站,我们上百名北京知青被甩在水头车站,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夹道欢迎的乡亲们脸上没有表情,他们好像被冻麻木了一样,有人敲鼓打锣,有人机械地鼓掌。走出车站,我们乘坐前来接应的马车,来到了一个萧条冷漠的小村庄,那个贫穷落后的小村庄就是我们插队落户的目的地,后来我们才听清楚,我们插队落户的村子叫骆驼湾,就在涑水河沿岸,我们九名(五名男生四名女生)北京知青被分派在了骆驼湾七队,大家临时住在了队部的两孔土窑里。
我们居住的地方没有电,就算在白天,窑里也很昏暗。好在窑里有土炕,能烧火取暖,晚上睡觉也不冷。乡亲们都很热情,蒋队长帮我们安排好住处,还叫来了一位婆姨帮教我们做饭。
来到骆驼湾吃的第一顿晚饭是手擀面,那位婆姨的手很巧,擀的面饼很薄,切的面条很细很均匀。我们叫面条,他们叫齐子(音)。面条为什么叫齐子,我们不太清楚。一人一大碗手擀面,半盆酸菜炖锅洋芋,还有辣子酱和咸菜条,饭菜虽算不上丰盛,我们吃得很舒服,吃得很饱,感觉浑身都汗津津的,很温暖。
第二天开始,我们的伙食就变样了,高粱地瓜面窝头,没有菜,只有咸菜和辣子酱,咸菜和辣子酱都是做饭的婆姨从她家拿来的。早上和中午是高粱米糊糊,晚上喝一顿菜汤。菜汤的做法跟我们北京不一样,那位婆姨不用油炝锅,切一点白菜放在水里煮开,然后放一点盐,再滴上一点熟棉油,菜汤上面漂浮着一层油花,比糊糊好喝。
过了两天,蒋队长给我们拎来一筐萝卜和土豆,乡亲们也自发地给我们送白菜、送酸菜送咸菜,我们隔两天就能吃一次炖菜。说是炖菜,其实就是水煮菜,煮好后滴一点熟棉油,再放入食盐。别管怎样,有菜吃总比没菜吃强。
在骆驼湾过的第一个春节,我们吃了五颜六色的饺子,饺子是乡亲送来的,一共十几碗,我们从大年三十吃到新年初一。乡亲们还给我们送来了白馍和油糕,帮我们做饭的婆姨也帮我们蒸了枣花馍,红枣是她从家里拿来的。一个多月的时间我们一共没参加几天生产劳动,却切切实实感受到了乡亲们的热情和温暖,乡亲们的关爱和帮助,我们发自内心地感激和感动。
春节过后,天气逐渐转暖,春耕春播农忙也就开始了。记得是元宵节过后,收工回来的路上,蒋队长对我们说:“眼下要春耕春播了,农活忙了,以后你们就自己做饭吃嘛,旁的生产的队,队里年前就不安排社员帮知青做饭了。”
虽然我们都学会了做饭,可吃惯了现成饭,冷不丁让我们动手做饭,我们还真有点不习惯。不习惯也不行啊,不能总让队里派人帮我们做饭啊。开始我们大家都动手一起做饭,后来发现人多了也插不上手,我们就两人一组轮流做饭。我是组长,就主动承担了挑水打闲杂的重担。我虽然不用轮值,可我干活不比任何人少。
之前帮我们做饭的那位婆姨空闲时间也来帮我们,毕竟朝夕相处了两个多月, 我们把她当成了亲人,她也不拿我们当外人。过年时我们知青给了她两个午餐肉罐头,她给我们端来了一大碗猪肉炖粉条。
最苦最累的农活莫过于割麦子,割麦子要抢时间赶农时,鸡叫三遍就起床,两顿饭送到地里吃,日头不落山不收工,两头不见太阳。这一天下来,真的感觉身体都快散架了,回到住处趴在炕上,不吃晚饭穿着衣服就呼呼睡着了。感觉刚躺下不一会,队里出工劳动的钟声又敲响了。迷迷糊糊来到麦田,我们还没睡醒,有的同学割着麦子就睡着了。好在蒋队长和乡亲们对我知青特别关照,都主动帮我们接趟子,我们才少吃了不少苦头。
一个麦收下来,我们都晒黑了累瘦了,胳膊蜕了一层皮,体重下降好几斤。打完场交完公粮,队里也给我们知青分了麦子,我们也吃上了新麦馍馍。按理说,我们插队落户的第一年由国家供应口粮,队里不应该给我们分口粮。可乡亲们都说我们北京知青来插队也不容易,他们吃白馍,不能让我们眼睁睁看着。当时上级为我们供应的口粮以粗粮为主,还都是陈化粮,新粮和陈粮的味道就是不一样。
后来去旁的生产队找同学玩,才知道队里没给他们分新麦,他们找队长提意见,队里才给他们一人分了三十斤新麦子。
一晃就到了1974年秋天,其他大队已经是第二次得到招工指标了,我们骆驼湾却一个招工指标也没得到。蒋队长把我们的意见反映给大队干部,大队干部也把我们的意见反映给公社干部。公社干部说招工指标有限,轮到哪算哪,慢慢等着就是。
那年秋后,铁路段招工,总算轮到了我们大队,我们生产队走了一名男生,其他生产队也有几名男知青到铁路段当了养路工人。后来听说铁路工人比农民还苦,天天抡大镐,累的肩膀生疼,两手水泡,要不是盼着月末开工资,他们早都累跑了。
一晃就到了1976年秋天,我们骆驼湾大队的知青好像被遗忘了一样,近两年的时间再也没得到一个招工名额,眼巴巴看着其他地方的知青招工的招工,招干的招干,我们只能眼巴巴看着。
过了不久,我们骆驼湾大队得到一个工农兵学员的名额,大队干部和乡亲们都同意让我去县里参加文化课考试,我担心自己考不上白瞎了这个来之不易的名额,就把这次机会让给了我们知青点的李静芳,李静芳是我们班学习最好的女生,我相信她能通过文化课考试。
李静芳没有辜负大家的期望,她顺利通过了文化课考试和政审,当年冬季离开骆驼湾回了北京,她是我们骆驼湾唯一一名工农兵大学生,也是我们知青点最大的喜事。
第二年春天,我们大队又得到了铁路段的招工指标,等不及的几名同学饥不择食,争先恐后去铁路段当了铁路工人。紧接着县棉纺厂和商业系统来招工,我们男知青都发扬风格,把人人羡慕的好工作让给了女同学,最终我们七队知青点还剩下两名男知青,我和张明义。
恢复高考后,我和张明义一起参加了高考,结果双双名落孙山,第二年夏季再考,却再次落榜。张明义说再也不去丢人现眼了,我们根本就不是这块料。那年秋天,张明义因为身体原因,办理病退手续回到了北京,骆驼湾七队就我一名光杆组长了。
看我的年龄也不小了,淳朴善良的蒋队长就给我张罗对象,他说三队的孙春梅长得挺漂亮,也念过书,问我愿不愿意。我说孙春梅我见过,人长得确实挺漂亮,只是我还不想找对象。蒋队长以为我看不上孙玉梅,他又给我介绍一队的牛玉玲。牛玉玲是骆驼湾小学的民办教师,比我小四岁,她简直就是下凡的仙女,大队书记家的二小子一天往学校跑好几趟,就算我有这个想法,也只能想想而已。
过了不久,我去公社邮电所往家寄信,在供销社门口遇到了牛玉玲。我本想转过脸装作没看到她,她突然开口喊道:“昆明哥,你也来买东西呀?”“我、我往北京寄信,顺便买一点生活用品。”我红着脸说道。
来到骆驼湾这么多年,我那是第一次近距离和牛玉玲面对面,也是第一次听到她叫我的名字。
买了牙膏和食盐,我原本还想买点其他东西,看牛玉玲在那边买文具,我就没过去,赶紧溜之大吉。我虽然是男生,可脸皮薄,看到女生就脸红,说话都不顺溜。
我刚走出供销社,牛玉玲也紧跟着走了出来,她紧走两步撵上我,递给我两块水果糖说:“昆明哥,我买的薄荷糖,你尝尝。”我接过牛玉玲递给我的糖块,不好意思地说了一声谢谢。
一路上,牛玉玲说个不停,问我为什么没招工进城,问我是不是想在骆驼湾扎根。快到村口的时候,我怕别人看到我俩在一起说闲话,就故意放慢了脚步。牛玉玲突然停下脚步,拧转身面对着我说:“昆明哥,听说咱骆驼湾小学年后要增加一名民办教师,你想到学校来当老师吗?”
牛玉玲的这个消息令我心头一震,我却故意说道:“大队书记家的二小子也是初中生,这样的好事咋会落到我头上。”“他初中只读了半年,充其量也就是个小学毕业。听校长说,他想让你去学校教书。”牛玉玲说完,等待着我的回答。我冲她笑了笑,没再吱声,一个人默默地回到了知青点。
那一夜,我满脑子都是牛玉玲的影子,满脑子都是能不能去学校当民办教师的问题。夜里还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当上了民办教师,梦见牛玉玲……
春节过后,蒋队长刚跟我说了大队书记决定让我去当民办教师的事情,我突然得到知青可以回城的重大消息。一夜无眠,我权衡利弊,最终还是放弃了到学校当民办教师的机会,我决定回北京。
离开骆驼湾那天,乡亲们都来送我,还有的乡亲给我送来白馍让我带在路上吃。蒋队长和大队书记赶着队里的马车把我送到了车站。离开村子时,在送行的人群中我看到了牛玉玲,看到她冲着我挥手。那一刻,我心里说不出是啥滋味,等到了车站,我满脑子还是牛玉玲冲我挥手的情景。
回到北京后,我妈正好到了退休年龄,我接班顶岗到五金商店当了一名售货员。李静芳得知我回京后,主动联系我,约我和她一起去看电影。李静芳是大学生,我是一名普通工人,我知道自己配不上她,就故意躲避她,也对她说出了我的真实想法。
星期天那天早饭后,我在上班的路上偶遇了李静芳,她塞给我一张纸条就匆匆去了学校,临近期末考试,他们都在忙着复习功课。
到了单位,我撑好自行车,打开李静芳塞给我那张纸条,只见上面写着:我要一辈子和你在一起,海枯石烂忠贞不渝!
李静芳在北京师范学院毕业后分配到丰台区的一所中学任教,她参加工作后不久,我俩就领取了结婚证,步入了婚姻的殿堂。婚后,在李静芳的鼓励下,我报考了电大,终于圆了我的大学梦。
时光荏苒,日月如梭,似乎就在转眼间,我们都老了容颜,白了须发,曾经的一些往事也渐渐淡忘了,唯独当年在山西插队落户的那段时光我还记忆深刻,当年我们经历的喜怒哀乐,就像发生在昨天的事情一样清晰。还有第二故乡淳朴善良的乡亲们、敬爱的老队长和漂亮又大方的牛玉玲老师,他们的影子总会浮现在我的脑海里,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那段刻骨铭心的知青经历,我们九名北京知青在山西经历的喜怒哀乐,是我终生难忘的苦涩又美好的回忆!
作者:草根作家(讲述人:杨昆明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