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该拒见皇帝的猜想
文/墨 扬
望子成龙,望女成凤,乃人之常情。故为子女前程计,无论庙堂之高还是江湖之远,逢有机遇好事,古今并不乏强势为子女做主之人和事。《世说新语.方正第五》中有个记载,却让人叹为观止:
“山公大儿著短帢,车中倚。武帝欲见之,山公不敢辞,问儿,儿不肯行。时论乃云胜山公。”
将这个故事译成白话文,就是说东晋太尉山涛进殿面君,他的大儿子山该戴着一顶便帽,靠在车上。晋武帝得知山涛的儿子也来了之后,想召见他,山涛不敢替儿子应答,就出来问山该的意见。结果,山该却不肯去。人们听说这事之后,都夸奖山该日后会胜过山涛。
皇帝召见,皇恩浩荡,天大的好事!若干人做梦都想,求之不得。小小的山该,却为何拒绝应召,是倚仗父亲官居太尉、位高权重而蔑视皇权吗?显然不是。在“家天下”的集权体制下,他笃定没有这个胆量;在“君为臣纲,父为子纲”的旧时,恐怕山涛也不会专门出来征求儿子的意见。那么,唯一的解读只能是:“怕”字当头,怕见君王露馅儿。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在皇帝身边工作包括晋见皇帝,历来是一把双刃剑,对于有才华的人而言,是展露才华、得到欣赏的良机;而对于无能的人来说,则是挨憋作蜡、不受待见的晦时。山该虽然以戴便帽不便面君为由,巧妙地回绝了晋武帝的召见,一时赚了一通喝彩,但从其后来世袭为官之后并无大的作为的事实,表明当时的舆论是虚夸的,是为了逗山老太尉开心的。
当然还有一个可能,即是这个故事,乃山太尉故意为才华并不出众的儿子,潜心制造一个宣传造势的噱头。因为山该拒绝皇帝召见这件事儿,只有他们爷儿俩知道。只要山涛不说,山该不说,谁会知道?尽管给山该按上这样一个鲜亮情节,似乎有损太尉家教的“忠”与“孝”道,但制造这么一个“无欲则刚”的故事,也是其有正面效应的,而直接受益者别无他人,唯有山该。“时论乃云胜山公”,恐怕就是期待效应之一。
或许有人会说,这只是一个臆猜蠡测。为证这个“可能”的存在性,我们稍稍再翻一下《世说新语》中的几个事例:其一,东晋名士王平子与人书,称其儿:“风气日上,足散人怀。”哎呀,他的风采和气量一天比一天长进,真让人看了心里舒坦!其二,东晋大将军王敦称赞其儿子:“其神候似欲可。”哈哈,看他的神态很自信!其三,东晋骠骑将军王武子夸外甥卫玠:“珠玉在侧,觉我形秽!”站在帅气的外甥身边,我显然丑陋了。
看看刘义庆记录的这些个事例,我们庶几可以得出一个结论:在两晋那个人心浮华的时代,掌管朝廷选官重任的山太尉,甘冒家教不严的风险,潜心设计这样一个情节隐誉儿子,为其日后做官作铺垫,显然绝非空穴来风。
为儿子前程计,宁愿自毁形象的人,当然并非晋人始。早在秦末,刘太公就有过惊世的创造:为给无赖兼流氓的儿子刘季编造一个天生“龙种”的说法,自己竟说他亲眼所见老婆刘媪当年在大堤上睡觉,身上曾经趴过一条蛟龙,打这以后便有了汉高祖。《史记》不吝笔墨,专门记下了这个编造:“高祖,沛丰邑中阳里人,姓刘氏,字季。父曰太公,母曰刘媪。其先刘媪尝息大泽之陂,梦与神遇。是时雷电晦冥,太公往视,则见蛟龙於其上。已而有身,遂产高祖。”
其实,“舔犊之情”乃人之常情。人只要大脑正常,没有不爱子的。这个角度,无论是山涛还是王平子、王敦、王武子,乃至刘太公为儿子编造“龙种”故事,都在情理之中。问题在于凡事不能过,过了就会落为笑谈。像刘太公,甘冒戴绿帽之嫌为儿子编造金环,尽管效应天惊,但却让儿子沦为了“天生杂种”的口实,这恐怕是他始料不及的。
因此,我赞成晋代丞相王导的爱子方法。《世说新语.容止》记,“王敬豫有美形,问讯王公。王公抚其肩曰:‘阿奴(乳名)恨才不称!”儿子啊,我真担心你的才能和形貌不相称!显然,王导不顾儿子心里不高兴而说这番话,主旨是为了激励儿子发奋学习。尽管,其他知情人并不这样认为,都夸王敬豫“事事似王公。”
正是从这个角度,显现了王导对儿子的严格要求和美好期待。因此也成了晋代一个善爱子的典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