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材/熊发明 整理/老刘

声明：本文采用第一人称叙述，请理性阅读，切勿对号入座。

作为一个退伍老兵，我始终怀念当初的军旅生涯，以及那些一起出生入死的战友们。即使如今是向钱看的年代，我也认为战友情，超脱了绝大多数世俗意义上的朋友情谊。曾经发生在我身上的一件事，更加坚定了我的这种想法。

我叫熊发明，1960年出生在陕南一个小村庄。1978年3月，我和同乡70多名战友，告别了亲人，前往昆明军区某部队服役。

下连队后，70多名同乡散落于各个连队。许多人甚至连名字都没记下，此生就再也没见过了。

原因无他，是因为我们参加了1979年的对越自卫反击战。

在这场可歌可泣的战斗中，涌现出了许多英雄人物，但也牺牲了许多战友。和我在同一个营的20多名同乡，最终返回家乡的只有13人，其中还有3人因为伤残，提前退伍。

我们连队中有老乡4人，其中我和老徐同属一个公社，关系处得最好。

老徐是个很乐观的人，即使是在战场压抑的环境下，他还能苦中作乐，编出一大段顺口溜。鼓舞士气也好，放松情绪也罢，他总能给大家带来欢乐。

从敌国撤回时，因为一场伏击，我腹部受伤中弹。在卫生员处理过后，还需紧急送往后方医院手术。老徐主动请缨，脱离大部队，和救护组战友一起护送我回后方。

这是要冒很大风险的，但老徐仍旧义无反顾做了，最终我得以康复。就凭这一点，我就得终生念他的好。

1981年3月，服役期满，我们都退伍回了老家，开始为了各自的谋生发展而努力。

我有一个表叔，是1962年的中专生，毕业后分到了县里的机械厂。

经过多年的打拼，他已经是机械厂的副总工。在他的帮助下，凭借着退伍军人和党员的身份，我得以进机械厂，当了一名钳工学徒。

虽然只是学徒，但每个月能有24.5元的工资，我已经非常满足了。在学徒岗位上干满一年，只要考级成功，我就能成为正式工，工资也能涨到37.5元。加上各种福利补贴，一月下来小50元钱，在我们当地已经绝对的高薪了。

在表叔的引荐下，我拜了一名五级钳工当师傅。工作中我不敢有丝毫松懈，凡事冲到第一线，对师傅也很尊敬。朱师傅看我认真好学，为人又谦虚，教起来也是毫不保留，倾囊相授。

1983年初，我通过了定级考试，也转成了正式工，在工厂总算站稳了脚跟。

而老徐没这么好运，退伍后他就一直在家种地。1981年，我们老家已经实施了包产到户，老徐是家里的老大，弟弟妹妹们还未成年，家里的农活就全指望他和父母身上。虽然能吃饱饭了，但手里还是没有什么余钱。

每当回乡去找老徐时，他看到我穿着工厂的工装，每个月还能挣钱，羡慕之情溢于言表。

我也想帮老徐找个工作，但当时工作名额十分抢手，一般都是“父传子”顶班。即使偶尔有转让工作指标的，但都开的是天价，哪怕我借钱给老徐，他也凑不出来这么一大笔钱。

老徐钱不趁手的时候，会开口问我借钱，我也没二话。老徐也是有借有还，再借不难，恪守着自己做人的准则。

我们那一批老乡里面，只有一个提干的，城市里的兵还好点，退伍后大都有工作出路。而且那群战友，和我们的交往也不多，农村出去的，几乎都像老徐一样在家务农。

因为我在上班，有工资收入。所以有一些战友问我借钱，我知道肯定都是遇到了难处，所以能帮则帮。但人上一百，形形色色，时间长了也会有一些人借钱不还，而且连一句话也没有。

不过这钱也不多，许多都是十块、二十块的，我也不好意思去要，久而久之，也就算了。奇怪的是，借钱不还的人，也会主动跟债主疏远，躲着躲着，关系也就淡了。

1986年，我和在城关镇卫生院当护士的妻子结了婚。妻子家就在城郊，距离工厂不到十里路。我当时住的厂里宿舍，不加班的时候，我就骑自行车到妻子娘家去住。

时间长了，便有了我是“倒插门”的传言。老徐可能也是听了这个传言，觉得向我借钱，可能会影响我们夫妻关系，也就很少来找我借钱了。

1988年10月，曾经同连的战友李广生到厂里来找我，迫切地说他的妻子难产，正在医院做手术，急需用钱。

我一听这是人命关天的事，可不敢耽误。忙问李广生，大概需要多少钱？

李广生说估计得要150块，我将身上的钱掏出来数了一下，不到20块钱。随即我便到厂里去找财务，借了140块，凑成150的整数。

我打算请假，和他一起去一趟医院。李广生连连摆手说：不用，不用，你工作还忙，先不要耽误了工作。

随即他拿着钱，匆忙地离开了。晚上回家后，我跟妻子说起此事，还得意洋洋地说，今天做了一件大好事。

但妻子却有顾虑，问我有没有写欠条。我满不在意地说道：都是一起曾经出生入死过的兄弟，不会有什么闪失的。哪怕他还不上，我用一个月的工资救了一条人命，也值了。

妻子生气道：是这么个事吗？我怀疑李广生是骗你的，不然你说一起去医院，他为什么拒绝？

妻子质疑我们战友情，我也有些不高兴，便回呛道：那不可能，他总不能编造自己老婆做手术来骗钱吧？你别把人想得太卑劣了！

妻子生气道：那咱们走着瞧！

两月后，我在街上看到了李广生。我远远叫他，想问问他妻子怎么样？结果李广生看到我，立马就钻进一条巷子里不见了。

周末，我专程去了一趟李广生家里，结果他根本不在家。听李广生的父母说，他老婆早就跟别人跑了，李广生现在整天在外边胡混，很少回家，他们也不知道李广生一天在忙些什么。

回家后，我垂头丧气地跟妻子说起此事，她幸灾乐祸道：我说得没错吧！发明，人是会变的。以往你觉得你们关系好，但这都过去快十年了啊！你又能知道别人现在成什么样了呢？

随即，她又说道：咱们虽然两个人挣钱，但孩子以后的花费肯定少不了。你得多为这个家着想啊！

这次事情我没跟妻子商量，便做了决定，而且一下子损失了150块钱，虽然不至于伤筋动骨，但也不是一笔可有可无的小钱。

我和妻子道了歉，并答应以后谁来借钱，都要经过她的“把关”，她说可以了才借。

时间一晃就来到了2004年，十多年的光景过去，我和妻子也从青年人成了背负家庭重担的中年人。

这十多年发生了很多事，双方都有老人离世，我也历经了机械厂倒闭下岗、外出打工等一系列变故。

好在我还有一门钳工的手艺，1996年，我将孩子丢给妻子，自己去了广东打工。凭借着手里的技术和踏实肯干的作风，在一家机械加工企业站稳了脚跟。

收入也还不错，但唯一的遗憾就是离家太远，每年我也只能在春节回家过年的时候，和妻儿团聚。

就在2003年的春节，已有10多年未见的老徐却找上了门。当时我并不在家，妻子接待的老徐。

老徐和我妻子不熟，也就只见过几面。见我不在，他一开始不好意思开口，最后可能是事情确实有点急，便向妻子开口，说要借1万块钱。

妻子一听老徐要借这么多钱，当即就说家里现在上有老下有小，负担重，没多少钱。老徐听后只能作罢，失望而归。

回来后，我听妻子说起此事，就知道老徐肯定是遇到难处了。因为自从我和妻子结婚后，他从未上门借过钱，只是有一次实在倒不过手了，才偷偷到厂里来找过我一会，但很快就把钱还了。

我也没怪妻子，毕竟她和老徐不熟，不知道他的为人。我跟妻子交代了一声，便出门去找老徐。

老徐在家当了几年农民后，在1986年进城做起了小本生意。1988年，他和隔壁县的一个姑娘结了婚，婚后便去了邻县做生意。平时回老家也很少，我们见面次数也屈指可数。

不过，有一次我到邻县出差，老徐和妻子在家招待了我，我还记得他家的位置。我坐车赶到了邻县老徐家里，老徐出门借钱去了，只有他妻子一个人在家。

老徐当时花了2000块钱，买了两间平房，没想到这10来年过去了，他还是没有搬家，看来他的生意可能也做得一般。

正当我和老徐妻子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时，老徐带着儿子回来了。

看到我在，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我俩的手就紧紧握在了一起。十年未见的老战友再次重逢，彼此都已经生出了白发，不禁让人无限唏嘘。

老徐借钱，也是没办法。他儿子五岁时，检查出了心脏病，这些年一直在治疗。这也是他为什么一直做生意，却存不下钱的缘故。

这次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专家，有把握能够治愈，但年龄最好不要超过14岁。老徐一直在筹钱，准备春节后送儿子去西安做手术。最后算来算去，就差一万块钱，所以无奈之下，他才上门借钱。

老徐的妻子在一旁抹着眼泪，将儿子拉到我跟前，我看到这孩子脸色却是有些不好。知道此事拖不得，机会难得，我也来不及跟老徐再多寒暄，让他别着急，回家我就跟他准备。

这次，在我的各种赌咒、立誓和保证下，妻子最终同意了借2万给老徐。毕竟老徐说的1万，只是保底，穷家富路，多带点钱也能有个提前量。

年后，老徐一家带儿子去西安做手术，最终手术成功。老徐激动无比，给我打电话时都能感受到他的兴奋之情。

两年后的春节，老徐带着妻儿，亲自上门将2万块钱还给了我。

2008年金融危机来临，沿海的许多制造型企业纷纷破产。更悲催的是，我遇到了工伤事故，废了一条胳膊，而老板却因为拖欠了大量原材料款，最后直接来了个人间消失。

在那边住了三个月医院，拿着劳动部门出具的工伤认定责任书，我回了老家。至于赔偿，那得把老板抓到再说，因为他连我们员工的五险都断缴了。

回家后，我非常沮丧和失落。自己才48岁，正值壮年，却意外丧失了劳动能力，不但无法赚钱养家，还得靠妻子供养，成了家里的拖累，这一度让我想到了自杀。

老徐得知我出了这么大的事，第一时间，他撂下手里的生意就来了。

可能是之前儿子的病让他分心，这几年老徐的生意做得很好，具体资产不清楚，但绝对积累了不小的财富。

老徐先是带我去不同的医院问诊，最后选定了上海六院去做了假肢手术。前前后后花了5万多，老徐一力承担，坚决不让家里承担一分。

等我稍熟悉后，老徐又让我到他的工厂，当起了技术顾问。其实我知道老徐是照顾我，说我在沿海工作多年有经验，但要不是战友，哪个公司会聘请一个高龄残疾人当顾问呢！

但我无法拒绝老徐的好意，他想通过工作，让我重新找到生活的意义和做人的尊严。

为了不想当个混日子的关系户，我又拿起了书，开始学习新的知识。虽然手废了，但脑子还没废，动手不行还可以动脑啊！

未来的十余年，我一直在老徐工厂干。直到2020年，老徐将生意丢给了儿子，我们一起退休了。

也许曾经战友情曾让人无数次失落、气愤和怀疑，但拥有老徐这么一个战友，就真的值了，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