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岁那年,杨缨奉旨抄家灭我满门,全家87口人只有我活了下来。
我发誓一定会血刃仇人为至亲报仇,
可后来杨缨真的为了我,万箭穿心而死。
而我却只想带她回家。
01
12岁那年,我亲眼目睹全家被灭门
定南王府上下八十七口人死在那一夜。
身披甲胄的女人面上带血,宛如地狱来的女罗刹,
她把长枪竖在我身边,枪头的红缨染血,顺着枪杆流在地上。
我被她的亲卫从角落里拽出来,
她居高临下的睥睨我,像注视着一具尸体一般,我坐在覆水的身边发抖。
覆水是从出生起就陪在我身边的仆从,现在他也死了,为了把我藏起来被杀进来的士兵杀死了。
“你就是定南王世子?”
我不答,外面的声音还没有停下,尖叫声、摔打声,只有这里,安静的不像话,我害怕她,可我不能露怯。
“我父王呢?”
“死了。”
她说的干脆,好像我问了一句白痴废话,我的心彻底沉了下来,几乎要把自己的嘴唇咬烂,才能强忍着不落泪。
我死死的盯着这张脸,漫天的愤怒和怨恨在我心里种下一颗种子,然后迅速的生根破土,我发了疯一样的冲过去,
她身边的近卫把我拦下,但一个人极端愤怒下的力气也是不可小觑的,有几下的拳打脚踢还是落在她身上。
“你就这点本事。”她静静地看着我陈述,然后反问
“你也配当定南王的儿子?”
这句话几乎是瞬间就让我卸了力气,明明在上京城里我听过无数次这样的话。
“你这样的废物也能当世子?”
“要不是你兄长和父亲,高门显贵谁会多看你一眼。”
我感觉鼻尖一阵发酸,接着滚烫的眼泪就不受控制的涌出来,我的喉咙梗塞发不出一个音节,我无需反驳,我无法反驳。
我不配当定南王的儿子,他被奸佞陷害通敌叛国,定南王府被抄家灭门,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紧接着我被当胸一脚踹倒在地上,那个女人拧着眉看我
“想为你父亲报仇?那就别当个懦夫,换上他的衣服起来。”
她身边唯一的亲卫抽了一口凉气,
“将军!”
女罗刹示意他闭嘴,然后继续说
“想死的话,我也可以现在就送你们一家在下面团聚。”
我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杀我,我只知道她不杀我,来日我必杀她,今日之耻和定南王府的这么多条人命,我一定会在她身上讨回来。
我爬到覆水的身边,颤抖着手换上了他的衣服,他的血还在流,像是永远也流不干一样浸湿了地面,
我最后看了覆水一眼,然后爬了起来。
女罗刹走到我面前,踢了踢覆水的尸体
“从今天起你就不是定南王世子了,以后他的名字就是你的名字,明白了吗?”
我没做答。
她笑了一下,自顾自的继续说
“看来是明白了,现在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的喉咙里挤出两个音节,声音像许久没说话了一样的沙哑
“……覆水。”
她点点头,
“覆水难收,是个好名字。”
元启三年,定南王通敌叛国,圣上命平南将军杨缨带兵抄家灭门。
王府上下八十八口人死在那一夜,
杨缨一时间风头无两,加封镇南将军,赏黄金万两,而我在心中把她的名字念了千遍万遍,恨不得生啖其肉引其血。
从那一天开始,江国再无定南王,而镇南将军的身边,多了个不起眼的仆从覆水。
02
同年,边境大乱,镇南将军杨缨领兵出征,
我随军一起去了边境,这是我第一次离开京城,马车出城的时候我最后看了一眼巍峨的城墙,
远处的王宫几乎看不清,但那抹鲜红像血一样,我想我不会忘,而且冥冥之中我总觉得,我还会回来。
在边境的日子里,我并不常能见到杨缨。
杨缨放过我,也并没有如我所想的那样折辱我,
她费劲心机的保下我,还千里迢迢的把我带到边境,这不是一件易事,
我不清楚她的成算,也不明白我的“用处”,我只知道,她暂时不会杀我,但我却要抓住机会杀她。
战事吃紧,她有时候整整一个月都呆在前线,而我被留在城中,
她把她的心腹魏忠扬留下看管我,还有她从京中带来的夫子。
每日上三堂课,策论五经,学的杂又多,
我夜不能寐,每隔几日就问魏忠扬,杨缨什么时候回来,
魏忠扬最开始不屑跟我搭话,只是懒懒的回一句,还早呢。
后来我问的多了,他就一副生气的模样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的本事可伤不了将军的一根头发。”
我点点头说对,又问为什么没有教我功夫的武夫子。
魏忠扬哈哈大笑,说这里功夫最好的就是我们将军,等她回来,你可以求她来教你。
笑话,我怎么可能求她?我巴不得她死在战场上,
那夜过后,我几乎没有一天可以安稳入睡,只要我闭上眼,脑海中就是王府亲眷死不瞑目的样子,
我对杨缨恨入骨髓,尽管我后来意识到,真正要除掉王府的是元启帝,我的亲叔叔,
可杨缨的红枪确确实实的染着我王府的血,他们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父亲曾带我上山打猎,有时为了射中一只鹿,我们要等很久的时间,
而父亲说,只有善于等待的猎人才能补到猎物。
杨缨对我来说,就是那只猎物。
一个月又五天之后,我终于又见到了杨缨。
她来见我时已经换了干净的衣服,但那股血腥味像深入骨髓似的,她一靠近我就闻到了。
“听忠扬说,你想学功夫?”
其实我当然不是真的想学,但如果杨缨能够教我,这会是一个让他放松警惕的很好的机会,
我答非所问:“这些夫子迂腐不善变,他们教不了我。”
杨缨紧锁着眉头:“下个月我会再从京城寻一批来。”
我继续问她:“为什么要给我请先生,为什么不杀我?”
杨缨这才意识到我原来是想问她这个,她愣了一下才哈哈大笑着拍我的脑袋,我其实比她小不了几岁,也没比她矮很多,
她也答非所问的效仿我
“小子,等你不用问这个问题的时候,自然就知道答案了。”
粗鄙武夫,这叫什么答案,跟没说一样!
她站起来就要走,我着急的握住她的枪
“我想学枪!”
她一眼就看穿了我的意图,轻描淡写的说
“这么想杀我?”
我坦然道:“对。”
我说完,杨缨看我的眼神竟然带了点赞许,
接着她把红缨枪拿起来掂了掂,然后做了个相当漂亮的招式给我看,枪尖破风,那柄枪宛若游龙一样与她合二为一。
她看着那柄枪,像看着多年老友似的,
“这个不能教你。”
还没等我失望,她又继续说
“杨家枪法从不外传,不过可以教你个别的。”
她示意我跟上,一路把我带到她的书房,我惊诧于这样的莽夫还会看书的时候,她从博古架的旁边取下一炳剑鞘也残破的长剑。
她把那柄长剑握在手中递给我,我却迟迟没有接过。
这柄剑我曾见过无数次,在王府的书房,在父王的腰间,和甲胄摆在一起,我曾见过父王爱惜的擦拭它,把他挂在最显眼的墙上,
而现在,它出现在了千里之外的边境城中,被握在杨缨的手中。
这是我父王的佩剑。
03
还不等杨缨发现我神色的异常,我就从她手中接过那柄剑,并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开剑鞘劈了过去。
父亲教过我的招式我只学会了三分,但当下我的恨意有十分,
我想就算杀不死她,起码能让她受点伤。
杨缨大概没想到我会用剑,一时间甚至没来得及用枪来挡,但我到底还是低估了她,也高估了我自己,她久经沙场的本能在这一刻起了作用,
一个轻巧的侧身偏过,我这一击就落了空,下一秒就被她踹中侧腰飞出书房。
胸口闷痛的我抬不起头,剑也没有握紧掉在了一边。
一时间我觉得鼻腔和眼睛都是火辣辣的,其实我并不是觉得输给她了丢人,我是觉得自己不配用我父王的剑。
杨缨闲庭信步的走过来,踩在我胸口
“你太弱,不配做我的对手。”
不过她很快又点点头,继续说
"倒是还算有胆量。"
我不想被她看到我哭的样子,但是再怎么转头,眼泪还是顺着眼角滑落到发间,
她像是有意要折辱我,把我踩在脚下不许我站起来。
尽管我也想时时刻刻都装成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大人,但也总有一些时候能暴露我其实还是个孩子,就比如现在,我朝她大喊
“这不公平。”
杨缨被我逗笑了
“公平?小子,这里没有公平。”她把脚从我身上拿开,继续说
“你倘若够聪明,就该明白韬光养晦的道理,杀我的最好时机不是现在。”她深深的看了我一眼:“我活着,你才能活。”
彼时我不懂她这些话的意思,我只以为她故作高深,
我恶狠狠的瞪着她放狠话
“我一定会杀了你的!”
杨缨笑了,她蹲下来与我平视
“虽然我想过,我最好的结局是死在战场上,不过你将来有本事的话,死在你手里也不错。”
她朝我伸出手,要拉我起来,我当然也没有握住她的手
我承认她的话有点道理,但我绝对不可能接受她这样轻易的示好,我会时时刻刻的提醒自己,定南王府的八十七口人死在了谁的手里。
杨缨看着我倔强的自己爬起来的样子,也不恼,笑眯眯的又好像刚才那样剑拔弩张的样子没发生过一样。
“覆水。”她在我身后喊我,我当作没听到,继续一瘸一拐的走。
“别让你家人白死,也别辜负你父王的剑。”
虚情假意!道貌岸然!我狠狠的用衣袖擦干眼泪,我在心里骂杨缨就是这个世界上最虚伪的人。
她杀了我全家,却又放过我,难道还要让我对她心怀感恩吗?
我恨自己像个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她一边让我恨她,一边又对我好,可我又不是个真的傻子
父王的佩剑从不离身,可是这把剑在一年前就不见了,父亲说把它送给了一位交好的小友,又说也许你们日后有机会见面,她能替我教教你这个混小子怎么用剑。
我当时是怎么说的来着?
我说我才不要学剑,我们家武有父王,文有兄长,我只要做个游手好闲的废物就够了。
时至今日我已经忘了父亲当时的眼神,只记得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当日我只觉得他是失望,如今回想起来,更像是无奈。
我不知道杨缨救我一命,根本就是我父王的授意,还是说她曾经受过我父的恩惠,好心的决定放我一马。
就算她有苦衷我也不会原谅她,倘若来日她变成我的阶下囚,我可不会像她对我这样心软。
04
“小子,手要稳,出剑要快,剑锋所指的都是敌人,不要犹豫,明白了吗?”
从那天起,杨缨有空了就会来指导我练剑,虽然我惯常是不爱理她的,她也常常是抱臂靠在树干上,时不时的指点一句。
“喏,把那棵树想象成我,砍它!”
我不知道世界上怎么会有人用自己来开这样的玩笑,但这招对我颇为奏效,
我发了狂一样的挑刺劈砍那棵树,把能用上的招式都用上了。
魏忠扬隔了老远听到动静,跑过来把我拉开,与其埋怨
“将军,你不心疼心疼这棵树,也得心疼心疼这把宝剑吧!”
杨缨笑嘻嘻的:“哪有那么容易坏?好剑也要常用,不用才会坏。”
“小子,我不在的时候,就让魏忠扬陪你练剑,他是我的亲卫,功夫虽然不比我,但是比你要强多了,教你绰绰有余。”
我下意识的问她
“你又要去打仗?”
杨缨的表情庄重了些,笑容也淡下来
“还不知道要打多久,”然后她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补充
“从京城来的夫子到了,明天就可以继续给你上课了。”
这话说完她就走了,浩浩荡荡的回前线去了,
她在的时候总是热闹的不行,人刚一走,本就不大的将军府显得更冷清了。
我本以为这次请到的夫子又是什么迂腐酸孺,直到第二天上课的时候,我惯常提早到了一会儿,先生已经坐在那里等我,他放下书简我才认出他来。
是我兄长曾经的先生,也是国子监的曾经的祭酒,郑子孺。
我行了叩拜大礼,不为别的,他曾对我兄长有教导之恩,如今我兄长不在了,我也理应为兄长尊师敬长。
只是他为何?为何会离开京城,到如此偏僻的边境,只是为了教我?
许是看出了我的疑惑,先生答
“我本已致仕还乡,但还有人不想让我这把老骨头歇一歇,”他抚须长叹,
“也罢,既然是受人之托,自然该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我料想他说的那个人一定是杨缨,可是杨缨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本事,请到国子监祭酒来亲自为我授课,京中一定有人在帮她,
可她为启元帝做事,是当今面前炙手可热的人物,又为什么偏偏要为我这个罪臣之子担上风险。
我隐隐觉得这和我父王送她的把柄剑有关系,但我不愿去想,我不愿做出杨缨其实是一个好人的假设。
一个谜团还没解开就又多了一个,我只觉得真相前面蒙了无数层的雾,他们每一个人都看得清真相,只有我被蒙在鼓里。
但我还是压下了心底的这些疑惑,我知道问也是白问,先生大概也会像魏忠扬和杨缨那样敷衍我,我规规矩矩的行了礼
“学生受教。”
只是杨缨说的到时候,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