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读了约翰·斯坦贝克的中篇小说《珍珠》，故事简短，而情节扑朔迷离，跌宕起伏，寓意深刻。

珍珠，既是新的希望所在，也是欲望的化身。

欲得珍珠者，若不是被恩赐，便是被反噬。

作者约翰·斯坦贝克曾于1962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他的多部作品，如《人鼠之间》《愤怒的葡萄》《伊甸园东》《珍珠》等，都曾被好莱坞搬上银幕。

说起斯坦贝克，做过战地记者的他，在作品中多写实，记录并揭露社会现实，作品中不乏底层社会挣扎的人物。

现实是残酷的，甚至破碎的，荒芜的。

故事中的人物，大都身处绝望。

希望是渺茫的，但不去反抗和争取，依然一无所有。

哪怕在最不可能产生希望的地方，作者也要赋予他们哪怕一次机会，去看到希望，去反抗压迫，去争取平等、自由和幸福。

《珍珠》所讲述的故事，残酷且发人深省。

在墨西哥的一个贫民区，渔民夫妻奇诺和胡安娜以采珠为生。

生活固然穷苦，夫妻俩朴实良善，惺惺相惜，齐心协力，日子倒也过得安稳。

他们育有一孩，名唤小狗子，尚在襁褓之中。

某天，不幸突然降临到了这个家庭。

小狗子被蝎子螫伤，毒正在一点点地蔓延，危及着孩子的性命。

一向果敢的奇诺一时竟乱了方寸，妻子胡安娜则表现得镇定自若，她当即决定请大夫过来。

在当时的贫民区，请大夫，对穷苦百姓来说，是一件天大的事情，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正因如此，想把一位大夫请到简陋的茅草屋来，更是难如登天。

毕竟，对大夫而言，城里的阔人们都还不够他们忙活的呢。

奇诺对此十分明白。但孩子的伤势，容不得他们过多思考。于是，夫妻俩决定带着孩子去找大夫。

街坊邻居尾随着这一家人，看到他们消失在茅屋终止的地方，石头和灰泥的城市从那里开始。

对于这突然闯入城市的一家子，人们很快就从衣着、表情等断定他们是穷苦人。

就连教堂前面的乞丐，也在等着看戏。

奇诺和妻子带着孩子寻到了大夫的住宅，周围环境优雅，空气里弥漫着上等培根的气味。

大夫与他们属于不同的民族，几百年来，他们长期受那个民族的鄙视、欺压，如今，形势并未好转。

奇诺的内心，充斥着软弱、害怕和愤怒，但为了孩子，不得不卑躬屈膝。

面对这一家人的请求，仆人爱搭不理地通报，大夫则满不在乎地说：

“难道我没有别的事儿可做，只好给‘小印第安人’治治虫伤吗？我是个大夫，不是兽医啊！”

大夫认定奇诺一家无钱付治疗费，于是将他们求医的希望直接斩断。

奇诺和胡安娜心灰意冷，只好带着孩子原路返回。

回家后，胡安娜采用了一些土方子，为小狗子疗伤。

与此同时，生活一刻也不能停息。

夫妻俩继续着他们的采珠工作，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他们唯一的财富，不过是一搜渔船。

“它既是财产，又是饭碗，因为有一条船的男人，能够保证他的女人有饭吃。它是防御饥饿的堡垒。”

奇诺在大夫那里受尽屈辱，孩子尚且还受着伤，作为一个家庭的顶梁柱，他决定再多努力一些。

为了给孩子治病，他内心迫切地渴望着，也许会得到一枚“可能有的珍珠”。

他的目光努力地在珠母间搜寻着。

天可怜见，命运冷不丁地关照了这个家庭一把，让夫妻俩果真采到了一颗耀眼的珍珠。

突然获得这样的宝贝，奇诺内心幻想着，如何一雪前耻，给家人更好的生活，孩子将获得受教育的机会，而他自己，会拥有一把枪，他们再也不用被歧视、被践踏，他们将拥有另外一种人生……

奇诺的幻想能否实现？

奇诺一家人的命运，到底会因为一颗珍珠，发生怎样的改变呢？

就在奇诺还沉浸在美好的幻想中时，现实中，有些事情已经完全不同了。

奇诺家里得到“稀世珍宝”的消息很快传开。

和这颗珍珠有关的无关的人，一时间都无法掩饰住他们激动不已的内心。

在一颗珍珠的光芒照耀下，世间百态赤裸裸地显露出来。

小孩子们争先恐后地跑回去，第一时间将消息告诉他们的父母。

邻里间纷纷议论着，奇诺一家子突然交了好运。

奇诺得着了一个珍珠，这样的消息迅速越过茅草屋，越过篱笆，穿过钢筋水泥和花园，传到了城市里。

风尽职尽责，把消息尽量送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正在散步的神父风闻此事，想着教堂里必须进行的一些修葺事宜，眼中若有所思。

先前拒绝出诊的大夫，在弄明白奇诺是谁后，开始煞有介事、大言不惭地告诉他的病人，自己正在为奇诺的孩子治疗蝎子所蛰的伤。

教堂前面的乞丐们得知消息，面露喜色，他们知道，世界上没有比一个突然走运的穷人更大方的施舍了。

城里的铺子里，珍珠商们坐等着奇诺送珍珠过来，他们唠叨、威胁、争执不休，为的是将收购价钱压到渔夫可以接受的最低价为止。

……

珍珠并不属于所有人，却破天荒地进入了每个人的思绪，关乎着他们的需要、欲念、企图、计划、前途、希望、梦想……

好运，往往也潜藏着危机。

巨大的希望，往往也夹杂着失望。

厄运有时候，也会以好运的方式率先到来，之后则布下天罗地网，重重关卡，考验着人的耐心，磨练着人的意志。

珍珠，是命运偶然馈赠的礼物，同时也像一个诅咒，携带着人性当中的贪婪、欲望与邪恶。

得到它的人，若不是被恩惠，便是被反噬。

眼下，所有人都突然心存梦想和期待，只有一个人成为所有人的阻碍，那个人就是奇诺。

奇诺莫名其妙成了每个人羡慕嫉妒的对象，成了他们共同的敌人。

珍珠为奇诺一家带来了希望，紧接着，则招来了贪婪之人的觊觎和暗算。

四面八方的敌人潜伏着，伺机而动，企图或偷或抢或骗取珍珠，甚至有人不惜想索取奇诺性命。

更为讽刺的是，先前对奇诺一家不屑一顾的大夫，竟亲自上门问诊。

奇诺眼见着大夫设下圈套，对孩子的药动了手脚。

但他自己对医学知之甚少，对大夫所言，不敢不信，又不敢全信，只好将信将疑地步入陷阱。

小狗子因此多吃了些苦头，大夫则落得一个“妙手回春”的好名声。

珍珠的光芒还在不断诱惑着敌人，向这个穷苦的茅草屋展开进攻，而奇诺则同一个真正的勇士一样，拼尽全力去防御。

在防御的过程中，奇诺受伤了。

孩子和丈夫都因珍珠而受到伤害，胡安娜内心紧张不安，她说：

“这颗珍珠就像一桩罪恶！它会把我们毁掉的。”

胡安娜提议将珍珠扔掉，但是奇诺的意志不可动摇。

这颗珍珠已经倾注着他近乎所有的希望，谁会舍得放弃一个好不容易看到的希望呢。

他一定要让自己的孩子进学校，要改变他们一家人的命运。

他们决定隔天就去城里，将珍珠卖掉。

第二天，奇诺和妻子重新怀着希望，怀揣着珍珠，庄严地向城市进发。

奇诺要去卖珍珠的消息，很快又轰动了全城。

珍珠商早早就装模做样地忙碌起来，好让奇诺相信，他们手头可不缺少美丽的珍珠。

他们把玩着这颗罕见的珍珠，将价格一压再压，认定这并非好物。

他们给出的最高价格是一千五百比索。

奇诺知道那些人都是提前串通好的，目的在于以最低的价格，从中赚取更高的利润。

他打消了在城里卖珍珠的念头。

他要去更大的地方，去首都。

渔民们得知此事，一边为奇诺失去了一千五百比索感到可惜，一边为奇诺的勇敢暗自纳罕，毕竟，公然反抗，相当于自断后路，自毁前程。

另外，得知他们此前一直在被商人欺骗，他们又暗自觉得，奇诺的勇敢对大家都有好处，于是为奇诺感到骄傲。

说起来，自从奇诺得了稀世珍宝，命运被套上枷锁以来，只有家人对他是真心实意的，妻子与他风雨同舟，兄长也会真心为他出谋划策，担忧他的安危。

“我们的确知道我们从出世一直到进棺材都在受骗，连棺材他们也要敲竹杠。但是我们还是活下来了。

你反抗的不是那些收买珍珠的人，而是整个制度，整个生活方式。”

奇诺当然明白，但他已经回不了头了，开弓没有回头箭。

珍珠寄托着他对未来的希望，他曾为了珍珠，与人以命相搏。

如今，珍珠已经不再仅仅是一颗珍珠，已经融入他的灵魂，他的思想，他的血脉，成为了他的一部分。

他心意已决。

与此同时，危险以不可阻挡之势再次来临。

当天晚上，奇诺再次遇袭。

想要觊觎珍珠的人比比皆是，一次比一次更狂妄。奇诺看不清他们的面孔，叫不上他们的姓名。

珍珠只有一颗，人人都想要。

奇诺一家人面对的，是四面八方的敌人。

黑暗中有无数双眼睛、无数双手，一次次试探着瞄准了奇诺，向他扑来。

他们的生活彻底被打乱了。

胡安娜认定那颗珍珠是邪恶的，只会带来厄运。

她打算在夜里偷偷将珍珠扔掉，她那样决定着，也那样做了。

奈何奇诺将珍珠看得比自己性命更重要，他发现并及时阻止了妻子。

他下手太重，将妻子打伤了，那一刻，珍珠似乎比妻子的性命更重要。

胡安娜一直想挽回一点旧日的安宁，但她知道，那样的生活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于是她干脆也舍弃了过去。

除了挽救自己以外，他们什么也挽回不了。

奇诺才从妻子手里挽回珍珠，又遭遇了袭击，防御之间，他失手杀死了敌人。

彼时的奇诺，既愤怒，又悲伤，既要躲藏，又要袭击。

他如同一只动物，来不及过多的思考，他活着，只是为了保全自己和他的家庭。

然而，所有的力量，似乎都在与他们作对。

茅草屋被人放火烧了，家没了。

在兄长的掩护和帮助下，奇诺携带妻儿，开始了逃亡之旅。

为了不让足迹被人发现，他们选择了在黎明之前、在风中出发。

风拂过的地方，脚印会被掩埋。

然而千防万防，还是被猎人敏锐的嗅觉发现了。

三个猎人尾随着他们，一路寻寻觅觅。

奇诺自知不是猎人的对手，猎人有枪。

奇诺和妻子孩子往更加艰难的山路艰难行进，好找地方藏身。

他本想以自己为诱饵，引开猎人的目光，然后与他们拼搏，好掩护妻儿。

谁知黑暗中，一路乖巧的孩子，大概感知到了危险，他的哭声惊动了猎人。

就在奇诺扑过去搏斗的刹那间，猎人几乎同时扣动了他的扳机。

小狗子就这样白白搭上了性命。

随着孩子的离开，一切因珍珠而起的幻想和美梦统统破碎，一切的希望烟消云散。

故事的最后，人们看见奇诺和妻子面无表情，重返家乡，胡安娜坏里抱着死去的孩子。

距离珍珠被发现，好像过去了足足有一个世纪。

奇诺和妻子返乡的第一件事，就是将珍珠扔进了大海。

一同被扔掉的，还有那些再也无法改变的过往。

所有的悲伤和希望，就此一同沉沦。

是谁害死了小狗子？

是珍珠吗？是奇诺吗？还是那些觊觎珍珠的人？

无法单一地去定罪，但人性的欲望、贪恋等，夹杂在其中，谁都脱不了干系。

最大的伤害，让最无辜的人承受了，死者长已矣，活着的人，还是要勇敢地活下去。

奇诺的梦想破灭，珍珠石沉大海，也掐灭了其他所有人的欲望之火。

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就此平息。

读完《珍珠》，不禁思索：

底层人的出路，究竟在哪里呢？

物质极度匮乏的状态下，精神还能否立起来，支撑人们迈向崭新的人生？

假如希望根本不存在，日复一日以卑微的姿态生活着，有多少人甘心过着一成不变的生活呢？

假如希望只是一个美丽的幻影、一个美梦，终究会破碎，那么索性不去幻想任何新的可能，面对机遇也无动于衷，就真的可以规避掉风险吗？

其实不管是大萧条时期，还是当代社会，世界不是二元对立、非黑即白的，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

可以肯定的是，如果因为害怕风险而选择逃避或放弃，生活就不会有新的突破，新的改变。

一成不变的日子固然安稳，这样的安稳更像是一种侥幸，一种苟且偷安，一旦有大的风浪袭来，以仅有的力量相抗衡，只怕会不堪一击。

挣扎也好，反抗也好，免不了会有风险，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甚至会有牺牲……

现实的残酷，超乎人们想象，但比起坐以待毙，站起来反抗的人，总是更勇敢。

怯懦者比比皆是，总要有人先迈出第一步。

在没有生命力和希望可言的土地上，贫瘠荒凉的地方，即便孕育不出饱满的“种子”，也总要试试，将希望播撒在大地上。

涣散的、缺乏生命力的事物，就算不去给它主动施加压力，内部也会慢慢瓦解，迟早有一天可能分崩离析。

而一旦希望植根于人们的内心，希望就不再是渺茫的。

旧的世界就有可能被推翻，前面的人倒下了，还有后面的人继续站出来，去创造希望，耕耘希望，生生不息。

小到一个家庭，大到一个社会、整个世界，都因变革而有所进步、有所发展。

《珍珠》是带着悲剧色彩的故事，何尝不是带着力量的，蕴藏着希望的。

它讽刺人性的贪婪、欲望的扩张，同时又值得我们去反思，面对诱惑和机会，该如何取舍。

人皆有欲望，却不好做了欲望的奴隶。

人人渴望得，而舍，则需要更大的智慧。

我们的人生，又有多少次所做的决定，是让自己带着遗憾或悔恨的呢？

即便给予第二次机会，直面某些选择和挑战，未必不会走同样的路，承受同样的代价。

但永远不会有那样的机会出现，我们走过的生命，就永远走过了。

那些具有决定意义的时刻，一旦发挥了作用，也就实实在在地生效了。

失去的，教会人成长；渴望得到的，考验着人的欲望；拥有的，则让人懂得珍惜。

人生这场戏，怎么演都有瑕疵，怎么演，都重在体验，没有对错可言。

谁也没有上帝视角，去看清整个人生的路向。

怎样过，才不算虚度此生呢？

一句“尽人事，知天命”，人们坚持了一年又一年。

文/素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