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岚山

编辑\得得

1999年，周星驰以自己的人生为蓝本，拍摄了半传记电影《喜剧之王》。

片中依然有他的黄金搭档吴孟达，而这次，达叔不同于往常的滑稽角色，反而饰演了一位脾气暴躁，满嘴粗话的剧组场务。

很多人都知道这个角色原本并不是吴孟达来饰演，但不知道的是，这个角色在设计之初就有原型。

他便是周星驰最初想找的人——

林雪

如果说黑帮犯罪片是香港电影的特色，那林雪就是其中最显著的标签。

作为黑帮片的创作工厂，银河映像虽然每部电影都会在古天乐、刘青云、吴镇宇等人进行随机排列组合，但唯有林雪是变化中的不变，你总是能在各种电影中看到他的身影。

久而久之，林雪就成了香港电影的代言人。

一旦有他出现，那浓厚的江湖气便会迅速浸染，不看幕后也知道是香港出品。

可很少有人知道的是，林雪是个地地道道的天津人。

对，就是此前著名的“跳水大爷”，被誉为全国肥胖率最高但最开心的城市。

林雪不仅说得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平日里还喜欢听相声，更是把郭德纲语录背的滚瓜烂熟，列为人生信条。

而这台前幕后充满反差的人设，都来自于林雪跌宕起伏的一生。

01

1964年7月8号，林雪出生于天津。

因为喜欢看《林海雪原》，父亲给儿子取单名一个“雪”字，希望他出淤泥而不染。

父亲哪会知道，这个出身在天津的大胖小子，日后竟成了粤语粗口专家，骂遍了半个香港。

林雪的童年是金光灿灿的。

林雪的祖父是印尼华侨富商，父亲更是一名大学生，在当时可是妥妥的大户之家。

那时，家里住的是法式大宅，有漂亮的青铜窗框和反着光的木质地板，面积更是大到可以在家里骑单车。

家旁边就有一家电影院，林雪平日闲来无事就喜欢蹲在电影院门口。

有人看完后他就凑上前要个票头，再在地上捡起被人丢弃的票尾，拼好了就混进电影院看半部电影，日子过得十分惬意。

但后来因为某些不能说的原因，家道中落，14岁的林雪随着父母移民到了香港。

自此，他快乐富足的童年便结束了。

到了香港后，林雪一家人住进了黄大仙木屋区，温暖明亮的法式大宅换成了一个临时搭建的小木屋，全家人都挤在这不到10平米的囚牢中。

风一吹整个屋子都在响，还时不时有虫子掉在脸上，林雪苦不堪言。

林雪试过上学，但奈何自己不会英语，完全跟不上课程，再加上家里经济压力太大，还有个不谙世事的弟弟，十五岁就放弃了学业，一个人跑到社会上打拼。

后来，林雪在三个月内学会了粤语，但许是出于儿时和当下生活的巨大差距，林雪脾气异常暴躁，并在学习广东话的同时解锁了一个全新技能——

爆粗口。

林雪的粗口可以说是一大标志性特色，甚至不骂人都不能正常说话，也因为这张嘴惹了不少麻烦。

02

那段时间，林雪做过家具厂学徒，当过水果搬运工，甚至还去渡船上当过叠码仔。

总之，就像林雪采访时说的那样：“除了杀人放火我什么都做过。”

一个人闯荡社会，难免会被欺负。

在当搬运工时，林雪曾因为着急不小心撞到路人，被当地人揪过来连抽了几个巴掌。

当叠码仔时，又得罪了黑道，对方竟让他碾碎了陶瓷勺让他吞进去。

而这个桥段在多年后还被杜琪峰搬上银幕，张家辉所饰演的“飞机”吃勺子，灵感便是来自林雪。

可当时的林雪只有飞机的勇猛，却没有阿乐的提携。

在社会上混了几年，林雪即将二十岁，结交了不少狐朋狗友，每天下了工就在“普庆波楼”打桌球。

巧的是，当时洪金宝和林正英正在不远处拍摄《一眉道人》，两人收工后也爱打打桌球，一来二去双方就认识了。

有次，林正英还没走到普庆波楼，就看见林雪和别人打架，一转眼就消失不见了。

从第二天林正英问林雪去哪了，他说一口气从佐敦道跑到了旺角。

林正英长叹一口气，对林雪说道：

“你现在二十几岁，你有没有想过三十几岁时还能跑多远，四十几岁呢？”

想到未来一片混沌，林雪哑口无言，在林正英的帮助下，他终于放弃了江湖，开始了人生第二个阶段——

场务。

所谓场务，就是剧组中的“日常生活负责人”，平常的工作就是维持现场环境、安排剧组人员的衣、食、住、行等等方面。

说难听点也就是打杂，哪里缺人就去哪里。

可林雪做这份工作十分认真。

别人为了省事，买盒饭都是统一买，爱吃不吃，只有林雪会提前问爱吃什么口味，根据不同人的要求分配盒饭，甚至连喜欢做什么硬度的凳子都如数家珍。

久而久之，林雪就干出了名堂，剧组都抢着用。

不管是大明星还是大导演，在当年都吃过他给的盒饭——

“当年半个香港电影圈的吃饭问题，都是靠我解决的！”

03

不过，林雪工作能力强是强，就是这脾气太古怪。

“我很有性格，我愿意伺候的，就伺候的特别好，我不愿意伺候的我就让他一边待着去”。

处得来的，你吃什么我有什么，处不来的，我有什么你吃什么。

就比如说周星驰。

早期刚入行时，在刘仕裕导演的《万水千山总是情》的剧组，某日收工后，林雪开始紧锣密鼓的收尾工作。

此时，一位背着双肩包，样貌乖巧的男孩走了过来，问林雪：

“哥哥，有没有车？”

当时林雪忙着支付薪水给散工，头都没抬一下，就搪塞了一句“等等”，但话音刚落就忘了这件事。

一小时后，他又跑了过来，林雪这才意识到给他忘了，随便给了他点儿打的费。

对方虽然埋怨林雪让他白等一小时，但还是拿过车钱就走了。

当时的林雪哪知道，这个小孩就是日后风头无量的喜剧之王，周星驰。

直到多年后，周星驰飞黄腾达，李力持开拍《破坏之王》，正巧是林雪在剧组负责场务。

周星驰一看，立马认出了林雪，凑过去说：

“你不就是那天让我等很久的那位？”

林雪一下慌了，还以为这位大明星要报仇。

岂料周星驰不但没有计较林雪那天的敷衍，反而感谢林雪为他垫付车费，甚至在发饭时还专门和林雪尊称一声“雪哥”。

江湖人大多都是吃软不吃硬，更别提林雪了。

这一套组合拳下来，林雪心都化了，立马成了周星驰的头号粉丝，二人多次合作，而周星驰还经常给林雪出镜机会过过瘾。

《破坏之王》中，周星驰让林雪出镜同框，接着《回魂夜》《食神》《幸运一条龙》都有林雪的身影。

反过来，周星驰只要想吃什么，林雪保准答应。

有一次，星爷嘴馋想吃西柚，但林雪找遍剧组周边的水果店都没有，他着急跟同行求救，电话那边传来一句嘲讽：

关二爷神坛上有，够胆就拿来吃！

没成想，林雪还真从贡品台上给周星驰拿来西柚吃。

但不对付的人，林雪的态度就很明确。

80年代末，香港僵尸片大行其道，楼南光嘴刁了点名要吃扣肉饭，让林雪解决。

林雪哪管这个，直接就一句：“食屎就有得你食！”

这句话还被用到了《喜剧之王》中，足以可见周星驰对林雪又爱又怕的复杂心情。

不过，场务终究是有上限的，而偶尔出镜的林雪，也品尝到了面对镜头的兴奋与满足感，逐渐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做演员！

这个时候，能管得住这个“古惑仔”的“黑帮教父”，终于登场了。

04

1990年，25岁的林雪终于见到了35岁杜琪峰。

那一年是拍摄刘松仁主演的《爱的世界》，杜琪峰还只是一名没有成立风格的小导演，但脾气却早就凝练成型。

林雪负责这部电影的场务工作，杜琪峰让他去拦车清场，林雪跑到道口，双臂一展就躺在了路中央。

这架势，应该没人敢过吧？

想不到，不怕死的真碰上了不要命的，一个大巴车竟然七拐八拐绕过了林雪，径直穿过了片场。

见大巴车闯入，杜琪峰被瞬间点爆，指着林雪就是一顿臭骂。

林雪说：“拦不住，他差点把我撞死！”

杜琪峰回：“撞死就好了！你个显眼报！”

拍摄被中断，杜琪峰一甩性子，带着剧组换场，好死不死这个大巴车正好就停在这个地方。

林雪一看急了，三步并成两步跑过去，一把揪下来司机就要开干。

同组的刘松仁和吴孟达赶紧过来阻拦，林雪知趣作罢，但想到这件事就一肚子委屈，竟当着所有人面撂挑子不干了。

本以为这份工作就告吹了，没想到第二天，杜琪峰的助理专门给林雪打电话让他来——

“叫那个小子继续来上班，我继续再骂他！”

就这样，小炮碰上了大炮，两个脾气古怪的人就成了恒久关系，林雪一直包揽着杜琪峰片场的场务工作。

在片场待久了，往返在垃圾堆与食堂的林雪对镜头也产生了极大向往，按照原话说那就是——

“心中有一团火，感觉要爆了。”

林雪的演戏初体验是《力王》，这部电影也是无数80、90后的童年阴影。

电影拍摄后期，典狱长变身成为怪物BOSS，起初这个怪物由一位印度籍的老外饰演，但这哥们演了一天就承受不住走了，第二天导演实在找不到人，就出4000块/6个钟的价钱现场找人。

重金之下必有勇夫，林雪上场了。

这场戏，戏份已经到了典狱长被力王扔进绞肉机这段，看过的朋友应该有印象——

恐怖的怪物，鲜红的血液，糜烂的肉块，这段cult味儿简直拉满。

而林雪需要装扮上厚厚的塑胶衣，这6个小时内进食只能喝奶，连解手都是用剪刀剪个小口放鸟出笼。

最恐怖的还是环境，影棚里温度40多度，绞肉机里的肉都是真猪肉，在高温烘烤下腥臭冲天。

林雪需要泡在里面配合樊少皇演戏，中途或许是樊少皇太怕了，还给林雪真来了一拳，顿时眼冒金星。

本来打算吐出来的假血在嘴里一饮而尽，整个过程苦不堪言。

掐算着时长，林雪刚到6个钟就准备卸妆，导演叫停，临时加了2000块。

林雪一听有的搞，这才坚持了下来。

这场戏让林雪印象深刻，虽然辛苦，但一个下午就能挣到6000块，还不耽误场务工资，简直爽到离谱。

到1996年，邱礼涛导演的《黄金岛》，林雪终于得到了一个有形象的角色，饰演了一名海盗，对演技有了初步概念。

林雪也曾向杜琪峰表达过自己的转型欲望，但杜琪峰转过头看着林雪，那表情不亚于《食神》中，史蒂芬周看到火鸡姐——

“你啊，场务都没做好，怎么还想去做演员？！”

但林雪不管，对杜琪峰发动了长久攻势，一有空就在耳边吹风。

终于到了1998年拍摄《暗花》时，杜琪峰看穿着花衬衫的林雪确实有点拽，让他饰演了一个小角色，林雪第一次登上了银河映像的片尾演员表。

到《非常突然》时，不知道是提携之心还是运气使然，剧本中有一个大陆来的新移民角色，不偏不倚正好砸在林雪身上。

片中有一场戏是林雪和黑面影帝刘青云对戏，开拍前，杜琪峰和林雪说，这场戏你要一边吃盒饭一边演，卡一次吃一盒，一次不行吃两盒...

镜头开始，林雪一边狂炫盒饭一遍演戏，演到刘青云说：“停吧，我不行了。”

结果这场戏一条过，林雪的表现不仅引得工作人员的鼓掌认可，连杜琪峰都难得回馈了一个笑容。

那年年尾，拍摄《真心英雄》时，刘青云的角色是个跛子，有场动作戏需要铺三层纸板。

天气炎热，气温高达45°，林雪跑前跑后布置场地，最后体力不支晕倒了。

林雪对这件事没放在心上，但杜琪峰却记住了这个画面，电影拍完后，杜琪峰找到了林雪，这也是他第一次见杜琪峰关心人：

“你身体这样的话，你也做不长了。提拔你做制片你又没耐性，提拔你做副导演你也不行，这样吧，你做演员吧！”

至此，林雪走上了演员这条路。

05

1999年，周星驰以林雪为原型撰写了盒饭王的角色，不过同时向他抛出橄榄枝的还有杜琪峰的《再见阿郎》。

不管是出于念及旧情还是对职业的规划，林雪拒绝了周星驰，对杜琪峰坚定不移。

有意思是的是，或许是这个角色没人敢演，有一场戏需要全裸。

一开始甚至把场地设立在车水马龙的澳门大桥，还好人家不给拍，遂转战到某个停车场，不料适逢圣诞节，同样是人头攒动。

林雪一丝不苟被拴在路灯上，印象当中，还引起了一群样貌姣好的女孩们围观...

当然，林雪的演员之路也有两条巨大的障碍需要克服。

一个是脾气。

林雪脾气暴躁，虽然有杜琪峰在就收敛些，但没有他的时候也会反弹的更厉害。

银河影迷都知道，杜isr有一部神作《柔道龙虎榜》，其实这部电影原本是有林雪参演的。

当时杜琪峰给林雪找来一位柔道教练，教练让林雪做动作，林雪直接回敬一句“X你老母”。

教练急了，跟林雪下战书——

“你一分钟内击败我就算你行！”

林雪回：“30秒，不用一分钟啦。”

然后林雪一个背跨就把教练撂倒了。

见请来的教练被林雪暴打，杜琪峰气不打一处来，立马辞退了林雪让他好好反省，而其他没有林雪的电影，基本上也都发生了类似事件。

一个是粗口。

林雪，AKA粤语粗口专家，圈内圈外都人尽皆知，就连“对不住”都要讲成“对唔嗨住”的程度。

他讲台词时会不自觉蹦出一句，以至于不爆粗口都讲不出台词，在片场甚至为了他专门设置了一道惩罚：

爆粗口就发五百块。

本以为能限制林雪，没想到林雪一场戏就能罚款几千。

还有拍摄《黑社会》时，有一场戏是林家栋饰演的“东莞仔”跟林雪抢龙头棍，根据剧情要求，林家栋要用木棍狠砸林雪。

林家栋是出了名的戏魔，一入戏下手就没轻没重，对林雪一顿猛砸，面对镜头林雪只能硬挨。

镜头结束后，林雪立马对着林家栋十多个“X你老母”。

直到多年后想起这场戏他依然要骂林家栋一顿。

不过，虽然难搞，但杜琪峰对林雪还是好赖全收，而林雪为了演员梦，为了杜琪峰，也尝试着克己复礼，不负恩师的期待。

杜琪峰对林雪而言，亦兄亦父，亦师亦友，无论是事业还是生活都糅杂在了一起。

他叫杜琪峰“杜先生”，也叫“阿杜”，甚至还有时候亲切地说“他在电影里是我爸爸”。

每每谈起杜琪峰，他总能一改不羁，神色深情，甚至几度猛虎落泪，让人猝不及防。

杜琪峰曾经和林雪说：

“你是一颗幼苗，生长时一直歪斜，我一直支持你，想令你重回正轨，当我无法支持你的时候，你就会完蛋，所以我先砍掉你，让你重新再次生长。”

后来，林雪凭借《枪火》拿下金像奖最佳男配提名，04年靠《PTU》拿到金紫荆奖，同年周星驰也得偿所愿，和林雪在《功夫》中正式合作。

有了奖也有了知名角色，演员这条路从此天宽海阔。

到今年，林雪已经踏入演艺圈41年，银河映像虽然产量骤减，但林雪一直活跃在大大小小的银幕上。

更有意思的是，曾经是缺点爆粗口，现在又成了一大特色。

前段时间，林雪注册了短视频平台，粉丝们蜂拥而上，第一个要求竟然是让林雪亲自录制一款粤语导航语音包，甚至连脚本都帮林雪想好了，而林雪也像模像样的和网友们调侃。

59岁，这个年纪，仍然能和网友打成一片。

我想这才是杜琪峰和周星驰这两个脾气古怪的人，能喜欢他的根本原因吧——

只要用心，人人都可以是林雪。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