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安釐王二十年(公元前257年),秦国围困赵国都城邯郸,赵国求救于魏国,魏王却惧怕秦国,不敢出兵救赵。情急之下,信陵君魏无忌听取侯赢之计,借魏王姬妾如姬之手从魏王寝宫里偷到了兵符,来到了魏国大将晋鄙驻扎的邺城(今河北临漳县)。在友好融洽的会谈中,公子掏出了那块得之不易的兵符交给晋鄙,号称魏王有命,十万大军交给信陵君接管,还请将军验符交割。
笑容顿时僵在了晋鄙的脸上,他狐疑的接过兵符,与自己的兵符合在一起,果然榫卯相合,严丝密缝,确是真品无误,并非山寨水货(“符合”一词,便是根据“符”的校验逻辑而诞生)。但晋鄙还是不信,并无魏王诏书,仅凭一块兵符,就要他将十万大军交出,这是不是太轻率了?而且晋鄙认为自己并无过错,又多年领兵,军事经验丰富,他想不出魏王为何要突然临阵易帅。
于是晋鄙看着信陵君,慢悠悠的说道:“怎么说我也是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威猛大将,你让我交军我就交军,那我的形象不就全毁了?”
呵呵,开玩笑,其实晋鄙说的是:“今吾拥十万之众,屯于境上,国之重任,今单车来代之,似有不妥。吾意再行奏请于大王,方敢交军。”
此言一出,友好融洽的气氛顿时凝固了,晋鄙发现信陵君莫名的轻叹了一口气,然后只觉一股杀气扑面而来,方要拔剑,信陵君身旁的大侠朱亥已从袖中抽出一把四十斤重的大铁锤,飞起一锤砸在晋鄙的脑袋上……
帐中士兵及诸将救之不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晋鄙老将军的头盔连头均被砸成饼状,鲜血与脑浆喷的到处都是,当场吓的全部噤声。
写到这里,我们可以约莫估计一下朱亥的身量。
古人宽袍大袖,经常把东西放在袖子里,所谓“袖里乾坤”,袖子就相当于我们现代人的包包,可以放笔记本电脑,也可以放名牌化妆品,朱亥拿把铁锤放在袖子里也不奇怪,但问题是那大铁锤足足有四十斤重,要藏在袖子里不被发觉,朱亥的身高臂长肯定非常恐怖,估计长的跟拳王泰森差不多。
看着这样一个威猛盖世的家伙挥舞一只巨大的铁锤把人砸成肉饼,饶是身经百战的晋鄙属下诸将,也个个被吓的魂不附体,半晌回不过神来。
信陵君走到晋鄙面前,看了看他那惨不忍睹的尸体,几乎再次流出泪来。老将军多年为国征战,尽职尽责,忠心耿耿,威名赫赫,可如今为了合纵大业,却不得不损失掉这位威重宿将,实在可惜!
当然,他的泪水不止为了晋鄙,也为了预定今日便要自杀殉道的侯嬴……
原来,当初侯嬴为信陵君策划好了整个行动以后,便依依不舍的将公子送出城外,并将自己最后的决定告诉了信陵君:“臣请数公子行日,以至晋鄙军之日,北乡自刭,以送公子。”
信陵君吃惊的看了一眼侯嬴,但很快,侯嬴面对死亡那种淡淡的表情让他释然了。
侯嬴表面上是在说为公子死,实际上根本不是如此,侯嬴是个有着独立人格的高士,他是不会为了任何人死的。他这样做,只是为了完成自己的意志与信念,换句话说,侯嬴这是在用鲜血殉道!这个道或许就是墨家的非攻之道。正如当年墨家巨子孟胜带领弟子替楚国阳成君守城,后来阳成君因参与谋杀吴起而畏罪潜逃,楚王随即派兵要夺回阳成君的封地,孟胜无力对抗楚国大军,最终竟和他的182个弟子集体自杀,以示对楚国强权的愤慨(注1)。
后世有个叫谭嗣同的,亦以自己的言行,很好的解释了侯嬴的这个“道”。戊戌变法失败后,大家都劝谭嗣同逃跑,谭嗣同却对梁启超说道:“程婴、杵臼,月照、西乡,吾与足下分任之。海外流亡,变法图存,君任之。各国变法,无不从流血而成,今中国未闻有因变法而流血者,此国之所以不昌也。有之,请自嗣同始。”
孟胜是为了坚持墨家之道而死,而不是为了阳成君而死;谭嗣同则是为变法而死,而不是为光绪而死。同样,侯嬴也不是为了信陵君而死,而是为了合纵救赵、对抗强秦而死,为了守护弱者、激励伙伴而死。就像谭嗣同,亦是用自己的死亡激励梁启超等变法同仁,要他们继续去追寻拯救中国的道路。
李敖先生说:他们本来可以不死,但他们选择了死,所以他们伟大。
当然,也有些文人不这么看。
陈懿《读史漫笔》认为侯嬴之所以死,是惧怕魏王“收而诛之,故宁自杀以为名。”
鬼扯,侯嬴就不能逃跑吗?他完全可以跟着信陵君去邯郸生活。
徐中行《史记评林》则认为“侯生之死,世谓报公子,余谓谢晋鄙也。”
更鬼扯,如果晋鄙乖乖交出兵权,那侯嬴岂不是白死了?就算他脑壳坏掉要为晋鄙殉葬,也得等消息明确后再死啊,干嘛要“数公子行日而北乡自刭”?
朱东润又认为,侯嬴预料信陵君处于必死的境地,而“侯为宾客,有从死的义务”。
还有人认为,侯嬴是为了报答信陵君,并减轻或转移信陵君负魏的过错。
鬼扯中的鬼扯!还是李贽说的好:“丑哉诸儒之见,彼等岂知英雄之心乎!盖古人贵成事,必杀身以成之;舍不得身,成不得事矣!”
总之,或许旁人不理解侯嬴的举动,但信陵君是万分理解的,因为他也是一个侠,只不过不是闾巷之侠,而是庙堂之侠罢了,此时此刻,国事为重,实在不是伤心的时候,于是他强忍泪水,高举兵符,大声道:“魏王有命,晋鄙谋反,故使吾诛之,而代其救赵,三军安心听令,不得妄动!”
信陵君在魏国威望极高,诸将又见晋鄙身死,内心恐惧,于是均俯首道:“惟公子令之!”
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信陵君窃符救赵的整个策划过程,关于这件事儿,后世史家对其有褒有贬,莫衷一是。明代唐顺之认为,信陵君之举并没有错,但其心可诛,古者人君持权于上,而内外莫敢不肃。则信陵安得树私交于赵?赵安得私请救于信陵?如姬安得衔信陵之恩?信陵安得卖恩于如姬?故信陵君可以为人臣植党之戒,魏王可以为人君失权之戒。东汉班固也认为信陵君是“窃符矫命,杀将专师,以赴平原之急,背公死党之义成,守职奉上之节废。”他甚至认为战国四公子都是“六国之罪人”。现代也有读史者认为信陵君为了成就一己之虚名,在未经国家首脑授权的情况下,擅自调动军队,擅杀忠于职守的大将,事后还没有收到惩罚,这是国家法治崩溃、政治昏聩的表现,这绝对不会是美谈,只能严重地打击士气。
由此可见,战国之后至今,侠义的精神已被很多人打翻在地了。让我们看看与信陵君同时代的荀子是怎么说的吧!
从历史的记载来看,信陵君窃符救赵之时,荀子应已游历齐秦后回到祖国赵国(邯郸之围解后又去了楚国),他应该见过公子本人,并对当时的情况有一定了解。荀子的《臣道》一文中阐述了一个基本观点,就是“从道不从君。” 他认为臣道的根本,应国家社稷在先,君主帝王在后。当君主做错事,即将危及国家社稷之时,能够救亡存危,解救国难者,唯有谏、争、辅、拂四臣。
所谓谏臣,就是劝谏之臣。谏臣以礼劝谏君主,用则留,不用则去。比如伊尹、箕子。
所谓争臣,就是死争之臣。争臣以生死强谏君主,用则生,不用则死。比如伍子胥、比干。
所谓辅臣,就是辅矫之臣。辅臣合力匡正国君,即使国君不情愿,也不得不接受,从而安国家于危难之时。比如平原君。
所谓拂臣,就是拂弼之臣。拂臣抗拒君王的命令,窃取君王的权力,纠正君王的错误,以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举,建非常之功,挽狂澜于既倒,解黎民于倒悬,最终大利于国家社稷。拂臣乃臣道之极致,为四臣之巅峰。
荀子最后表示:争,然后善;戾,然后功;出死无私,致忠而公,夫是之谓通忠之顺,这就是社稷之臣,这就是国君之宝,这就是明君所尊厚,而暗主惑君以为己贼。这,就是荀子最仰慕最崇拜的一位政治典范,真正的天下之拂臣——魏国公子信陵君。
晋鄙死后,朱亥便在史书中失去了踪迹,可能是太史公不知道他的结局,也可能是以后朱亥没啥亮眼表现了,所以不提也罢。
不过在西汉刘向的《列士传》里,朱亥拥有了一个传奇悲而壮的结局。
秦召魏公子无忌.无忌不行.使朱亥奉璧一双.秦王大怒.将朱亥着猛兽圈中.亥嗔目视之.眦裂血出.溅猛兽.猛兽终不敢动。朱亥终不屈,乃自扼喉而死。
这也太夸张了吧!能把自己的眼睛睁大到溅血出来,除非朱亥演技高超自备血囊;猛兽看到新鲜活人却不敢动,除非朱亥拥有能用眼睛点穴的功夫;最后一条朱亥自己把自己掐死也很扯,除非他功力高强,能一次性扭断自己的颈椎。
呵呵,野史戏言,大家看过变算,不必当真。很显然,朱亥也被后人给神化了,由于粉丝众多,他的故居仙人庄也因此而改名为了朱仙镇,宋朝时岳武穆还曾在这里大破金兵,不知道是否有借助了咱们朱大侠的神威(正好岳云也是使锤子的)。
至于侯嬴,他果然依照诺言,在信陵君到达晋鄙营中那天,面对着北方瑟瑟的寒风,用利刃割破了自己的喉管,自杀身亡。
墨者摩顶放踵,以利天下,侠者则言必信,行必果,己诺必成,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今天死就今天死,晚一天死都不行!而侯嬴一介草莽,一生默默无闻,却能在人生的最后时刻策划这么一场伟大的夺权行动,他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千年后的一个夜晚,一个名叫李白的诗人在重温了《史记·魏公子列传》之后,被这些古代侠客们悲壮的侠情感动到不能自已,于是他夜起狂歌,以剑为笔,在卧室的木柱上刻下了数行热血沸腾的铿锵文字: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
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
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
救赵挥金锤,邯郸先震惊。
千秋二壮士,烜赫大梁城。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唐 李白《侠客行》
自古文人都有一种侠客情节,君不见,一碗烈酒,半斤牛肉,烈马浩歌,青衫磊落,仗剑直行,锄强扶弱,这是每个热血书生都曾做过的白日梦,相信你我都曾幻想过,李白也不例外。
我有一个不成熟的观点,没有任侠精神的文人,只是政府的文狗而已,不算高品位的文人。
除了《侠客行》,李白还为信陵君写了一首诗,这首诗不仅写他的侠气,更写出了他的名将风范,诗曰:
大梁贵公子,气盖苍梧云。
若无三千客,谁道信陵君。
救赵复存魏,英威天下闻。
现在,信陵君终于拥有了一支十万人的大军,但这与邯郸城下四十万秦虎狼之师根本没法比,所以信陵君决定果断裁军,以提高军队的战斗力。
不会吧,兵力本来就不足了,还要再减,这使的是哪一路兵法?
这是信陵君自己的治兵之法,兵在精而不在多,如果减兵能提升士卒的勇气,凝聚队伍的军心,那么何乐而不为呢?
信陵君宣布:“父子俱在军中,父归;兄弟俱在军中,兄归;独子无兄弟,归养。”
此令一出,信陵君立刻得到了将士们的拥戴,均表示愿为公子死战,击杀晋鄙之事,自然也就再没有人提起了。
在当今世界,“不可让一家之独子在战争中因参战死亡”是大量欧美国家不成文的常规,其主旨是保护家庭的完整与维护基本公民权利,防止因战争造成的家庭破裂与道德危机。
没有想到,早在两千多年前,且在那样一个人命如草的乱世,信陵君竟已经有了如此成熟的人道主义思想。公子的温柔,实在令人感动。当然,信陵君这么做也不仅是为了维护公民基本权利,更是为了让所有作战人员没有后顾之忧,勇敢投入到这场生死未卜的战争之中,毕竟秦军的强大乃天下共识,如果士卒们没有拼死一战的决心,那这场仗就别打了,结果必败无疑。
信陵君一道命令下去,十万大军立马走了两万,公子于是带着剩下的八万精兵,立刻向邯郸进发。
当时的邯郸城已经被秦军围攻了将近一年之久,全城的百姓包括赵王在内,都几乎要喝西北风了,如果魏军再不来,他们恐怕只有投降一途可选。
就在这个关键时刻,救世主信陵君来了,他的八万援军,直接向邯郸城外的秦军发起了冲锋,在战斗中,信陵君身先士卒,并将自己的私属宾客置于士卒之先,极大地鼓舞与振奋了士气;而秦军则猝不及防,一时大乱;城内的赵国老将廉颇见此,也抓紧机会带领赵军冲出城来,与魏前后夹攻秦军。
这近一年的围城,可把赵国人给憋坏了,城外就是在长平屠杀他们四十万手无寸铁同胞的大仇人,他们却只能待在城里当缩头乌龟,最多只能从城楼上射两箭出出气。现在好了,魏国援兵总算到了,终于可以出一口鸟气了,于是赵军一股脑全杀了出来,就连妇女儿童都冲上了城楼叫喊加油。
与此同时,之前一直在观望的楚军见机也杀到了邯郸城下,三只部队三面夹攻,秦军首次呈献了不支的迹象。
两千年后,南水北调文物保护工程中,考古人员在河南省汤阴县五里岗发现一处战国古墓群。该墓地面积20万平方米,共有四千多座坟墓,这些墓葬排列有序,没有随葬品,死者都是青壮男性,许多人身上还留着箭簇,初步断定,邯郸之战后,魏国阵亡将士就是被有计划地埋葬在这里。这一墓地的发掘,不仅印证了那段历史故事,还可以看出当年战争的惨烈。
第一天的猛攻结束了,秦军稍退,三国的几个主将聚在信陵君的大帐里开了小会,商量之后该怎么打。
楚将景阳认为,秦军在邯郸西南北三个方向兵力都很强,是秦军的主力;唯有东门的赵安平部兵力最弱,只有四万多,我们应该避实击虚,先攻打郑安平部。
据史学家杨宽考证,这位景阳便是后来与荀子在赵孝成王面前论兵的那位临武君,与信陵君一样也是一位兵形势家。《汉书·艺文志》上收列的兵形势家兵书《景子》十三篇,就是他所写。《淮南子》上也说他有谋略,“威服诸侯”。
然而,面对这样一位深有谋略的同道,信陵君却坚决反对道:“切切不可,我军应先攻打南门王龁部。”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
——公子你有没有搞错啊,王龁是秦军的主将,他的部队实力最强,怎么会先打他呢?兵法曰“避实击虚”,公子却要选最硬的一块骨头啃,这岂不是大违用兵之道?
信陵君笑着解释说:避实击虚是没有错,但事实上郑安平才是实,王龁才是虚。
为什么这么说呢?这就不仅牵涉到军事,而且牵涉到政治了。秦国的武安君白起与秦相范雎一向不合,从很早的时候就开始明争暗斗。而此次秦国攻打邯郸,白起一直是不同意的,但秦王和范雎却坚持要打,所以白起称病不出,消极抵抗。
公子说的这些我们都知道,但这跟我们解邯郸之围有啥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啦,王龁是白起的人,郑安平是范雎的人,王龁攻邯郸数月而不果,早就想退出这场游戏了,然而郑安平却是他的主子范雎最近才派来支援并监督王龁拿下邯郸的,所以王龁会知难而退,郑安平却一定誓死奋战,这就是我们要先攻打王龁的原因。
众人一听,全体鼓起掌来,没想到公子把敌情分析的如此透彻,佩服佩服。
第二日,魏赵楚三军依约向王龁部发动了猛烈的进攻,王龁抵挡不住,果然很快就撤退了。王龁一退,西北两个方向的秦军也跟着向向西败退,没多久,近三十万秦军撤了个干干净净,只剩下郑安平一部还在邯郸东门苦苦支撑,这时三国联军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将郑安平四万多秦军围了个水泄不通。
二十多万打四万多,这不跟玩儿一样,果然,几天下来,郑安平的部队就只剩了一半,眼看就要全歼秦军,信陵君突然宣布不打了。
信陵君决定派人劝降郑安平。
必胜之局已成,再纠缠下去就没有意义了,徒增不必要的伤亡而已。
信陵君有客名唐睢,乃善辩之士,自告奋勇前去说降郑安平,公子许之。
其实郑安平被秦军主力抛弃后,早已心灰意冷,只差一个台阶下而已。
所以唐睢来到秦营之后,对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再加威逼利诱连番规劝。郑安平见自己突围无望,只好率剩下的两万秦军乖乖投降。赵王封之为武阳君,三年后抑郁而卒。
邯郸城终于得救了,城内城外一片欢腾,然而信陵君在经过短暂的欣喜得意之后,却很快陷入了深深的负疚自责之中。
窃符救赵,救赵无罪,但窃符有罪啊!
信陵君明白,救赵就是救魏,救一国就是救六国,在这一点上他顾全了魏国的利益,维护了魏国的信义,他并没有错。
但是,他毕竟窃取了国家的公器(兵符),击杀了国家的柱石(晋鄙);他有负于王兄,他有罪于祖国。他是一个罪人,一个无可奈何的罪人。
正如公子的门客唐睢先生对公子所言:
“人之憎我也,不可不知也;吾憎人也,不可得而知也。人之有德于我也,不可忘也;吾有德于人也,不可不忘也。今公子救邯郸,破秦人,存赵国,此大德,愿公子忘之也。而公子矫王令,杀晋鄙,于赵则有功矣,于魏则未为忠臣,公子不可不知也。”
我虽然帮助或救助过别人,不要常常挂在嘴上或记在心里,但是假如有对不起别人的地方,却不可不经常反省;多么深邃的人生哲理,我们每个人都应该参照学习,时时刻刻警醒自己。
所以信陵君听了唐睢的话,连忙再拜道:“无忌谨受教。”
既然如此,那么信陵君就回不去魏国了,魏国虽然是他的家,但一个罪人岂能回家?
所以,信陵君只能和他的门客留在赵国,接下来的战事,就交给其他魏将们来处理吧!
在送走大军之前,信陵君嘱咐魏将:秦军败退,这是魏国收复河东故地的大好机会。河东郡守王稽跟郑安平一样也是秦相范雎的人,王龁等秦国军方人物肯定跟他合不来,你们可以好好的利用这一点来做文章。
魏将们齐声道:“惟公子之令。”
待诸将退出后,信陵君忍不住抚掌笑道:秦军若再损兵失地,白起势必更加惹怒秦王,而郑安平与王稽也势必牵连范雎。如此,秦名将能相俱失,吾合纵之势又成,秦恐十余年不得东出了!六国之王侯军民,可夜眠贴席矣!
秦军主力从邯郸败退之后,便向西跃过太行山往河东的汾河岸边撤退。王龁不愧为秦国仅次于白起的名将,为了保存秦军有生力量,竟然来了个千里大撤退;而魏楚联军却也不放弃,来了个宜将剩勇追穷寇,在后紧追不舍,结果,王龁在与河东援军张唐部汇合后立刻反身迎战,斩魏军首级六千。
联军作战失利,但经过信陵君耳提面命的魏将们却没有泄气,他们鼓舞起精神,渡过汾河,与秦军在汾河东岸展开激战,大败秦军。是役,两万秦军在溃逃中渡河溺死(注2)。联军随即开始围攻河东郡治所汾城(今山西临汾)。
汾城的守将,正是河东郡守王稽。
胜负尚未分晓,一个惊人的消息突然从秦国传来,称病日久的秦国战神武安君白起竟被可恶的范雎谗杀了!
于是,秦军主力不战而退,纷纷从河东撤往河西,只留下可怜的王稽独自守城。王稽守了段时间发现守不住,于是也只得弃城而逃。
数月后,魏国从秦国手中夺回了河内郡与河东郡,很多魏人听到这个消息都哭了,正如楚国春申君所言,魏国与秦有“累世之怨”,“夫韩、魏父子兄弟接踵而死于秦者将十世矣。本国残,社稷坏,宗庙毁。刳腹绝肠,折颈摺颐,首身分离,暴骸骨于草泽,头颅僵仆,相望于境,父子老弱系脰束手为群虏者相及于路。鬼神孤伤,无所血食。人民不聊生,族类离散,流亡为仆妾者,盈满海内矣”。总之,至魏惠王后期以来,秦国已暴揍魏国近百年,造成民众生命的严重牺牲与大量流亡,如今,如今,总算是报了一次仇了!
而魏王听到这个消息后也就哭了,众所周知,河东是当年晋国的腹心所在,积西周封晋数百年农业发展的积累,人丁繁茂,三家分晋之后,魏国据此精华之地,称霸于战国初年,可谓风光无两。只可惜,魏惠王向东发展后,遭到秦齐二强夹击,国势日衰,河东也在三十多年前的伊阙之战后被迫割让给了秦国,谁能想到这还有回来的一天!魏王喜极而泣,于是大摆筵席庆祝,荐功祖庙,禀告上天,全国吏民将士,无不向慕公子之义。
不久,韩国与西周也加入了合纵的行列,痛打秦国落水狗,甚至连范雎在应县(今河南宝丰南)的封地也被韩国给夺回去了,秦军兵败如山倒,纷纷退回关中。而魏国则势力大震,不仅向西收复与河东,向北收复了河内及安阳;并攻占了秦的飞地、中原经济中心陶郡,还一举吞灭了卫国,将黄河重镇濮阳收入囊中,一口气扩地六百里。赵国此后也派名将乐乘打败了秦军统帅王龁,夺回故都晋阳,先后收复了太原郡以及皮劳、武安。另外韩国也收复了上党郡和汝南。而为了感谢信陵君与魏军在此次合纵之战中的重大贡献,韩赵二国还将上党郡长平以南的高都(今山西晋城)还给了魏国(战国早期高都曾属于魏)。
谁能想到,秦国竟会遭遇有史以来如此惨败,秦昭王辛辛苦苦五十年打下的三晋地盘,一夜之间几乎全部丢失。
如果从白起攻克野王开始算,秦国数十万大军已在黄河以东足足暴师了将近五年之久,国力几乎耗半,眼看就要大功告成,却落得如此下场,秦王怒火冲天,恨不得生剐了信陵君的皮,以泄心头只恨!
一年后(公元前256年),王稽因通敌之罪被判斩首弃市,范雎也按秦律遭到连坐,秦国从此出现人才断档,直到七年后秦庄襄王即位,重用吕不韦和蒙骜这对文武搭档,情况才开始好转。
注1:当然,中国人重视家族,讲究中庸,墨家这种极端的行为很难被民众所接受,而且墨家主张抑强扶弱、建立一个平等的社会(官无常贵,民无终贱),这最与专制政体不合,所以墨学自秦以后就渐渐失传了,其精神从此消失于庙堂、史简与书本,而化入绿林与江湖之中,在民间开启了一个由侠客主宰的地下世界。
注2:原文为“晋、楚流死河两万人”。经杨宽《战国史料编年辑证》考证,“死”字后疑脱“我”,“河”当作“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