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姬妾》
和傅白成亲两年后,他将第一个姬妾抬入了门。
自那之后,红粉知己、知交小友、幼时青梅不要钱似的往院里抬。
管了三年大院,我终于倦了,一纸和离书递给了他。
他却双眼猩红,死死扯着我的裙裾:
「阿芷,我再不负你,我们重新来过。」
我却只是笑:
「你确定吗?
「你的大院儿里,可住不下那么多人了。」
1
「大娘子,赵姨娘和新入府的林小娘又吵起来了。」
彩霞的话音刚落,林小娘已经进了门。
她娇滴滴地低下头,一张口,声音泫然欲泣:
「大娘子,您要给妾身做主啊!」
尖尖的下颌轻轻低下,那一瞬间的娇羞,当真是我见犹怜。
林小娘是半个月前进的门。
当时我缠绵病榻,半个月都未能从床榻上起来。
等终于休养得将好,就听到丫鬟说后院又多了个人。
还是在大街上卖身葬父,被傅白心软买回来的。
这若是从前,我少不得会立即找傅白理论,病体未愈,说不定又会大病一场。
然而,我却连眉都没有抬一下。
「大娘子,妾身父母皆无,全靠郎君垂怜,方才能有容身之地。郎君将赵姐姐的院子挪给我,也不过是看我体弱。可没想到,就这样得罪了人……
「妾身真的不愿意和诸位姐姐争抢什么,只想求一隅安稳,可谁知赵姐姐她……」
她如泣如诉地说着。
我听着,甚至有些走神。
傅白眉眼深情,人又温柔,每个人入府之时,都认为自己是他的唯一。
就连我都不例外。
当傅白拿着婚约上药仙谷求娶于我的时候,我当真信了他那句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是,成亲之后我却渐渐明白,他的温柔深情,从来不只对我一个。
他会因为小青梅的一腔痴心而心生不忍。
也会因为红粉知己的一句话语而心神动摇。
甚至为了青楼楚馆的清倌人拔刀相护。
姬妾们一个一个地抬进门,傅小侯爷为红颜一怒再怒传遍京城。
我争执过,冷战过,闹过,
但他只需投以温柔却失望的一瞥,就足以让我一败涂地。
他说:「苏芷,你要体谅我,毕竟你是我唯一的妻。」
可是,我体谅他,谁体谅我呢?
2
林小娘仍在低声哭诉,赵媗已经风风火火地闯进来。
「你个狐媚子!若不是你,傅郎怎么能让我搬出院子!看我不撕了你……」
说完竟是直接上了手。
要说起来,在这深宅大院中,最好看的莫过于此了。
表面上无论如何娴静优雅,撕起来全都是披头散发,比戏文好看许多。
只是眼前这一出,说不出是真情实感多一些,还是演戏的成分更多一些。
我坐在一旁看热闹,手在茶盏上轻轻碰着。
一直到林小娘的衣襟都被扯得洞开,这才缓缓开口:
「住手。」
林小娘衣衫几乎被扯烂,坐在地上低声垂泪。
赵媗双手拍了拍,似乎犹未过瘾:
「大娘子,她明明就是恃宠而骄,您这样姑息,是不是偏袒于她!」
林小娘呜呜地哭了起来:
「我没有恃宠而骄……我只要傅郎的真心,别的我什么都可以不要……」
「我呸!傅郎的真心,岂能是你一个贱人能指望的!大娘子一定要给我做主,否则我……定告到傅郎前面要个说法!」
赵媗乃是将门之女,性烈如火,对其他姬妾向来不假辞色。
之前的我为了后院安宁,没少做出退让。
毕竟傅白,向来厌恶妻妾失和。
而我虽是侯府大娘子,却并没有显赫娘家可以倚靠,遇到矛盾,就只能牺牲自己。
赵媗这次来闹,便是看准了我息事宁人的习惯。
既然林小娘要住她的院子,那她便看上了我的院子。
她似乎料定了,我为了不让矛盾闹大,必定会退让。
只不过,她却不知道,如今的我,根本什么都懒得理了。
我一只手搭在茶盏上,轻轻抿了口茶:
「那就去吧。」
「什么……」
赵媗和林小娘都目瞪口呆。
「去啊!你们争的,不就是傅郎的真心吗?在我这也闹不出什么,不如去找傅郎,让他做个评断。
「看看在他心中,谁到底是心中的第一人。」
赵媗此时反而不敢去了,瞳孔震动地看我:
「大夫人,难道你就不担心如此放任不管,傅郎对你失望?」
我扶着额头,缓缓起身:
「失不失望,我都是这府上的大娘子。
「况且,你们又怎么知道,我还在不在乎傅白的失望呢?」
3
林小娘和赵媗急匆匆地走了,我知道,她们必不会善罢甘休。
然而,我已经不在乎了。
之前害怕后院失和,那是因为,我还在乎傅白。
可是经过这么多年的磋磨,我所有的感情,早已消耗殆尽了。
我就着安息香浅浅入眠。
还未睡多久,就听到傅白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他的身上带着某种甜腻的香味,言语中含着隐隐的责备:
「烟儿一个孤女,又刚刚入府,很多事情都不明白。
「你作为主母,原应该帮她好好融入,又何苦让赵媗那女人磋磨她。如今她们闹得满院风雨,苏芷,我对你太失望了。」
我倦倦地抬起头,却只闻到他身上那股子甜腻的香味。
怡红院的胭脂,味道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廉价。
心口顿时涌起一阵恶心,我懒倦地开口:
「既然失望,那不如换个人做主母,好不好?」
傅白愣了片刻,难以置信地看我:
「你……什么意思?」
我挥挥手,从抽屉里取出一张已经写好的宣纸,送到他面前:
「我准备好了,你要看看吗?」
傅白浓重的眉皱了起来:「苏芷,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虽有不当之处,但毕竟是我的结发妻子,我从未有过停妻再娶的念头。
「至于其他人……男人三妻四妾原本是正常,我从未将心思放在她们身上过,你又何须介怀?」
我惨淡地笑了一下:
「何须介怀?
「傅白,你可曾还记得,你上门求亲时,对我师父师伯说过什么?
「你说,但求一心,绝不二娶。
「可现在呢?」
傅白脸色完全变了。
我双手将和离书捧给他:
「虽然是第一次拿出来,可这张和离书,我三年前便备下了。
「如今你签了,从此之后,山高水远,永不相见。」
傅白勃然变色,一把将和离书抢过,一把撕碎。
「不管你怎么说,和离一事,我是断不会同意的!」
我低低地垂着头,看着满地落花一般的碎屑:
「可惜了。
「不过这样的和离书,我还有很多张。」
4
傅白怒目圆睁,声音头一次有了动摇:
「苏芷,那不过是你的玩笑话罢了,一提再提,你真的不怕我当真吗?」
「你为什么不当真?」
我的诘问令他瞠目结舌。
「你难道真的想要和离?
「再说你如今无依无靠,就算出了侯府,还能去哪?
「你就算和我和离,整个京城,还有哪个清白家庭敢娶你?你过惯了富贵日子,难道真以为自己还能回到药仙谷寻丹问药吗?」
面对他的这些话,我终于笑出了声。
我真没想到,在傅白眼中的我,居然是这样虚荣浅薄!
侯府的……富贵日子……难道他以为,我苏芷真的在乎吗?
傅白说完,似乎也自知失语,想要上前安抚我。
手伸出来,却被我用力挥开。
我踉跄地躲避他,心中怆然,浑然不觉双眸早已蓄满泪水:
「傅白,你觉得我当真在乎这些吗?
「你以为,我留在这里,是因为留恋你侯府的奢靡浮华吗?
「傅白,你不知道,这对我来说,早就成了坟墓。
「对于死人而言,再华丽的坟墓,又有什么分别!」
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傅白神情惊惶,似乎再也不敢看我,仓皇逃去。
我蹲下身,和丫鬟一起,捡拾着一地的残损纸屑。
傅白不知道的是,每一次他带着陌生的味道见我,每一次新的姬妾入府,我便会多写一张和离书。
迟迟未拿的原因,恐怕只因为我贪恋过去,贪恋他片刻的温柔。
甚至心中一直怀有奢望,奢望他一夕改了,与我少年夫妻,共同白头。
可是,看着如今面目全非的他,我终于明白。
过去贪恋的那个少年,就像这满地的碎纸,早就在浮华的磋磨中,被损毁殆尽了。
5
晚上,我做梦了。
梦中的是曾经的那个少年。
我在开满桔梗的山坡上找到了他。
他人事不省。
满坡蓝紫色的花海中,白玉一般的面庞显得英挺,却更添苍白。
我救了他,从此一往情深。
那时候,傅白也当真倾慕于我。
他会跛着脚,帮我摘山坡上最大的那一株佩兰。
会因为师兄弟对我无意间地接近,而气得涨红了脸。
更会冒着掉落悬崖的风险找齐十八种药材,做成香包让我佩戴。
在我询问时,面颊泛红,支支吾吾地说:
「苏芷,我当真……心悦你。」
近夏的夜晚,药仙谷满山满坡微苦的药味中,涨红了脸,又何止他一个。
是那般心悦于他,当一个月后他再次登门,他尚未开口,我已经牵住了他的手。
「我傅白,决意娶苏芷为妻。从此一生一世一双人,再不娶妻纳妾,永生不负。」
少年爱恋,如火般赤诚,如雪般纯净,如月般皎洁。
可是,曾经那样炽烈的誓言,为什么面目全非至此了呢?
过去的旧事让我如遭噩梦。
我辗转反侧,居然又梦到了和他争执的画面。
他纳的第一个妾室,是伯爵府的青梅。
柔弱如水的一个小女子,却在得知他已经娶亲后,大闹侯府。
我出面制止,想让下人将她请出,傅白却拦住我:
「芷儿,燕燕和我幼时相识,如今难以接受,也是有的。
「这次就让让她,左右我娶了你,和她也是不可能的。」
他一双温柔的桃花眼看着我,当时的我,轻易地信了他的鬼话。
可是半年后,师伯过世,我回药仙谷奔丧。
回来之后,她已经被抬入了府中。
当时的我一身素服麻衣,站在厅前,拿着剑的手都在发抖。
而他则将瑟瑟发抖的青梅一把护在身后,言语之中尽是回护:
「燕燕体弱,你莫要吓坏了她。」
那次是怎么和好的呢?
大体就是他又做小伏低地对我,一迭声地说自己对她只是怜惜,唯一爱的,唯我而已。
现在想来,真是可笑。
可当时的我,偏偏信了。
6
一整晚的噩梦,让我始终睡不安稳。
早上起床时,便觉得头风病犯了。
这头风病也不是大毛病,但归根结底是心病。若是好好将养,也不难康复。
可我俗事缠身,就算想着好好休养,也没人能给我这个清净。
现在,终于可以了。
吃过早膳,便带着丫鬟们看药经、晒药草、绘版画。
来问安的姬妾我一概不见,甚至主动放出傅白要和我和离的传言,就为了在侯府最后的日子能多得些清静。
可是我躲得过旁人,却躲不过傅白。
他像是变了一个人。
原本爱约着好友,去勾栏瓦舍里逛,如今居然白日黑夜地在我跟前转。
偶有出去,回来时也会带上些市井的小玩意儿,他知道我自小在谷里鲜少外出,最喜欢那些。
甚至会着人寻觅少见的药书,就为博我的一眼新奇。
他这样努力,就连妾室们都疏离了不少。
可我看着,却只觉得心寒。
原来,他并不是不知道如何讨我喜欢。
原来,他也可以做一个体贴而专一的夫君。
可当日里,却为何就连一件,都懒得做呢?
我并非没有给过他机会。
可是这三年来,我的心,真的冷了。
我待他依然冷淡,心里只盼着他能够早日想通,放我自由。
可是,有些人却忍不住了。
这一晚,傅白又来了。
「芷儿,你这日子不管事,她们是越发地没形状了。你可得多多管束管束她们。」
傅白的声音中带着些微的怨怼。
他脸上带着还未涂掉的胭脂,袖子也被拽得皱皱巴巴,样子着实有些狼狈。
看样子,这脂粉堆的味道,他是着实消受了不少。
我仍旧忙着手里的事情:
「我一个要和离的主母,原也没有再管她们的责任。」
傅白的脸上愠色一闪,却仍硬生生地忍住,将手里的东西递给我。
「今日得了这一株红参,你看看这成色怎样?」
我正领着丫鬟们制左归丸,听到他那一句,连一句话都没有接。
傅白讪讪,将红参放在我旁边,又就着我的手看:
「你这是弄的什么?味道苦苦又甜甜的?还真是新奇。」
说完这句,又伸出手想要动。
我不动声色地将手移开。倒是丫鬟接了一句:
「侯爷,这是夫人给我们制调身子的方子呢。」
「是吗,也不见你给我调一个……」
我终于开口:「医家可医人,也可害人。你真的不怕我害了你?」
傅白赔笑,刚要说话,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我看了一眼,嗤笑看他:
「林小娘来了,大抵是来看你的。
「还不出去接?」
7
傅白蹙眉,却还是站了起来。
看,他就是这样的人。
就算在我面前装深情,也始终割舍不了其他人。
还未走出去,林小娘已经闯了进来。
她目标明确,一头便扎在了傅白怀里,哭得肝肠寸断:
「傅郎……傅郎……你是不要我了吗……」
傅白被她一抱不免尴尬,却又不忍她哭得如此凄惨,只好一边看着我,一边绷着脸说:
「小娘,夫人面前,休要如此没规矩。」
林小娘仿佛这才看到了我,眼底闪过一丝嫉恨,勉强行礼:
「夫人莫怪,只是嫔妾太过于思念侯爷了,这才情不自禁,还望夫人原谅。」
我认真点头:「你知道错就好。
「不过,你擅闯我的院子,若不责罚,又要被人说我主母不管事。就罚你掌嘴十下,以儆效尤。」
一句话令傅白和林小娘都变了色。
话音刚落,两个嬷嬷走了上去。
林小娘泪眼盈盈,躲在傅白身后,抖得跟筛糠一样:
「侯爷……侯爷饶命啊……妾身真的不是有意冒犯夫人的……」
傅白表情十分不忍:
「芷儿,她原本也不是犯了什么大错,又是孤身一个人,真被掌掴了,以后在这侯府如何立足。你……」
「我什么?你刚不还说让我把这院子管起来,如今就又不算数了?」
我一瞬不瞬地看他:「还是说,看到她挨打,你舍不得了?」
傅白看着我阴沉的脸色,终于让步。
可是没想到,林小娘居然一把抱住了傅白的腿,泪如雨下:
「侯爷,我真的受不住啊!我……怀了你的孩子了!」
哦吼?
这倒是我没想过的。
我的视线从林小娘梨花带雨的脸蛋,移向她平坦的小腹:
真怀上了?
要知道自我成亲之后,侯府上下十几个姬妾,一无所出。
林小娘这一入府就怀上了?
还真是……胆子大。
嬷嬷们将视线投向我,我只是抬了抬下巴:
「继续啊。」
傅白终于忍不住挡在了林小娘身前:
「芷儿,她怀的是我的第一个孩子!你这样惩治,就不怕会出事吗?」
他将林小娘搀扶起身,看向我的眼中,尽是失望:
「我曾以为,你是这世上最温柔美好的女子。
「可你看看你,还是曾经的样子吗?」
渣男
自己要收烂黄瓜还怪别人,要是自己自爱早走了要是不甘心渣男要成太监了,她不是会医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