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会到底是不是一件好东西?

啸瞰风云谈商事 2024-09-29 03:34:48

行会这个概念,中国人有点陌生,其实它在我国有着悠久的历史。

所谓行会,就是由行业商家所组成的利益同盟,今天的行业协会与之有几分类似,但在古代,行会的影响力可比现在大得多。

中国早在宋朝就有了行会组织,开店的行会被称作“商”,手工业行会被称作“工”,行会负责人被称为行长或老头,他们通常是商人,除了协调商家之间的矛盾,他们还负责与政府官员打交道。

可别小看行长这个位子,他们游走于政商之间,在官员面前是商人,在商人面前则相当于半个官员,虽然没有公权力,但是在行业内部,他们的话往往比官员的更管用,按照宋人叶适的说法,“其威力足以撼动守护者,而今所谓的封杀记录、执行领导、主事也是事。”

行会对所有成员起到了约束与监督的作用,行长会要求各成员诚实守信,遵守准则,禁止弄虚作假,维护行业形象,按照今天的说法就是:规范市场。

但除此之外,行会还有一项更重要的功能——打击竞争。

行会之所以存在,是为了确保每个成员都能从市场上分得一块蛋糕,而保证分配合理的前提,就是控制分食者的数量,以避免利润被蚕食。对于农产品这类价格敏感的商品,行会还会规定统一的价格,禁止商家降价促销,把成本转嫁给消费者。

说到底,行会无非是一个垄断组织,行会的所有规定,都是对自己人有利,对竞争对手不利,在这一点上,西方的行会比中国更甚。

在欧洲中世纪,各行各业都被行会把持,无论你从事什么工作,只要踏入社会,你就会踏入某个行会的地盘。

对于广大农民,他们依附于庄园主组成的农业同盟;对于制造商,他们必须获得由当地政府颁发的许可证方能执业;工匠们则制定专门的行规,限制同行进入他们的市场;商家则通过共谋控制食品与服装的进口,以获取垄断利润。

行会遏制竞争的方式无非几种,要么搞价格管制,要么提高行业标准,要么限定成员数量,欧洲的行会还有个特点:他们有能力对当地政府与立法机构施加影响,制定对自己有利的法律,进一步阻碍商品的自由流通。

因为行会的大量存在,中世纪欧洲市场被分割成无数小块,每个小块都盘绕着一条“地头蛇”,这给区域贸易制造了障碍,这也是导致中世纪欧洲经济落后于东方的一大原因。

直到19世纪,遍布于欧洲大陆的行会才渐渐消亡。

行会之所以消亡,主要源于两个因素。

第一个原因是工业革命,规模化生产取代了手工作坊,商品产量迅猛上升,价格却大幅度降低,传统行业的优势荡然无存。

第二个原因是民族国家的崛起,欧洲各国纷纷建立了中央集权政府与统一的大市场,商品得以自由流通,再加上铁路的兴盛,区域之间的隔阂慢慢消失了。

尽管近代工业消灭了传统行会,但并不是人人都接受这种改变。

对一部分留恋传统文化的人而言,工业生产带来了一个机械而冷酷的世界,尽管推崇效率与创新有助于经济增长,但同时也让无数传统商人、手艺人与制造商陷入破产,这是很多人无法接受的,甚至成为了工业社会的“原罪”。

用我们熟悉的马克思的话就是:“它使人和人之间除了赤裸裸的利害关系,除了冷酷无情的现金交易,就再也没有任何别的联系了。它把宗教虔诚、骑士热忱、小市民伤感这些情感的神圣发作,淹没在利己主义打算的冰水之中。”

出于情感与利益的双重考虑,行会在20世纪再度复活,只不过这次它改头换面,有了个崭新的名字:社团主义。

说出来你可能难以置信,社团主义最早最积极的拥护者,竟然是一个法西斯国家。

虽说墨索里尼是法西斯思想的始作俑者,但他的很多言论更容易赢得工人的好感。在1919年的《法西斯党宣言》里,墨索里尼提出要对资本家征收重税,让工人参与公司管理,并通过最低工资法保障工人的福利。

怎么样,是不是和我们想象中的法西斯形象大相径庭?为何一个法西斯政权看起来会那么“左”呢?这和一战结束后的意大利经济拉垮有关。

墨索里尼上台后曾尝试搞英美的自由主义,包括减少国有企业,降低外国投资税收等等,可结果不甚理想,贫困失业加剧,人民怨声载道。

发现自由主义这套行不通,墨索里尼便来了个180°大转变,他决定讨好工人,毕竟工人阶级数量庞大,只要有他们的支持,自己的位子就能稳固。

于是,意大利政府于1926年颁布了《工会法》,要求所有产业都必须建立一个雇主协会与工会,同时赋予资方与工人话语权。

1927年,意大利又出台了《劳动宪章》,在企业与工人之间加入政府的角色,政府有权干预企业用人,甚至否定企业主与工人的协议。好比你被老板解雇,你觉得不满可以找政府出面,只要政府判定你受了委屈,就能要求老板把你留下来,或支付巨额赔偿。

用今天的眼光来看,政府的这种做法简直是给企业添乱,但在当时的一些社会精英看来,墨索里尼的政策可谓石破天惊,不仅缓和了劳资矛盾,还实现了资本、工人与政府的“三方共赢”,其中既包括丘吉尔、萧伯纳这样的政治家和文学家,更有大名鼎鼎的经济学家——约翰·凯恩斯。

二战爆发前,社团主义在欧洲得到了普遍支持,就连一贯崇尚自由竞争的美国,也在大萧条之后拥抱社团主义,鼓励政府与工人共同影响企业决策。

为什么社团主义能获得那么多人的拥护?

因为它融合了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各自的优点,被视为社会进步的“第三条道路”。

社团主义的基本主张是:市场可通过政治干预加以“规范”,以公平正义为原则进行约束,这使其具备了社会主义色彩。

与此同时,社团主义又肯定了资本与私人经济,并承认企业家的价值,从而最大限度地保留了资本主义特色。

如何实现两者兼顾呢?社团主义的做法是通过大大小小的团体,工人组成工会,专家组成协会,资本家组成商会,然后让各个团体在合法的基础上相互协商和博弈,由政府充当最后的“仲裁人”,至于谁能占得上风,则取决于各自游说当权者的本事。

这听起来不左不右,工人与雇主皆大欢喜。对那些担心资本主义“无序竞争”的人,社团主义提供了秩序和保障;对于害怕社会主义打压私人经济的人,社团主义维护了他们的权利。更重要的是,社团主义看起来很“民主”,因为他没有站在任何一方,允许所有阶层为自己的利益组团并发声。

二战以后,随着美苏冷战的爆发,欧洲各国为抵御苏联的渗透,赋予了社团更多的权利,其目的只有一个:笼络人心。

比如德国于上世纪60年代开启了所谓“三方合作”机制,当企业面临重大利益冲突时,资方、劳方与政府可以坐下来一起谈判。到了90年代,德国工会甚至获得了企业投资委员会的席位,可以影响管理层的最高决策。

那么,社团主义最大的赢家是谁?毫无疑问是工人。

相比于资本家,工人是弱势群体,但工人的优势是人数众多,而在民主制度下,人数可以决定政治家的选票。

所以,战后西方国家的工会势力得到了普遍加强,工人不仅享有高福利,面对资方也享有更多的议价权,而这一切皆得拜政治所赐。

但无论是工人组成的工会也好,资本家组成的商会也罢,他们的共同点和传统行会别无二致,即通过非市场的方式形成垄断,保护既得利益。

企业为了既得利益,会要求政府设置关税壁垒以免于外来竞争,工人为了既得利益,会要求政府赋予工会更大的权力,为自己争取福利。

而这一切最终的成本,皆得由政府与消费者承担。一方面,政府得为社会支付巨大的福利开销,另一方面,消费者则被迫接受垄断所带来的高价商品,而他们原本不必支付那么多。

虽然社团主义号称有助于经济增长,但实际上不过是打着“公平正义”的旗号让自己躺赢,最终演变成政商勾结,政治家要么与资本家沆瀣一气,要么与工会结成一伙,成了各自利益集团的代理人。

社团主义的尽头是一座座山头,资本家阻止竞争者抢走他们的生意,工人阶级防止外来务工者抢走他们的饭碗,这群人就像曾经的封建领主,仗着国王的庇护画地为牢,旱涝保收。所谓公平正义演变成裙带关系与贪污腐败,以牺牲多数人的利益来成全少数人。

有人认为,欧洲经济在20世纪之所以被美日赶超,很大程度上源于社团主义的盛行。而对于那些新兴国家,遍地的工会、农会和商会,也同样阻碍了社会的进步。

印度是全球人口第一大国,虽然印度的劳动力比中国更廉价,但印度的制造业却迟迟发展不起来,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各类维权组织非常活跃。

很多外国投资者到了印度都有这样的体会:那里的营商环境处处是坑。

印度有个绰号叫做“外资坟场”。无论你来自哪个国家,有多大的名头,来这里做生意都得被扒一层皮,因为印度有各种各样的社会团体,你也不知道他们从属于哪个政治派别,企业稍不留神,就会被地方政府处以重罚,或者被当地法院判定违规,为了摆平关系,企业家得花百倍的精力与各方势力打交道。

据印度官方统计,从2014年至2021年,有将近2800家在印注册的外国公司关闭了在印业务,约占印度跨国公司总量的六分之一。这就是为什么印度差不多与中国同时搞改革开放,但发展水平却远远不如中国。

哲学家亚里士多德认为,人是政治动物,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人类天生就有结成团体的倾向。

而这种倾向反映在市场上,就是形形色色反市场的利益团体,从古代行会,到现代工会,这些团体的理念与纲领各异,但底层逻辑一脉相承——为了抵制自由竞争,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为垄断寻找动听的理由,有的是为了公平正义,有的是为了民族振兴。

市场追求流动,社团则反对流动,两者天然存在着不可调和的矛盾,想要两者兼顾,即便不是异想天开,也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最后补充一点,为何像欧洲和印度这样的国家和地区,形形色色的工会与协会大行其道?抛开制度因素不谈,可能还与各自的历史有关。

欧洲与印度历史上都有过长期的分裂,欧洲中世纪邦国林立,直到近代才诞生相对统一的国家。印度同样如此,直到被英帝国殖民,印度国内仍旧一盘散沙,光是语言就高达1600多种。

这就给社团文化制造了天然的温床,每个团体都为了各自的利益寸土不让,而中央政府也没有足够的力量压服这些力量,只能听任各方势力在这片土地上自由博弈。

当然,本文无意批判工会或者社团主义,毕竟对中国人而言,两者都很遥远。曾经的我们对西方工人罢工不屑一顾,觉得那是效率低下,甚至好吃懒做的体现。只因为我们处于另一个极端,通过无限制地压榨自己和别人,来谋求生存与发展。

为了卖出更多的产品,国内商家热衷于打价格战;为了获得甲方的订单,不少供应商宁愿以提前垫付的方式牺牲利益;为了有活干,农民工可以免费为老板搬砖一年,熬到年终却发现老板跑路了。难怪来中国做生意的外商普遍承认,中国工人是全世界最勤劳,最听话的劳动力。

别人团结一致卷外人,我们拼了老命卷自己。对中国人而言,压根就不存在什么“第三条路”,摆在眼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成为有钱人,要么沦为穷光蛋,唯独没有真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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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列表
  • 2024-10-30 03:46

    美国工会势力进入美国政坛,不仅是大萧条的原因,最直接的原因是因为美国的联邦普选总统法的诞生,造成了当时工会政治权力的暴涨,不光当时工会这个群体成为了受益体,还有教会群体,根源就是各州的选票。……这么多年过去了,近年随着美国教会、工会传统人员数量的大幅下降,现在教会势力、工会势力的影响力也在逐渐下降,因为外来劳工几乎很难进入教会和工会的政治团体,所以目前这两个群体逐渐成为了美国保守主义的象征和代表。

  • 2024-10-30 03:57

    纠正你一个小错误,在亚里士多德活着的年代,行会是没有政治权利的。在亚里士多德的年代,有政治行为的人和人类,都是指的奴隶主。如果你连这点历史环境常识都没有,就不要动不动就讲,亚里士多德说,亚里士多德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