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姬乌江入梦:悲忆垓下之围,细说霸王别姬

水殿风凉有墨 2024-11-10 11:51:09

清道光乙巳年,大兴人朱子泽(名甘霖)知府,兼任灵璧县令。他在皖城遇到了“诗文皆知名”的许奉恩,高兴地握着他的手说:“我即将去灵璧任知县,查看了县志,发现那里是古代垓下的旧地。那里有虞姬的坟墓,年久失修,我打算修缮。碑文的撰写非你莫属,请你帮忙。”

许奉恩谦虚了两次,最后答应了。于是,他写了一篇骈文寄给朱子泽县令,刻在了石碑上。虽然一时之间被人们称赞,称其对偶工整,但他觉得文章的格调较低(自谦),不久也就忘记了这事。

第二年丙午年,许奉恩从金陵秋试回来,船在乌江受阻。当时是八月下弦月,他独自坐在船上,靠在窗边眺望,凉风习习,残月窥视着船舱,江天一色,洗净了尘世的烦恼,令他心情舒畅,精神焕发。

过了一会瞌睡上头,他昏昏欲睡之际,忽然看见一位穿着古装的美人,轻盈地登上船来,整个人容光焕发,艳光照人。后面还跟着两个侍女,也非常美丽。

许奉恩惊讶地站起来,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美人却主动上前施礼说:“我和先生有文字上的缘分,所以特地来请教,请不要惊讶。”

许奉恩急忙回礼说:“我只是一个穷书生,住在小巷里,不知道哪里有幸能为您服务?所说的文字缘分,我不太明白,请明示,以开启我的愚昧。”

美人笑着说:“我是西楚的虞姬。之前朱使君恩泽及于我的遗骨,知道碑文出自您的手笔,崇高的议论,使我读后,千年的幽怨,顿时得到了宣泄。昨天我和表妹去东海为上元夫人祝寿,路过我王的庙宫,顺便来问候您的起居,现在要回瑶池,知道您的船停在这里,特地来感谢您的大作。”

许奉恩恍然大悟,谦虚地说:“仙姬的贞烈,我愧于听闻浅见,不能发扬万一,辱没您的称赞,反而让我更加惭愧。”

虞姬说:“先生不要太谦虚,你的文章一定会流传,只是过于夸奖,未免让我感到极其惭愧。我特别喜欢您的叙述和论断,很多都与当年的事情相符。正遗憾不能与您交流,现在既然相遇,良夜还长,愿意稍微讲述一些往事给先生听,可以吗?”

许奉恩说:“那就太好了。”于是恭敬地展开垫子,邀请虞姬坐下,她再三推让后才落坐。

许奉恩询问她当年的事情,虞姬皱着眉头说:“您所论述的楚汉的仁暴强弱,丝毫不差。司马迁写史,用本纪来记载,有深刻的用意。可惜我王有妇人之仁,犹豫不决,如果当时听我的话,刘邦怎么可能成功?”

许奉恩说:“为什么呢?”

姬说:“您不知道,鸿门宴的计策,我也参与了谋划,没想到范增空举酒杯,项庄利剑无用。既然放走刘邦离开,亚父非常愤怒,急忙让我向王力争,并且用吴越的事情来比喻,说勾践一旦离开,夫差恐怕最终也难逃一死。

“而楚王项羽本来不喜欢我干预军政,听到我的话,怒视着我说:‘谁唆使你这么说的?你一个妇人知道什么大事!’您的文章说鸿门宴的计策没有施行,乌江的祸患已经埋下,正好说中当时的要害,让我至今想起来,仍然感到遗憾。”

许奉恩说:“垓下之战,为什么一下子就一败涂地呢?仙姬你当时身处其中,怎么能承受得了如此惨烈的战乱?”

虞姬叹了口气说:“您说到这事,只让人感到悲伤。那天汉兵包围,傍晚下着小雨,黑云密布,我在项王的帐中,正计划秣马厉兵,决一死战。半夜忽然听到楚歌四起,项王拍着大腿流泪,看着我说:‘大事已经完了!你怎么办?我后悔没有听你的话,才有今天。’

“我哭着安慰项王说:‘项王只要自爱,快点为自己打算。我受到王的厚待,自有回报,请不要担心我。’

“项王听到我的话,更加悲伤,于是作了垓下之歌,哭着交给我。我知道王的意思有所寄托,于是勉强和歌,拔出佩剑,在王面前自刎,以表明我的忠诚。”

虞姬说到这里,眼泪还在眼眶里打转,非常悲伤。许奉恩也为之叹息。只见一个侍女拿出淡红的丝帕,上前为她擦泪;另一个侍女拿着碧霞唾盂,上前承接她的唾沫。

许奉恩安慰她说:“仙姬已经归仙,想起往事,只应该当作他人的成败,作为评判,千万不要过于伤感,损害您的身体。何况当年您用青锋剑决绝,大节显赫,比起息妫、西施等人,转眼间就被人怜爱,她们的优劣,怎么能相提并论呢!”

虞姬叹息着感谢道:“这是先生的夸奖,但是她们的行为,我实在感到羞耻,宁愿死也不愿效仿。”

许奉恩说:“不揣冒昧我想再度请教,不知道仙姬当年毅然决然地死去,后来的事情还能知道吗?”

虞姬说:“我虽然死了,魂魄还在项王的身边。项王看到我已经死了,痛哭失声。担心人们践踏我的尸体,命令军校用毛毡包裹,埋在浅土里,项王才独自骑马突围而去。”

许奉恩说:“项王所骑的骓马,究竟怎么样?”姬说:“骓是神驹,日行千里。可是垓之下战三天前,马的前蹄忽然跛了,项王认为这是不祥之兆。后来所骑的像是骓而其实不是。这也是天意,如果骓的蹄子不跛,它涉水如平地,何至于到了乌江的困境?项王歌中所说的‘时不利兮骓不逝’,正是这个意思。”

许奉恩说:“项王的歌激昂慷慨,仙姬的和章,一定能相匹配。现在所流传你作的五言诗,恐怕是假的。”

虞姬说:“我的歌唱得仓促,失传了,正好借此藏拙。但是村儒一定要代为张扬其丑,妄自拟作,不知道我的歌虽然是急就章,本来就不是五言,终究也不值得高雅的人听。”

许奉恩坚持请求她赐教,好让那支歌流传下来,虞姬于是背诵道:“愁云黕墨兮风声悲,楚歌四合兮中心凄。揽王衣兮前致词,大事已矣兮妾将安归?妾安归兮事已矣,愿王保重兮妾为王死。”

背诵完毕后,她叹了口气说:“下里巴人的卑下之音,聊抒哀绪,请不要嘲笑。”

许奉恩侧耳倾听,默默记住,深为叹服。两个侍女便催促姬离开,说恐怕表妹等久了。

虞姬说:“先生不是外人,相见不易,况且夜还未深,不妨稍坐。”

许奉恩问七妹是谁,虞姬说:“表妹就是戚夫人,本来就不是七妹。”

许奉恩说:“她为什么不一起来?”

虞姬说:“因为你的文章讽刺她被做成人猪,所以羞于相见。”

许奉恩说:“这是吕后悍妒所致,史书记载,并不是我唐突。”

虞姬说:“固然如此。但她一向腼腆软弱,我也不能勉强她。”

许奉恩说:“仙姬为什么单独和她同行?”

虞姬说:“我前身本来是王母的第九个女儿,她是王母的侍女。既然先后都陷入了尘世,各自经历了一番苦难,再返回天庭,就稍微除去了前缘,以姐妹相称。”

许奉恩说:“仙姬此后是否再次降生人间?”

虞姬说:“上帝念我无辜,应该成为皇后,以赎前恨,曾经降生人间一次。”

许奉恩好奇地问:“在哪个朝代?”虞姬说:“在唐朝。”许奉恩问:“成为谁的皇后?”虞姬害羞不答。在许奉恩坚持追问下,她才回答说:“就是武后。”

许奉恩惊讶地说:“武后的生平行为,与仙姬截然不同,她自己知道吗?”

虞姬叹了口气说:“一旦踏入尘世,本性就迷失了,后果前因,茫然无记忆。”

许奉恩说:“现在天庭还有一个武后吗?”姬说:“有的,轮流托生,各自成为你我,比如一棵树的分支,一棵树可以分为几棵树,一个人也可以分为几个人。就我而言,我是一个人,王母的九女儿又是一个人,武后又是一个人,只是各具一形,即各赋一性,也由一棵树所分的枝叶,疏密斜整,终究各不相同。”

许奉恩点头表示同意,于是笑着问她:“武后为人,不像仙姬,却有点像吕后。不知道仙姬在世时,是否与吕后见过面?”

虞姬笑着说:“何止见过,她曾经留住在我王的后宫,乐不思蜀。我鄙视她的为人,劝项王放她走。”

许奉恩笑着说:“是不是因为美德难以相容?”

虞姬说:“不是。我固然能容纳她,她反而不能容纳我。”许奉恩说:“她死后是否受到赤眉之辱,这个传说是真的吗?”

虞姬说:“那些传言根本不足信。她死时已经快老了,距离新莽时代已经两百多年,即使尸体如生,也不是什么美妙动人的样子。贼人虽然淫暴,又能怎么样呢?想来是后人恨她的行为,编造这种说法,以满足来满足那些喜欢传播小道消息的人的口舌之快,这也有可能。但是您的文章中对汉朝事情的感慨,可以说是才华横溢的文笔,面面俱到。我每次读到这里,都会从悲伤中笑出声来。”

许奉恩谦虚地表示不敢当。于是询问项王是个什么样的人。虞姬说:“在平时的私下生活中,他温文尔雅,谦逊有礼,有点像文人;但一旦穿上盔甲,就变得威武雄壮,令人敬畏。”

许奉恩又问:“现在项王和仙姬都已经返回仙界,偶尔相见,是否还记得过去的儿女私情?”

虞姬脸红了,说:“我们已经超脱了人间,所有的孽缘都已经切断,偶尔相见,就像是见到尊贵的客人。如果稍有非分之想,一旦被上帝察觉,又不知道会被贬到哪一层尘世,遭受多少劫难。”

许奉恩深感自己失言。于是又问:“关于仙姬的墓地,是否真的有定远葬首的说法?”

虞姬说:“不是不是。项王最初埋葬我的地方,我的哥哥田安是知道的。汉兵离开后,人们就把我迁葬到现在这个地方。当时有一个侍女,也在垓下的战乱中死去,她的面貌有点像我,可能被误认为是我,人们就把她的头献给了刘邦,现在定远所葬的就是她。再加上后人喜欢附会,这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虞姬的言辞锋利,令许奉恩非常佩服。正想要再问些什么,忽然听到远处的村鸡打鸣,侍女又上前催促,姬于是起身告辞说:“我本想稍作休息,借此机会倾诉心中的积郁,但由于人天之隔,又有表妹在等待,不便久留。”

于是她解下一块佩玉,递给许奉恩说:“这是我生前非常喜欢的,一直佩戴在身上,下葬时幸好没有丢失。现在送给您,作为润笔费。请您珍重。”说完,她带着侍女轻盈地凌空而去。

许奉恩呆立在那里,心神不宁,忽然听到船夫互相呼唤解缆,他顿时惊醒,才知道是一场梦。但是残灯还在闪烁,香气犹存,果然在枕边找到了一块玉,长二寸,宽一寸半,厚约二分米,颜色坚硬润白,上面刻有水藻火焰粉米等图案,精致无比,确实是汉代的物品,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实在是宝贵。

许奉恩急忙拿起笔记录下来,以纪念这段梦中的文字缘分。

历史总是令人感慨,杨慎评的实在有理:

天上乌飞兔走,人间古往今来。

沉吟屈指数英才,多少是非成败。

富贵歌楼舞榭,凄凉废冢荒台。

万般回首化尘埃,只有青山不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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