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言完结:清冷聪慧商女VS温润如玉竹马,一见钟情,救赎文

惜筠聊小说 2024-11-09 19:44:39

简介:女主幼年丧失双亲,父母双双遇难只留下两个孤女,女主作为长女背负起家族兴盛的责任,为了出去行事方便,于是自己女扮男装,后来才得知自己母亲是遭人陷害早产而亡,在得知真相的女主发誓找到背后始作俑者报仇,男主一直在寻找自己的心上人,在遇到女主看到她的那一刻,男主觉得她就是,只是女主当时是男装女扮,男主虽怀疑但是也没有看出来女主就是他要找的人,直到女主在男主面前承认自己的身份,男主如获至宝!

【文章片段】

在靖春湖山外,有一条小溪正是从靖春湖山园里流出的,那里靠着园林聚作一片小湖,紧挨着生了一片野荷塘,兴许是托了温泉的福,荷花向来开得早,莲蓬也熟的早些,现在去寻,或许还能得来些新鲜莲蓬。

  这片荷塘靠近皇家园林,又处较偏的位置,虽荷塘也算广阔,但靖城里的百姓一向不怎么接近。

  裴元辰从前夏天时,也曾去过几次,在那里上游留了小舟,几乎不曾碰见过旁人,是个清净远人风景秀丽的好去处。

  于是这天刚过辰时,裴元辰换了身简便些的豆青衣袍,独自解了小舟,摇着船桨,慢慢顺流而下,荡进大片的荷塘里。

  夏日炎炎,如小伞般的荷叶重重叠叠,风荷托举,即使立在舟上,也只能堪堪够到顶。

  荷塘里入目皆是粉瓣芙蕖,灼灼争妍,微风拂面时香气清新,绿浓荷叶重重遮掩着前路,只有船桨微微划开清波的涟漪声,水面清澈下,偶尔可见鱼儿游曳。

  裴元辰划着舟,荷塘里悄然无声,他四顾去看成熟的莲蓬,只见左侧不远正有一支,于是划快了两下,小舟顺应着破开水面朝前方滑去,他放好舟桨,正要探身去摘,却忽然在余光里瞥见一抹棕褐色,仿佛是另一架小舟的侧面。

  还未等他坐回身子,就听小舟咚的一声碰了上去,又听极清澈的哗啦声响,那小舟两侧搭着的船桨已经跌进水去,不等人反应,就撇开小舟沉进水底。

  那舟上只有一个绿衣少年,脸上搭了一片青翠荷叶正在小憩,腰间那枚翠青色的白玉佩温润地反着光。

  这一撞霎时惹得那少年惊坐起,与尚且歪着身子靠在舟侧的裴元辰面面相觑。

  陆良淮略定了定心神,又去看两侧的船桨,已经没进水里寻不到踪迹。

  裴元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好抿了抿唇道,“抱歉,是我一时不察,撞了陆公子的船。”

  陆良淮见了来人,慢慢靠回原位,颇有些气定神闲,仿佛没了船桨并不碍事,却忍不住笑道:“也不全怪裴公子,此处荷叶繁密,瞧不见人也实属正常。”

  他瞥见裴元辰船上的莲蓬,便又问:“裴公子是来摘莲蓬的?”

  裴元辰微微颔首。

  陆良淮看了看裴元辰面前的空位,又坐直身子,笑道:“没了船桨,只好请公子载我一程,好歹叫我上岸。”

  裴元辰坐稳了身子,扶好小舟,陆良淮站起身跨过来,坐在裴元辰对面,又回头去看自己的小舟,笑着道:“只有一副船桨,只好等上岸了让人来拉走。”

  裴元辰执起船桨道:“我先送陆公子回去?”

  “不必了,裴公子不是要摘莲蓬吗,若公子不嫌弃,我同公子一起,”陆良淮微笑着道,“本也没什么事,寻了此处消遣时间罢了。”

  裴元辰只好点头,慢慢划着继续往深处去。

  陆良淮好整以暇地斜靠着,裴元辰则目视前方专注地划着船桨,荷影在两人身上如水般滑过。

  陆良淮转头看着四周景色,视线从裴元辰身上扫过,略安静了一会,却忽然听他道:“裴公子划船划得不错,可是经常来这里?”

  “不常来,偶尔几次。”裴元辰回道。

  陆良淮听了,微微轻挑眉,温润如水的目光轻轻放在裴元辰身上,他慢慢笑了,又眨了眨眼睛,移开目光去,望向清澈水面。

  湖水的清光倒映在脸上,芙蕖流影转抚过少年人的面颊,眼眸低垂间,只听他似乎是喃喃自语,又似乎是在问话,像风一般轻:“我观裴公子有些眼熟,似乎从前在哪里见过。”

  裴元辰一顿,启声回答:“想来是陆公子记错了,我正是在赏花宴上才第一次见到公子。”

  陆良淮似乎有些如梦初醒,抬首露出一个自然的笑来:“想来也是,裴公子这般的人物,若我从前见过,自然记得清楚。”

  裴元辰不好回话,一时间有些默默。

  忽然间,陆良淮却露出一个极灿烂的笑来,眉眼具笑,扬声道:“我瞧见好莲蓬了,裴兄且慢!”

  裴元辰应声停桨,只见绿衣公子极矫健地撑起身子,探身去摘,正是一大株莲蓬,青翠欲滴,饱满圆实。

  陆良淮笑着举起,“瞧!”

  裴元辰也不禁微笑,轻轻点头,“是很好的莲蓬,多谢陆公子。”

  陆良淮将手中的莲蓬放在裴元辰身前那一堆里,似乎是得了夸奖更加踊跃,专注地寻找着绿荷中的莲蓬。

  两人配合还算默契,一人划桨,一人摘莲蓬,不过半日就收获了满满半船的鲜嫩莲蓬,等划着上岸时,陆良淮还有些意犹未尽似的。

  在湖边柳树处系好船,裴元辰取了一大捧莲蓬要递给陆良淮,少年却含笑摇了摇头,“我并不爱吃莲子,若非特定的饭食,平时是不吃的,多谢裴公子好意。”

  裴元辰慢慢收回了手,“这些是陆公子摘的,于情于理都应当是我谢谢陆公子。”

  陆良淮微笑,“裴兄不必客气,可有人来接裴兄?”

  “有的,身边的随从过会便来。”裴元辰回答。

  “那便好,若无其余事,我便先走了,改日再与裴兄相聚。”陆良淮微笑颔首,随后便顺着河畔离去,杨柳依依正落在少年背影。

  他的身影刚刚不见在视线尽头,亭竹便拉着马赶来。

  于是晴朗太阳下,两人在河畔边分别。

日落时,裴元辰刚在书房与茶庄的总管见完面,眼看着要到约定的时候,便去换了一身月白纹竹常服,云画端了一碗莲子粳米粥来,请他先垫一垫肚子,免得宴饮时喝酒伤身。

  裴元辰吃着粥,云画又去屋里取了一个同色香囊来,香药正是她自己配的,清新解郁,宴饮时免得酒气熏人。

  收拾妥当,裴元辰便到丰庆楼去,夏日夜里,丰庆楼格外热闹,一楼大厅已是座无虚席。

  裴元辰方拐上二楼,却见不远处裴元逸正与一人说着话,瞧见裴元辰,便扬声喊他过去。

  裴元辰走到跟前,那人转过身来,却是个十六七岁的女子,那女子穿了件青色掐花的束腰长裙,配着短打小衫,衣裙皆绣了鲜艳的红梅花,两侧留了两缕长发,余下的头发便悉数绾起,只用了一只红玉的梅花簪子锢着。

  而面上不施粉黛,皮肤是淡淡的蜜合色,细腻光洁,眉间一点红钿,反衬妩媚鲜妍,身材高挑匀称,气质正是少见的干练利索。

  裴元逸微笑着道:“这位是江州叶家分行少东家,叶姑娘。”

  裴元辰心中微微惊讶,但仍旧拱手行礼道:“裴家裴元辰,见过叶姑娘。”

  “叶氏叶臻,见过裴公子。”那女子微笑回礼。

  江州叶家是有名的香料世家,一贯以子孙天赋出众而闻名,早先年前已隐隐有消息称,叶家出了个女东家,做事干净利索,于香道上更是天赋异禀。

  叶臻垂眸道:“今日与友人一同来此,方才听裴大公子所言两位有约,就不打扰两位公子了。”

  裴元辰微微侧身让开路,叶臻从他身边过去。

  裴元逸上前,拍了拍裴元辰的肩膀:“走吧,说好了晚点来,那群人却早就在里面喝开了。”

  裴元辰随着他一同上三楼去,今日参宴之人颇多,定的最大的包间,摆了四五桌。

  进去时果然已经座无虚席,具是年轻人,气氛格外快活自在,桌上的酒瓶摆的琳琅满目,见裴元辰和裴元逸进来,便见两个人上前来问好,一个正是周家绸缎庄的周宏,另一个则是裴元逸手底下一个年轻的掌柜,姓凌。

  裴元逸已经适应这样的宴饮氛围,接过周宏手中的酒杯便饮了坐下,裴元辰环顾,进门的三四桌都没有空位,只有左侧帐子有些遮掩处,位于窗边的席位似乎还是空的。

  婉拒了一个同行让位的好意,裴元辰走过去转过帐子,却见此处并非无人,陆良淮支着身子,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酒。

  裴元辰微微一顿,陆良淮抬眸看向他,却坦然露出一个笑来:“裴兄好,快请坐。”

  裴元辰坐在他左前方,勉强也靠着窗子,窗外虽有灯火,但更多的是今夜朦朦月光,婉然洒落。

  陆良淮取了个青花酒杯,桌上菜肴微微冒着热气,几乎没怎么动,陆良淮一顿,又放下酒杯,取了一个干净的碗并一双筷子放在裴元辰面前。

  “裴兄且先吃些菜垫垫肚子,免得喝酒不舒服。”陆良淮微笑,说完却自顾自又添上了一杯酒喝着。

  裴元辰执了筷子,夹了些鲜嫩素菜吃,陆良淮又笑:“那道清蒸鱼倒很好吃,裴公子尝尝。”

  裴元辰听了,便又夹了一块鱼肉吃,鲜嫩爽滑,几乎没有什么刺,蘸着些相佐的酱汁,格外美味。

  略吃了小半碗菜,裴元辰先倒了一杯茶喝了,才拿了杯子倒酒,陆良淮笑着与他碰杯。

  两人你来我往,喝了三四杯,裴元辰脸上便起了一层薄薄的红晕,但眼神却很清明,反观陆良淮,却不知道裴元辰坐下前他独自喝了多少,此时已经有些微醺。

  此时又来了两三人,也是靖城的商家子弟,只是不大有名,裴元辰只是看着有些面熟,但不怎么记得名字。

  几人问好后,便一同坐下,见桌上的酒已经喝的差不多了,便又唤来小二取了几瓶好酒,正是靖城有名的红酥饮,入口辛甜回甘,是出了名的烈酒。

  裴元辰虽已经练了些时日的酒量,但也不敢托大,去喝红酥饮,不过幸好其余几人也并没有为难他,倒是陆良淮捧了杯子与几人喝得畅快。

  不多时,送来的五瓶子红酥饮便喝空了两瓶,其中一人似乎酒量也并不好,喝的已有些醺醉,摇摇晃晃起身要去解手,另外一个朋友只好起身陪同,免得他一时不着跌倒。

  陆良淮喝的高兴,似乎没醉又似乎醉了,一双眼睛里噙着薄薄的水光,斜斜靠在椅背上,垂着眼眸,仍旧给自己灌酒。

  夏风凉爽,一时不觉,从窗口里扑进来一阵凉风,正巧把一侧的灯盏烛火吹的摇晃,那火苗东歪西倒勉力坚持了一瞬,便霍然熄灭。

  一时之间,只有裴元辰身后揽起的垂花帐子在风里被拉扯,隐隐露出几分别处灯光,夜风阵阵里一时之间也看不真切。

  桌上另一人起身拿了灯盏出去换个有灯罩的来,一时只剩下斜在凳子上的陆良淮,和对面的端坐的裴元辰两人。

  月色清澈如薄薄云纱,落在裴元辰面上,忽明忽暗的夜色里,却只能看清楚一双清泠泠的眉眼。

  陆良淮此时却似乎彻底醉了,愣愣地看着裴元辰,一时竟忘了礼数,不曾转开目光,裴元辰微微敛眉,轻声喊了他一声。

  陆良淮慢慢坐正了身子,他默默的垂下头,手里没轻没重地去桌上摸杯子,惹得杯子丁零脆响。

  而微风拂过,月隐云中,黑暗里传来一声极轻的话,只是这次确实是对着裴元辰说的:“我失礼了……只是,只是裴公子的眉眼实在太像我曾见过的一位故人,一时冒犯,还请裴公子见谅。”

  裴元辰在黑夜里没有应声,陆良淮刚找到杯子要抓起来喝时,却听裴元辰的声音格外冷静平和:“天下间样貌体态相似的人何其多,一时辨认不清,也并不怨陆公子。”

  陆良淮听了,却忽然顿住,此时去换灯的人举着一盏明亮灿灿的琉璃灯回来,陆良淮似乎被光刺了眼睛,转头看向窗外时,眼睛却仿佛噙了点泪。

  他喃喃道:“公子说的对……是我痴心妄想了。”

  语毕,陆良淮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宴席散时,裴元逸也颇有些醉了,走起路来有些晃荡,裴元辰只好扶他下楼。

  而陆良淮则更像是醉的不能起身,只好请小二去喊他的随从来,扶他回去。

  陆樨来时,包间里的人几乎都被扶走,只剩下他家少爷独自在角落歪倒在椅子上,闭着眼睛,看起来醉醺醺的。

  陆樨许久没见他喝成这样,按理来说陆良淮的酒量倒还不错,只是转头见桌子上横七竖八的红酥饮,心里也只好默默叹了口气。

  拉起时陆良淮却似乎并没有喝醉,轻而易举便站了起来,陆樨又小声说:“公子,这种场合没必要装醉吧?”

  陆良淮并没有答话,走过桌子时却忽然道:“丰庆楼的熏香怎么闻起来也有些熟悉?”

  陆樨没答话,兢兢业业扶着他往外走,“公子再装一会吧,到府里再自己走。”

  乘着马车回了陆家在都城的宅子,几乎已经是深夜,月亮也疲倦,沉进乌云里。

  陆良淮到底是喝了酒,陆樨将他扶进寝房,便唤人给陆良淮端了醒酒汤,梳洗过后才让他睡下。

  只是陆樨安排妥当出去没多久,陆良淮却没有躺倒安睡,而是又坐起,对着窗前漏出的如霜月色出神。

  不多时,他又站起到了书案前,取了一副上好的画卷,慢慢铺开,磨了些墨,似乎是趁着醉意般,在纸上勾勒。

  晦暗里,少年终究是醉了。

  到了三更天,陆樨担心陆良淮夜半不适,又泡了温茶进来,只见榻上的公子已经睡熟,不好喊他起来,便又要出去,只是却见书案前画笔凌乱,甚而陆良淮还寻出许多名贵颜料用了。

  陆樨嘴里嘟囔着,靠近书案:“公子喝了酒倒有兴致,不知道画的什么……”

  忽然间,这侍从的话戛然而止,连手里端着的茶杯都差点跌落,他呆立在书案前。

  月色忽然入户,明亮的光彩落在画卷上。

  只见铺开的画卷上,少年身骨削正,独自端坐,一袭月白衣衫,墨发如瀑,而那双杏眼泠然。

  不知是月色此刻适宜添色,还是本就流光溢彩,画上人正宛如天上寒星,林中清雪,潋滟独绝。

  陆樨如遭雷击,好容易找回思绪,却猛然发觉画上人正是今日宴饮客中的一位,他嘴上似乎在安慰自己,“只是好友,偶然遇见,不妨事,不妨事……”

  但行动远比嘴上要诚实,他几乎是极其迅捷的卷了画卷,颤颤巍巍喊:“陆影,你在不在?”

  黑暗里寂静无声,良久才慢慢传来声迟疑的回话:“……嗯。”

  “你听着,你把这幅画拿走,我收拾书案,就当咱们公子没画过,”陆樨话语不停,手上又去收拾,轻轻吞咽了一口口水,“咱俩,咱俩也没见过这幅画,你明白吗?”

  黑暗里又是一声嗯,陆樨将画放在窗台上,悄然无声里,不知从何处落下一人,默默取走了画卷。

  陆樨用最快的速度整理了书案,又往架子上补了缺失的颜料,这才慢慢合上门出去。

  院子里寂静无声,夜风清凉,却让陆樨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完了,老爷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啊。

  陆樨站在月光里想。

日子总是晃晃悠悠地过,似乎天长地久,都是这般。

  一眨眼,立秋来到,一场寒凉秋雨绵绵不绝,风雨纷纷。

  好容易这日止了秋雨,裴家院里湿漉漉一片,天边也渐渐漏出晴光,虽仍有秋雨寒气,但比之前几日倒也还好。

  这天原本诸人都聚在裴容诗院子里吃拨霞供,不单是公子小姐们,还有孙慕青也一同,为她独开了一锅,云画云香们陪着用膳。

  片好的新鲜羊肉,并各色新鲜蔬菜,锅底用的山鸡汤,鲜美嫩香,丫头们又温了几盅酒。

  热气腾腾驱走秋日寒气,众人正吃的高兴时,却见守门的小厮进来,禀告说孙嬷嬷弟兄家的儿媳妇生了,是个千金,赶紧来请嬷嬷回去。

  这一说不要紧,孙嬷嬷立时喜不自胜,小姐公子们也连忙道贺,裴元辰紧忙让云画去包些喜银子,权当祝贺。

  孙慕青听了却要拒绝,云画已经笑盈盈上前来,请她收下:“嬷嬷别嫌少,这可是大喜事,只当是我们的心意。”

  孙慕青行事为人端庄而不古板,待人接物细致温和,因此在府里这些日子,不管是和小厮仆从,还是公子小姐,都说得上话。

  此时也有丫头们从腰间摸出银子来,云香先抽出来个浅红丝帕,捧在手里,几个丫头小厮们都各自放了点碎银子添喜。

  裴元逸和几个小姐也取了荷包添上,一时间屋里喜气更盛,只听诸人“恭喜嬷嬷!”“喜得千金!”“贺喜嬷嬷,弄瓦之喜!”等祝贺词不断。

  眼见众人都是真心道贺,孙嬷嬷也不好再拒绝,只好笑着接受,亭竹交代了小厮出去拉马,孙嬷嬷喝了云英捧的清口茶,便起身要走。

  几个侍女们刚伺候小姐们,还没吃好,只有裴元辰已经用好,于是顾念着外头石板路滑,便让其余人仍坐着用膳,自己起身送她出去。

  裴元辰扶着孙嬷嬷,满满一荷包的银子也让去拉车的小厮先拿上,免得沉甸甸的累赘。

  两人出来锦绣楼,顺着青石板路慢慢走着,天晴朗,但路上雨水尚未干涸,将路上青色洇的更深。

  孙慕青很是高兴,方才也喝了些酒,此时不免跟裴元辰说起话来:“公子别嫌我话多,只是这几日在府上实在舒心,小姐好学勤恳,眼下又添了孙女,我这心里一时太高兴。”

  “嬷嬷高兴是应当的,添孙女正是大喜事。”裴元辰扶着她微笑道,只是又见孙慕青走路时略有不便,便又问:“嬷嬷近来腿脚可还好?嬷嬷回去了,我让人请大夫去给嬷嬷看看吧。”

  孙慕青却笑着摆摆手拒绝:“公子不必担心,只是腿脚有些怕冷,算是年轻时留下的毛病,不值当请人来看。”

  语毕,孙慕青似乎想起从前的旧事来,不自觉又叹了口气,眼睛不免有些湿润:“我打小跟兄弟两个相依为命,十六岁进宫,二十岁上弟兄自己能干,才娶来一个媳妇,如今都四十多岁了,这才是头一个孙孙。”

  “宫中女官,二十五岁便能放出来自行婚配,嬷嬷怎么那时没出宫?”裴元辰听出她语气中的遗憾之意,便顺着问道。

  “算是我自己的命罢了,十七八岁的时节,进了司礼监,后来得幸,到先皇后跟前做了宫女伺候,”孙慕青说到此处,也只好叹息,“……后来,贴身宫女们都给娘娘守孝三年,先皇后人品贵重待人极好,我也跟着守了。”

  “那成想,到了二十二岁上,又被指到戚妃娘娘跟前……”说到此时,孙慕青却忍不住唏嘘,“不知道公子知道戚妃娘娘么?”

  “略知一二,只是记不大清楚了。”裴元辰如实回答。

  那时节裴元辰还小,只隐约记得,戚妃出身将门世家,入宫便是妃位,只是天有不测风云,生产前一时不慎跌倒,香消玉殒。

  孙慕青眼睛望着远处的天幕群山,思绪却仿佛回到了那一天,“娘娘是个伶俐和善的贵人,在她跟前伺候是莫大的福气,那时宫里人人都说,想来待娘娘产下皇子,便可即皇后位……”

  “但我听说,娘娘跌倒……”裴元辰看着孙慕青,轻声道。

  谁知孙慕青却苦笑一声,否认道:“怎么会是跌倒呢,娘娘是足月生产,一向稳重顺利,只是谁知道会遇上难产呢?”

  口中说到此处,孙慕青不免想起那个混乱且让她恐惧的一天,“……本来一切妥当,谁知生到一半娘娘却脱了力,灌参汤和催产汤什么都不管用,最后娘娘疼到夜半,终于还是去了……”

  “我只记得,不论是娘娘,还是生下来就没气儿的小皇子,身上都是青如早杏……没一块好皮肉了。”孙慕青喃喃细语道。

  明明只是一句轻声细语,裴元辰却觉得如遭雷劈,几乎猛然怔在当场。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轻声问:“如此症状,难不成不是早产才会有的么?”

  “怎么会呢,娘娘是足月生产的。”孙慕青又叹了口气,“连太医都百思不得其解,观脉相只说是血气逆行,引得娘娘难产,奴婢记得,娘娘连手腕都是青的……”

  裴元辰听到这句时,却忽然间觉得凌然一响,仿佛地上的青石板里钻出来一只寒浸浸的恶鬼或毒蛇,顺着她的脊背一路向上攀缘,带着秋雨阴湿,不知满足地对着她吹冷气,一时之间仿佛不论是时间还是她,都僵直了。

  “守来守去,错过了年岁,便也不想出宫了……”耳边孙慕青仍絮絮叨叨说着之后的经历,裴元辰却再也一句都听不进耳。

  裴元辰不知道是如何送走了孙慕青,又是如何一路回到了平安居。

  只恍惚记得自己的床榻,昏昏然间,于是一头栽倒进去。

  云画看许久裴元辰都没再回去,便自己独身回来平安居,一进寝房却见裴元辰上身趴伏在床上,腿脚却磕在地上,已经不省人事。

  云画吓的紧忙跑上前,拂开裴元辰面上的发时,却发觉他出了一额头冷汗,而面色更是惨白如纸。

  云画赶忙去探他的脉搏,一时脉象浮沉虚弱,几不可探,云画赶忙将他翻身在床上,垫了枕头,散开床帏,便去翻找药丸。

  她不敢惊动旁人,在外间遇见回来的宁欢亭竹,只好说是裴元辰已经歇下了,几人不疑有他,也未曾到里间去打扰。

  云画回去时只觉心头砰砰,竟不知这么一会功夫出了什么事,裴元辰只是送了一趟孙慕青,却如何会猛然发病。

  倒了药,硬是和水让裴元辰咽下,她不敢离身,便搬了太师椅睡在旁侧,也不敢让人进来伺候。

  服药不多时,少年的脉象终于慢慢趋于平稳,脸色也渐渐好了起来,云画不敢放松,仍旧在里间守着。

  而昏睡中的裴元辰,一时觉得浑身轻如薄纸,在秋雨湿连中飘荡;一时又觉自己仿佛一颗磐石,不知轻重地从山巅跌下。

  她恍惚间,望见一片雷光下的青影,于是晃晃悠悠地接近,重重帐子如同夜里的鬼魂,在雷雨交加的夜晚翻飞纠缠。

  她飘进窗子,只见一个孩童跪在地上,麻木地注视着前方,她循着望去,惊雷一闪间,只有一只惨白的手搭在床边,其上手腕血脉青青,如同早夏的杏子。

  她茫然间正要出声,却又觉身不由己般,摔进一条巷子,此刻却是明媚天光,她慢慢站起身来,只见仿佛是七月里的艳阳天,满树的墨绿,云似的围着眼前的宅子,而漫天的蓝没有一丝白云遮掩。

  裴元辰一回头,隐约能听见码头船夫下货的呼喊声,府门左侧街巷里小贩的叫卖声,远远一片澄蓝的海,在阳光下波光粼粼,几欲晃花人的眼。

  身后传来一股子鱼腥味,略一转身,木扁担的一头便轻轻打在她肩头,一个穿着褐色短衣的阿伯不住声道歉,“抱歉啊小姑娘……”

  但当他彻底转过身来看到裴元辰时,动作却一顿,笑着道:“怎么这时候天热还不回家?快回去吧,阿伯晚会做了糖醋鱼给你送来。”

  裴元宸应着,茫茫地看着那人走远,转身拾级而上,府门半掩,微微一推便开了。

  入了府门,转过影壁,便见了阔大方正的院子,仔细精心地栽了各式的花花草草,现下很是生机勃勃。

  正看着,一位老人从屋里走了出来,穿着黛绿祥瑞团花的衣裳,戴了深色的护额,夹杂着银丝的发间只簪了一根顶上点翠的宝簪子,看到她便问:“怎么出去也不曾说一声,让画儿眼巴巴地等你。”

  这下虽是看清了脸,却根本想不起这是谁,裴元辰只好愣愣地站着,不知怎么回答。

  那老太太叹了口气,伸手整理了她摔乱的衣襟,便拉着她往屋里走,却又停下,“你的桂花香囊呢?”

  裴元辰愣愣地去摸腰间,嘴上正要说什么却又吞了下去,“不知道丢在哪里了。”

  那老人也并不责备她丢三落四,只是说:“今日天热,在家里且休息一会,日头落了再出去,好不好?”

  “……好。”裴元辰慢慢应着,只是踏进屋子时,眼前却是白茫茫一片,她只觉脑中一片空白,茫茫地便走,眼前那只点翠簪子一直在闪着,青蓝的光很是耀眼。

  …………

  等她醒来时,已经夜半,外头似乎又落了雨,裴元辰只觉得浑身冷汗,连后背都已经濡湿,头内发晕的很,胸口又是一阵一阵闷着痛,张嘴微吸了一口气,这下连带着四肢百骸都是痛的。

  强忍着痛意,裴元辰勉强喘平了呼吸,云画却已经惊醒,在黑暗里轻声喊他:“辰儿?”

  她没答话,只是默默仰面躺着。

  云画从椅子里坐起,屋里晦暗不明,她只能勉强从晦涩帐影里看到裴元辰的侧脸。

  外头的雨声淅淅沥沥,仿佛天长地久永不停歇。

  忽然间,她在雨声细密里,听见一声很轻很轻的呢喃,像潮湿雨夜里的哽咽:“姐姐,我想母亲了。”

  云画正要起身,却一时僵在原处,她不知道怎么回答。

  外头的雨更大了,雷声轰轰一响,便哗哗啦啦倾盆而下,带着电闪雷鸣的阵势,砸落在天地间。

  黑暗里,榻上少女的脸侧晶莹一闪。

  啪嗒。啪嗒。像雨滴一样落下。

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就会毫不犹豫地生根发芽,一日不验证,一日不查清,就会抓心挠肝一般,让人不得安生。

  裴元辰这一病,真假掺半,第二日天亮,雨水仍未停歇,淅淅沥沥的秋雨惹得人心烦。

  他撑着在床上坐起,让亭竹搬来小案,在榻上写下一封书信,然后让亭竹快马加鞭送向东南。

裴元辰病了。

  这一病,三四日不曾外出,从裴元逸处得知,竟已经几日不曾下床。

  陆良淮思前想后,一面觉得两人算作朋友,应当前去看望;一面又考虑,约莫再有七八日,他就要启程回乡,也应当有所告别。

  于是到第五日清晨,他早早起身,换好衣裳,便交代陆樨去备些礼,什么党参燕窝,阿胶虫草,都要备上一盒。

  谁知他站在房门前等了一盏茶又一盏茶,陆樨磨磨蹭蹭却仍旧没有找齐东西,这事态实在有些反常,陆樨一向手脚麻利而记忆清晰,并不曾出现这样的情况。

  于是在陆樨再一次从他面前跑过而两手空空时,陆良淮忍不住叫住他:“我记得这些东西进城时我们都带了不少,除却进贡天家的,还余下不少,怎么今日你一样都找不出来?”

  陆樨闻言,只能尴尬一笑,慢慢挪到他面前:“东西太多,一时不好找,公子且进房坐一会,我马上就来。”

  陆良淮虽觉得有些奇怪,但也只好进房去,坐在书案后。

  但看着眼前整洁干净的书案,他却隐隐觉得又有些奇怪,仿佛这桌子上应当有些东西,似乎是书卷、画卷或者什么别的,只是具体的他一时间也想不起来。

  但当陆樨再次跑过时,眼见太阳已经渐渐升高,他只能将这些思绪抛诸脑后,而陆樨进来时,手中却只提了两盒,仍旧没有齐备。

  陆良淮微微皱了皱眉,但担心误了时辰,届时裴元辰不便见客,于是只好道:“算了,你也不必找了,到了外头再买齐。”

  谁知他正要起身,陆樨却猛地上前来提着东西将他按下,“公子别急,我再去找找,只带着这些也太过寒碜,外头的东西也不定好,没的丢了您的脸。”

  陆良淮越发觉得有异,于是冷声又道,“陆樨,站住。”

  陆樨已经奔到门口的身子一僵,只能慢慢转回来身子,脸上却哭丧着:“公子……”

  还不等陆良淮再说些什么,陆樨却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猛然闭上眼睛喊:“我这是一心为了陆家,为了陆家!陆影!画!”

  陆良淮莫名,“画?什么画?”

  陆影却已经悄声落在书案前,默默拿出一卷画,放在陆良淮面前,然后不等他多问,便立即没了踪迹。

  连陆樨也悄悄哭丧着脸,挪着脚步移出门外。

  陆良淮伸手展平画卷,然而却连他自己也是一惊,自己的手笔如何会不认得?

  画上少年栩栩如生,仿佛正在他眼前,而那双眉眼在太阳下流光转抚,生彩璀然。

  陆良淮定定地看着,忽然间,却忍不住露出一个苦笑。

  正如裴元辰当日所言,世间眉目体态相似之人,万千已是少数,如若遇见一个相似的人自己便痴心沉湎至此,如何是君子所为?

  他已经多加查明,莫说裴家没有年岁相似的小姐,就是裴家各个远亲之间也不曾有,甚而满都城就没有合年岁或合名姓、样貌略有相似的姑娘。

  他慢慢合了画卷,捆好画,扬手便抛在窗角下的白玉罐中,扬声道:“你且将礼送去,我们收拾行李,明日去向陛下辞行。”

  窗外的陆樨似乎有些不可置信,连忙答应,高高兴兴便跑远。

  陆良淮轻轻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阳光灿灿然落在他眉间,翩翩生辉,他却仍蹙着眉,流露出几分苦涩,几分自嘲。

  数年光阴如箭,岁月蹉跎,而大江南北他已走过。

  春去秋来,难寻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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