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我自己也说不清。
在旧相册里,发现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一寸免冠学生照,我的学生照。
照片背面一行小小的字:“1979年4月10日与君留念”。字是用钢笔写的,墨水当初也许嫣红,但时间已将它淡化成粉红。
四十四年前4月10日的那一天,发生了什么事情?想不起来了。那个“君”是谁?男生还是女生?既然“留念”了,为什么在相册里压箱?我绞尽脑汁想不起来了。
字迹已经漫漶,仍然看得出当年笔迹的幼稚,一溜歪斜,确实出自我的手。照片里的人确实也是我,只是变了很多很多,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这一刻,我看到了凝固的时间。
1979年4月,我高中尚未毕业。这张照片,应该是那种贴在学生证上的照片。我应该拿这种照片,送给同学作某种留念。
照片中的我,摆拍出不谙世事的严肃,很是单纯,有点愤青,相当傻气。
那时候,还有些尚武,最爱看南斯拉夫电影《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桥》里的枪战和拳斗;那时,南斯拉夫这个国家还在,铁托也还活着。
开始对霸权主义的美国感兴趣了,尽管还是坚信“美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但美国电影《车队》里大货的飙车令我震撼;那时的美国,吉米·卡特还是总统。
当在照片背面写下粉红色的字时,对越自卫反击战的硝烟刚刚散去,“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的那“一部分人”,尚未完成暴富;家庭年收入超过万元的农村“万元户”,还是新闻人物。
那时候,美国驻伊朗的大使馆,尚未被伊斯兰革命学生占领;第一次全国性的“严打”还没打响,我的同学还在校外嚣张嘚瑟,为几年后遣送云南或新疆作准备。
我写下这一行字的时候,对将要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其他人也一样。世界上,先知先觉者极其稀有,事后诸葛亮遍地开花。
人的一生中,只有两年或三年是同一个人。之后,便跟以前的这个人,这个三四年前的人,不仅在性格特征上越来越不相同,而且体貌上也有了微妙的变化。
这张摄于四十四年前的我,完全是另外一个人,但又不是另一个“我”,我在任何时间里都是同一人。
我觉得我变了很多,但似乎什么也没有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