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过、笑过之后,一时吃毕。众人退席各自玩去了,贾母等去闲话,这里重新摆放一桌。李纨与凤姐儿对坐着一起吃饭,刘姥姥看着感叹贾府规矩,说了一句礼出大家。凤姐儿让刘姥姥你别多心,鸳鸯也进来赔不是。她们性格里正气的一面表露出来。这是刘姥姥带来的正能量产生的效果。刘姥姥笑道,咱们哄着老太太开心,有什么可恼的!先前你们一说,我就明白不过是大家取笑儿。我要是恼,就不说了。
刘姥姥却很不以为意,我早就明白了。刘姥姥早有心理准备。当初她对女婿就说,你们拉硬屎,不肯去俯就疏远起来。这话的潜台词,就是要能放下自尊心,假清高,向别人告难求救助。对于刚才的事,刘姥姥其实是心知肚明的,而且她非常乐意配合。贾府是自家的救星,刘姥姥无法拒绝鸳鸯的嘱咐,明知道鸳鸯说是规矩,其实不成规矩,相反有违礼仪之邦的规矩。但刘姥姥还是很得体地、赞中有怨地说那么一句。凤姐懂了,鸳鸯也懂了。所以她们给刘姥姥道歉。
可是,凤姐拉鸳鸯吃,鸳鸯便坐下吃。既然是礼出大家,凤姐李纨是主子,鸳鸯是奴才。老太太太太吃饭,李纨凤姐只能服侍,不得同席,鸳鸯能跟大奶奶二奶奶对坐吃饭,这是哪门子的礼。哪有一点大家的样子。
贫穷的乡下婆子,崇礼尚往来,扛了那么沉的两口袋舍不得吃的时蔬瓜果,来府填情,是一片真心。嘲笑刘姥姥的朋友们,不要以为刘姥姥没有自尊心,经得起戏弄未必不是长处。
在整个过程中,刘姥姥被捉弄却毫不介意,表现得豁达大度。她深谙人情世故,却能假借逢场作戏装疯卖傻,彰显人生的智慧。
有人认为贾府歧视刘姥姥,刘姥姥还献媚讨好。我不赞成这种观点。好比我们在看秧歌,秧歌队里一个扮演大头娃娃的。试问场内场外有谁歧视那个人吗?恰恰相反,她是真正的明星。其实从刘姥姥二进荣国府,我们看到的是和谐,是欢声笑语。是一个大户人家,在仁慈和蔼的老太太带领下,与一个乡下老人和谐共处的欢乐景象,大户人家的优越感是有的,其实这很正常,乡下人的自卑感是有的,也很正常,但可以肯定的是,这里绝没有献媚,也没有羞辱,更谈不上歧视。至少在表面上,刘姥姥得到了尊重,心理上所有人都表现出来对她的亲近感。刘姥姥豁达心态,赢得了一众人等的喜爱。所以,事后王熙凤和金鸳鸯都主动向她道歉,而且表现得很自然,因为都出自真心实意。
因为大家取笑刘姥姥事先打过招呼;刘姥姥是自愿的;凤姐递眼色与鸳鸯,鸳鸯便忙拉刘姥姥出去,悄悄的嘱咐了刘姥姥一席话,又说这是我们家的规矩,要错了,我们就笑话。席间鸳鸯一面侍立,一面递眼色。刘姥姥道姑娘放心。
找乐的与逗乐的都快乐。贾府上下个个笑得前仰后合。被取乐的刘姥姥其实也很高兴。凤姐和鸳鸯给刘姥姥道谦。刘姥姥说不过大家取笑儿。我要恼就不说了。刘姥姥给贾府带来欢乐,并且获得了回报,贾府也给刘姥姥带回温暖。刘姥姥得到大量赠与。吃食、衣物、首饰、药品,几乎应有尽有;还有现银一百多两,慢慢地装了两车。比起当今明星,刘姥姥这出场费不多,其实也真不少。刘姥姥从此彻底脱贫,做起乡下有钱的老太太。
中国是讲究人情的国度,中国社会是个人情社会。刘姥姥的女婿狗儿道出了问题的根本:就算我们去了,只怕人家未必理我们。刘姥姥知道侯门深似海,她也不知当初的二小姐如今怎样。女儿女婿都不好去,只好自己去试试。她说至少能去见见世面,不过是自我安慰,其实如果求帮不成,这世面不见也罢。
其实就其一进荣府而言,面子不如肚子重要。凤姐儿拉鸳鸯三人一起吃吃毕。谈论起剩菜,鸳鸯想到平儿、袭人和凤姐的猫。凤姐精明而周到,袭人不在这里,叫人送两样给她去。当初的刘姥姥着实令人心疼,一个老人家,一大早带着外孙子来贾府,看门的都要耍她一下。可凤姑奶奶接见了她,帮她二十两银子。都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如今让你扮个丑角,表演一下有什么受不了的。诚然,论年龄,刘姥姥至少比凤姐大五十岁。论辈分自然应该比凤姐高,可是那得人家承认才算数。刘姥姥百般奉承,只不过为了报恩。人家没像世俗所说的有钱的王八大三辈就不错了。
富人和穷人在一起并非只有仇恨,只有压迫和被压迫,剥削被剥削的斗争。刘姥姥在大观园所受到的待遇,其实跟阶级斗争半毛钱关系也没有。大家都发自真心的,哪有什么献媚与歧视。《红楼梦》作为人情小说洋溢着人性的温情。王熙凤和鸳鸯都向刘姥姥表示歉意。刘姥姥也表示理解,后来贾府落难时她能伸出援手搭救巧姐。这是她们人格中的闪光点,可亲可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