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书画
周文矩《李白携琴醉归图》
李白《爱酒诗帖》与他的生活场景
雷家林
生于碎叶城的李白,与他人不同的地方,恐怕是对于出生地的风土人情的一种怀念,流落在长安时的生活,对于洋妹子的爱慕,洋美人(胡姬)加酒,是一种人生苦楚中的一种寄托与安慰。他把这种生活写进他的诗文中:
前有一樽酒行二首
唐代:李白
春风东来忽相过,金樽渌酒生微波。落花纷纷稍觉多,美人欲醉朱颜酡。青轩桃李能几何,流光欺人忽蹉跎。君起舞,日西夕。
当年意气不肯倾,白发如丝叹何益。
琴奏龙门之绿桐,玉壶美酒清若空。催弦拂柱与君饮,看朱成碧颜始红。胡姬貌如花,当垆笑春风。笑春风,舞罗衣,君今不醉将安归?
显然胡姬对于李白的温柔乡的感觉与酒的麻醉同等的重要,若在都市,有胡姬的青楼,自然少不得李白的身影,当然酒瘾过后,总得归到临时居所的时候,这个场景,便被周文矩绘进他的作品中,这幅《李白携琴醉归图》(三醉图之一,另二醉图将延后述之),绘李白骑在他的白马上,好几位仆人簇拥,一位携琴,一位负葫芦之酒,一位举鼎,其身腰系扇,一位持帽,另两位随马后扶持。主人醉的不成样时,早已不省人事,昏昏入睡,不是那班童子仆人扶持,恐怕早已滑下马来,此时的李白,还在醉梦中,回味他与胡姬相聚的快乐春宵吧,然而相聚之后终有散,也只落得春宵一梦寒。看那个阵势,李白被明皇弄了个翰林的官当当,官虽小也算个领导了,自然侍候他的人多一点,不象在野时独自一人的行走,琴与剑皆不可少,琴交友,剑防身,绿水青山随意游,虽然潇洒却未能济苍生,所以终究流入长安名利地,寻找他的机会。
但是到了唐之盛年,济天下的情怀终究是实现不了,这不是初唐的贞观之世,那时还需要人努力,人才十分重要,若李白早生多少年,也许能弄个十八学士之一的,但是现在,已经晚了,这种“不幸”的人生,只能惆怅而买笑于胡姬之青楼,酒之外,还醉书他的诗文,笔走龙蛇,可以是也会象钱和尚一般的绝叫三五声,或者象张旭一般的命令胡姬舞剑,书写草书的激情并不比张旭怀素弱多少,只是因为文名诗名掩了他的书名,也许他就是在青楼洁白的粉壁长廊,写下他爱酒诗:
序文:
今白既爱酒,酒仙得何,须道濁如,勿必求道一斗,醉神为择者传,太白。
其一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
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
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
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其二
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
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
天地既爱酒,爱酒不愧天。
已闻清比圣,复道浊如贤。
贤圣既已饮,何必求神仙。
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
但得酒中趣,勿为醒者传。
其三
三月咸阳城,千花昼如锦。
谁能春独愁,对此径须饮。
穷通与修短,造化夙所禀。
一樽齐死生,万事固难审。
醉后失天地,兀然就孤枕。
不知有吾身,此乐最为甚。
其四
穷愁千万端,美酒三百杯。
愁多酒虽少,酒倾愁不来。
所以知酒圣,酒酣心自开。
辞粟卧首阳,屡空饥颜回。
当代不乐饮,虚名安用哉。
蟹螯即金液,糟丘是蓬莱。
且须饮美酒,乘月醉高台。
此时的李白早已名天下,天子都敬畏几分,或者顾虑本家,让他几分,自然李白醉在当垆,天子喊他回家吃饭也不应(天子呼来不上船),但最终还得归来,明皇与玉环皆有诗要他咏,这个翰林的闲差也不能白当。趁着李白归家,好事者把他的诗录下,其中有爱青莲之墨宝者,还把他的墨迹勾勒上石,并制成纸本与绢本,收藏起来,就象今天的追星族,把明星的衣与物皆高价购置收藏起来。
于是不仅白之诗,连他的墨宝也流传后世,这本珍贵的《爱酒诗帖》之墨宝,最终还是留下部分绢本,纸本与碑板碑拓。诗文是完整的流传下来,只不过我们还要把诗文与序文作个合并,能够完整化,更好地理解正文的意旨。
今天留存的绢本与纸本碑拓等《爱酒帖》是其中的序文部分,《爱酒诗》(又称《月下独酌》)其中写得最有哲理,并十分激情慷慨的,是“天若不爱酒”至“勿为醒者传”这部分,也就是其二部分。目前只发现山西晋祠翰林馆之碑拓《天若不爱酒帖》(见图),它与前面序文《爱酒帖》是一个完整的整体。其它正文部分目前墨迹与摹品未见,或不存于世,或流落民间,真相有待于将来。
显然李白醉草书才是本文核心论述的部分,对于现存的《爱酒帖》、《天若不爱酒》二帖,无论是纸本绢本碑拓,我们都能通过这些下真迹一等或几等的摹品与复制品中,窥探到李白书法的真实气象与风韵,这与所谓流传下来的“真迹”《上阳台帖》在书风上有明显的距离。
黄楷夫老师说:“坊间传为李白所书,无对证,存疑。
李诗仙太白,书法若有这般高深造诣,彼时唐人即不会埋没,当有作品流传。现存世唯一被广泛认可的李白手迹,其字体风格亦与此本区别巨大。历史上著名书家抄录诗人名句书信手札作为书法作品流传是常例,私或以为此件作品亦若此。 绢本,钤有乾隆帝藏印,或为当初清帝遣人双勾填墨本,原件流落何处、真正书家是何人已无法考证,但此书法作品超一流是没有问题的。”
实物的存在能够说明诸多的问题,其中《爱酒帖》绢本所呈现的是自由潇洒的晋人风韵,也与李白的书法理念相吻合,他说过:欧、虞、诸、陆真奴书耳,自以流出于胸中,非若他人极习可到。他的诗风自由潇洒,充满仙气,那么他的书风,也会追寻晋人,与他的诗文追寻晋代衣冠是一致的,他的醉书也如二谢之清发,有特别的韵致。流落人间的仙人李白作诗与作草,皆从醉中来,无醉不成诗,亦无醉不成书,这种借助酒精的作用,使得他的艺术品质得到一种升华与提炼,与凡人拉开距离。也许我们不能否定《上阳台帖》的真实存在,但我们也知道的同一书家的书写风格会多变,虽然总体的一致性也是存在的,比如我们说钱怀素的草书,他的《自叙帖》《律公帖》等有唐人的今草之风韵,但他的《圣母帖》晋代风流的意味却是十分浓郁的。关于晋祠所收藏《爱酒二帖》的来源,应当是当地的儒雅人士收藏的摹本上石雕刻,制作拓本流传下来,那么自然有少量的摹本曾经存在于世,或落入大收藏家比如项墨林之手,或落入官家,比如赵家,朱家,爱新觉罗家,或者落入民间,这也是艺术品的正常流向。
通常原件是孤品,摹本却有数本之多,比如《兰亭帖》原件,摹品有冯摹,褚摹等,用上好的绢双勾摹勒书法作品,通常流行于皇家与王室,还有少量的贵族家庭,以供观赏与学习之用,这些流行在皇室与贵族家族的绢本与纸本摹品,往往质量上品,也成为历代皇家与王室,贵族,大收藏家的追寻对象。
(绢本周文矩《李白携琴醉归图》,绢本李白《爱酒帖》现藏黄楷夫工作室)
《李白携琴醉归图》钤印:
宣和正方双龙印,桃坞,宣和御书印等,赵佶题:周文矩真迹,天下一人。
《爱酒帖》钤印:
天籁阁,退密葫芦印,子京所藏,项叔子,项墨林父祕笈之印,神品,宣和双龙肖形印,神游心赏,平生真赏,墨林山人,晋府书画之印等,此帖不晚于明,当是宋绢,年代久远,绢面有破损,却不影响整体印象的观赏。
关于两绢本书画年代的问题,王黎莺老师用高能放大镜拍摄了绢本的细节图,有一种浓郁的空气包缠着,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包浆,足以说明此二绢本时代的久远,为宋代之前的绢本。(见图)
其中黄楷夫老师还谈论到那些绢本面上有一些类似黄金的金屑,这种绢布宋代之前才有,今天很难见到,这个也让我想到金之元好问(与南宋同时)的一首词:
《江城子.赋牡丹》
姚家池馆魏家邻。上番春。姓名新。倾国倾城,为雨复为云。水北水南无别物,金屑粉,麝香尘。折枝图上看精神。见来频。画来真。办作黄徐,无负百年身。也待不来花下醉,嫌笑杀,洛阳人。
这首赋牡丹的词是写古代绘者绘洛阳花的情形,其中有“金屑粉”句,这个金屑粉应当是画材,象我们今天的人会用金箔纸与金粉作画写字一样,是一种特殊的而且有点贵的材质,通常是皇家与院体画的画者才用得上的,因为古代的材质不象今天的现代材质,化学机械生产,产量大,那时是手工的提炼,量少而质高,皆天然矿物质材质。
从赵佶题名周文矩《李白携琴醉归图》中,我们看到的古画用笔精细,往往用放大镜能看出更多的微妙之处,这是所谓的古调今人多不弹在古画中的体现。其绘制毛发往往用一毫毛的笔,王黎莺老师说是狐狸的一毫毛制成的笔,所绘线条丝丝不乱,十分有序,这同样不是今人能到处。纵是织蝉衣,汉代人所织的蝉衣之轻,亦不是现代工业文明的机械与手工所能比拟的。
古画属于那个时代,无法复制,摹品也是一代落后一代,这与现代社会的情形相反,也是非常微妙的事。(家林论艺)
(此文图片除黄楷夫工作提供的外,其它图片源自网络。)
附王铎题李白《爱酒帖》,关于此帖之真伪众人说法不一,但一些大家如宋克、沈度、王铎却是喜欢与肯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