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983年，初冬。
一身白大褂的苏芷柔敲了敲门，走进院长办公室。
“报告，我想开一份结婚申请。”
杨院长笑呵呵祝福苏芷柔：“小苏医生和陆厂长好事将近，到时候记得让我们沾沾喜气。”
苏芷柔点头笑了笑。
拿回的结婚申请上，男方姓名一栏，她写下的却不是陆清尘三个字。
的确是好事将近，但苏芷柔的新郎不是她心心念念的陆清尘，而是远在首都素未谋面的联姻对象。
她写完申请，小心收进抽屉最深处。
看到那里还放着她替陆清尘攒的三百块彩礼，苏芷柔杏眸一黯，唇边扯开苦涩弧度。
国营机械厂的所有人都知道，苏芷柔和陆厂长一个月后要结婚了。
可就在昨天，她拿着自己这三年攒下的钱，想提前交给陆清尘让他用作彩礼来娶她时，却听到屋里陆清尘搂着柳薇薇低哄。
“婚宴当天，我陪你去省城逛公园，吃糖葫芦看电影，你想让我做什么都行。”
柳薇薇撒娇的声音传出来：“嫂子会生气的吧？”
陆清尘的嗓音透着漫不经心：“她一心想嫁给我，就算我逃掉婚宴也没什么，再说又不是不回来了。”
苏芷柔这才知道，原来就在她满心欢喜期待着要嫁给他的时候，陆清尘正计划着一场浪漫无比的逃婚。
他要和他的青梅妹妹柳薇薇一起，度过“柳薇薇仍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的最后一天。
柳薇薇埋在他怀里委屈又哭又笑：“一个月之后，我就不是哥哥心里最重要的人了，所以剩下的这段时间里，我要哥哥完全属于我。”
陆清尘的声音是苏芷柔从未听过的温柔坚定。
“不，即使结婚了，你在我眼里永远排第一。”
苏芷柔已经不记得，自己当时是怎么失魂落魄离开的。
她为了陆清尘，背井离乡来到这处偏远乡镇当医生。
陆清尘当时很心疼，粗砺大掌摩挲着她的长发，承诺说一定会娶她。
他们是厂子里最令人羡慕的一对，直到前不久，陆清尘老家的邻居柳薇薇过来投奔他。
柳家对陆家有恩，从小两人一起长大形同兄妹。
柳家父母过世前，更是把女儿托付给了陆清尘。
苏芷柔初见柳薇薇，满以为自己将来可以有个亲切可爱的小姑子作伴，打心眼里高兴。
可就在第二天，乡镇医院里，她给生病的柳薇薇打完针，柳薇薇回去偷偷哭红了眼。
“清尘哥，嫂子是不是不喜欢我？她扎针的力气好大，我好疼。”
苏芷柔被陆清尘踢开门时一脸错愕。
他脸上满是愠怒：“芷柔，你的医德呢？薇薇是我妹妹，你吃醋也该有点分寸！”
柳薇薇的小手被陆清尘握着，从医院离开时分明还光滑白净的手背不知何时变得又红又肿，针口还渗着血。
即便有护士替苏芷柔作证，陆清尘还是不信她。
最后是柳薇薇善解人意地劝着：“嫂子可能不是故意的，我没事，清尘哥你就别怪嫂子了。”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发生了太多次。
苏芷柔从说服自己体谅，到已经习惯了但凡是涉及到柳薇薇的事，她在陆清尘这里就永远只能被误解、忽视。
昨天听到的对话，只是让她死心的最后一根稻草。
苏芷柔无声低喃着，陆清尘，我累了。
于是当晚上接到家里打来的电话时，她一反常态，没有装作自己在这里过得多好、多幸福，为嫁给陆清尘的事做铺垫。
反而噙着泪光，答应了家人提起的联姻。
“我明天就去打报告，下个月，我会带着户籍回家结婚，不会留在这里了。”
第2章
关上抽屉，苏芷柔下午继续回到医院值班。
傍晚，来接班的刘医生羡慕看着她：“芷柔，你可真有福气，陆厂长为了给你拿下区里机械技术比赛第一名的奖励，今天可是出了好大风头。”
“那可是上海牌手表，啧啧，谁结婚要有这么一件聘礼，真是风光！”
苏芷柔眼底微愣。
之前，陆清尘问她结婚想要什么聘礼，她的确提起过想要一块手表。
不过后来得知，他为了维持厂里开支，不仅大半年没有领厂长工资，还倒贴钱投入生产技术改进，她就阻止了陆清尘托人买手表的事。
那时，陆清尘很感动，眼眸深深望着她，语气坚定：
“芷柔，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委委屈屈地嫁给我，我要让你做这世上最幸福的新娘。”
苏芷柔从回忆中恍神，唇边缓缓掀起一丝苦笑。
分明都已经决定离开了，还想这些做什么。
从医院回来，她还没进家门，就听见里面的欢声笑语。
因为她的房子还有一个多的屋子，自从柳薇薇过来后，就住在了她这里，此后陆清尘也总是会下班就过来吃饭，这一段时间他过来的次数，比这几年加起来都多。
“今天是薇薇的十九岁生日，以后就是大姑娘了，这是哥送你的礼物。”
起哄声中，柳薇薇害羞噘嘴：“可我只想永远做清尘哥哥的小姑娘。”
周围几人瞧见什么，纷纷发出艳羡惊呼：
“好精巧的手表，银光闪闪的！”
“这不是厂长伤了胳膊也要夺下第一的奖品吗？上海牌的，真体面，回头攒了钱我也要咬牙给我媳妇弄一只！”
门突然被推开，是苏芷柔来了，这三年她每天下班都要来给陆清尘做饭。
陆清尘坐在桌边，看向她的眼神透着意外：“你今天不是值夜班？”
柳薇薇甜甜笑着：“嫂子来得正好，我好馋那道芋头炖肉呢！”
她伸出手撩了下头发，手腕上那只崭新的银色女表精致美观，十分惹人注目。
然而苏芷柔一眼看到的，不是手表，却是柳薇薇身上这件红毛衣。
漂亮的收腰款式，菱形雪花的隐形图案。
分明是她一针一线亲手织的那件毛衣！
苏芷柔忍住眼底颤抖，回房在柜子里找了找，她的新毛衣果然被人拿走了。
陆清尘不满语气传来：“大伙都来给薇薇过生日呢，你干嘛去？”
苏芷柔出来，紧紧盯着他：“陆清尘，薇薇身上穿的这件红毛衣是我的。”
男人皱皱眉峰：“是啊，薇薇喜欢，我就拿给她穿了。她今天过生日，你这个当嫂子的什么都没准备也不像话。”
柳薇薇看了看苏芷柔的脸色，突然委屈咬咬唇：“嫂子，我是不是不该穿？那我脱下来还给你好了……”
苏芷柔还没开口，陆清尘啪地摔了筷子。
“一件毛衣而已，穿了就穿了，芷柔，你是未来厂长夫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气了？”
他沉着脸，觉得她今天当着众人的面太下他面子了，故意为难薇薇。
几个熟人左右瞧瞧，打起圆场：“哎呀，好久没尝到嫂子的手艺，看来今天有口福了！”
陆清尘一字一句：“芷柔，你去做芋头炖肉，算是给薇薇赔礼道歉。”
隔着众人，苏芷柔垂在身边的指尖轻颤，攥紧了衣角。
随后，她定定看一眼陆清尘，转身进了厨房。
“你说得对，穿了就穿了吧。”
这件红毛衣是她熬了很多个夜晚亲手织出来，准备结婚那天穿的。
不过现在，他们也不会结婚了。
既然柳薇薇想穿，就让她拿去好了。
这顿饭陆清尘吃得热闹高兴，难得还喝了点酒。
散场后，柳薇薇亲昵扶着他，冲苏芷柔勾起嘴角，笑得耀武扬威：
“嫂子，今天是我生日，我有好多悄悄话想跟清尘哥说，把他带走，你不会介意吧？”
苏芷柔看着眼前一幕。
男人身躯高挺，女孩娇小玲珑，亲密依偎在一起，真是般配。
从前，陆清尘虽然作为厂长，但行事最恪守原则，不会和任何除她之外的异性离得太近。
苏芷柔眼睫垂下：“当然不介意，还有，以后不要这么叫我了。”
陆清尘有点醉，愣了愣，虽然听得见她在说什么，但没有太反应过来，只觉得她又在故意闹脾气。
晚上，苏芷柔写好一份调岗申请才入睡。
芋头是好东西，陆清尘最喜欢吃她做的那道芋头炖肉，但他以前心疼她手一碰芋头就发痒发红，吃过一次后就不让她再做了。
这一整晚，苏芷柔手肿得睡不着，挠破了皮，只能第二天去医院抹点过敏药。
下午回来，刚开门却迎上陆清尘一脸沉怒的质问。
“你就这么容不下薇薇，在外面乱传她跟我有不正当关系，是想把她一个清白小姑娘给活活逼死吗？！”
第3章
苏芷柔站在原地，如同兜头一盆冷水淋湿全身。
她从没见过陆清尘用这种敌视的眼神看向她，足足几秒，才恍惚开口：“我在你眼里就是这种人？”
陆清尘语气冰冷：“厂里有人传薇薇未婚先孕了，她最近只去过你们医院检查身体，那种不三不四的消息除了你，难道还能有别人传出来？”
苏芷柔想起，前几天柳薇薇的确说过肚子不舒服，来医院检查。
但除了最初的那次打针，苏芷柔再也没亲自给柳薇薇看过病，都是交给值班同事。
“给她检查的人不是我，况且我作为医生从来都保护病人隐私。”
她压抑着喉咙里升起的失望苦涩，缓缓道：“清尘，我对待这份职业有多么认真和热爱，你应该最清楚。”
陆清尘紧皱的眉头一怔。
确实，她作为医生的工作态度有多认真，他是再清楚不过的。
三年前，他们的相识就始于一场救治。
身为医生的苏芷柔意外救了赴职路上因车祸而重伤昏迷的陆清尘。
为了救他，她倾尽全力，熬了两天两夜。
当陆清尘从病床上醒来，看到一脸憔悴倚在床边睡过去的苏芷柔时，他心里就冒出一个郑重无比的念头。
他的余生，就是她了。
看着苏芷柔极力强忍下伤心的神情，陆清尘眸光微动，正打算说些什么。
柳薇薇却匆匆过来，小兔子似的哭得浑身发抖：“清尘哥，那些人骂我是破坏别人家庭的破鞋，要把我赶走，我真的好害怕……”
陆清尘脸色一变，疼惜无比地护住她。
“芷柔，你去在大家面前给薇薇澄清一下，她没有怀孕，也没有破坏谁的家庭，这些都是你一时吃醋才冲动乱说的。”
苏芷柔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陆清尘却义正词严：“薇薇一个小姑娘脸皮薄，即便澄清了，名声也会受到影响。只有你先把这件事认下，她的名声才能洗干净。”
“再说我们现在还没结婚，那些谣传纯属无稽之谈。”
苏芷柔嘴唇动了动：“那，我的名声呢？”
柳薇薇在他怀里哭得发颤，陆清尘便不耐道：“你怕什么？反正一个月后我就娶你了，我又不在乎这些。”
说罢，他就心疼护着柳薇薇进了屋。
苏芷柔呆呆看着两人的背影，许久，唇边才空洞掀起一丝苦笑。
第二天，医院的护士愤愤然提起：“是她自己要来检查的，医生好心提醒她可能怀孕了，让她做进一步检查，她又装哭说大家合伙污蔑她清白！”
“苏医生，你说她究竟是怎么想的？”
苏芷柔微微摇头。
这件事，她不想再在意了。
一连三天，陆清尘除了在厂里办公，就是守着柳薇薇，怕她想不开，日夜哄她入睡。
苏芷柔躲进自己屋里，眼不见为净，自然也就没有留意到柳薇薇得逞的眼神。
这天，她想起自己的调岗报告也该批下来了，下班之前便去了院长办公室。
有了调岗报告，她才能顺利带着户籍回首都。
杨院长抬头看见她，却面露难色：
“苏医生，我正要找你，你被匿名举报有医德作风问题，调岗报告下不来了。”
第4章
杨院长还没说完。
作为医生，被人举报作风有问题，何止是调不了岗，恐怕连饭碗都得丢，此生再不能从事这个职业。
苏芷柔心脏猛地抽紧，太阳穴边响起阵阵耳鸣。
她艰难问：“院长，您了解我平时的工作态度，我究竟被举报了什么问题？”
按道理，正式展开调查之前，杨院长是不应该跟她透露的。
他叹口气，委婉提醒：“苏医生，你跟陆厂长都快结婚了，小两口是不是闹了什么矛盾？”
“有什么矛盾，你趁早回去跟他解释清楚，也许还能挽回。”
苏芷柔鼻腔狠狠一酸，眼前瞬间模糊。
回到家，陆清尘正在喂柳薇薇吃饭。
面对苏芷柔的神情，他丝毫不心虚，语气沉沉：“薇薇说了，那天给她做检查的是和你关系最好的护士，你敢说这件事情与你完全无关？”
“芷柔，我让你帮薇薇澄清名声，也是给你认错的机会。”
“我知道你有多热爱这份职业，正因如此，你才要恪守医德。我举报你，也是为了让你牢牢记住这个教训。”
苏芷柔脸色苍白。
她没想到，举报的人真的是他陆清尘。
柳薇薇眨眨眼，柔弱道：“嫂子不愿意就算了，毕竟下个月你们就要结婚了，我被骂也不要紧，免得影响你们的婚事。”
陆清尘冷哼一声：“小姑娘的名声有多重要，芷柔你也清楚。如果这件事你不能替薇薇澄清，我看婚也别结了。”
苏芷柔听他亲口这么说，纵使早已失望过无数回，此刻心间仍像被什么猛地揪紧，阵阵发疼。
可对她来说，现在最重要的，是千万不能让调岗报告被卡住。
她忍住嗓音里的颤抖，尽力平静下来：“好，我会替薇薇澄清的，但你要撤回举报信。”
陆清尘这才满意点点头。
他就知道，她一心想嫁给他，不愿意婚事出任何差池。
第二天，苏芷柔来到机械厂，当着众人的面解释了最近外面那些传言都源于她一时冲动的造谣，柳薇薇是清白的。
工人家属里传来嘲弄：
“就这样歹毒的女人，还想当我们厂长夫人？”
陆清尘让她当场写下一份大字检讨，由他亲手张贴在厂区最显眼的黑板报上。
他冷峻眉宇朝苏芷柔看过来，和在场看笑话的众人一样，语气充满厌嫌与失望：“我以后会好好监督她，不让她再犯这种错误，给咱们厂里丢脸。”
苏芷柔眼眶微红，怔怔看向那份检讨书。
纸张上印了几滴水渍，已经干掉了，留下难看的圆形水痕。
就像她的心一样，那里曾装着许多美好记忆，现在却已经彻底干涸了，只留下见证羞辱般的丑陋疤痕。
陆清尘总算撤掉了举报。
几天后，苏芷柔拿到好不容易得来的调岗报告，珍惜收进自己的行装里。
还有小半个月，她就要离开了。
最近除了交接工作，她还常常跑去乡镇下的小村里进行义诊。
村子里有不少老人幼孩看不起病，苏芷柔这三年来的每个月都会例行去义诊一次。
既然要走了，她想多去几次，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这天趁着休息，苏芷柔又背上医药箱往小村里去。
路过的柳薇薇突然停下脚步，看向她。
“嫂子，你最近怎么都不跟清尘哥去约会了？一个人偷偷忙什么呢？”
她笑眯眯打量着苏芷柔：“该不会是在外面偷人了吧？”
苏芷柔脸色倏地冷下来：“你不要把自己喜欢做的事安到别人头上。”
柳薇薇挑了下眉，凑过来：
“清尘哥都跟我说了，他根本就不喜欢你，答应娶你只是为了报三年前的救命之恩。”
她饶有兴趣地盯着苏芷柔，却见对方的反应并不如从前每次一般伤心失态，反而更显冷淡。
柳薇薇哼一声：“你装什么装？你以为你假装大方，就能在我和清尘哥之间横插一脚吗？”
“实话告诉你，清尘哥已经答应了我会在你们结婚当天逃婚，整晚都陪着我。你要不想被所有人看笑话，就趁早跟清尘哥分手！”
苏芷柔平静望向她这张在陆清尘面前总是装出一脸单纯娇弱的面孔。
她问：“如果我不呢？”
“那我们就打个赌，看清尘哥最后会选择谁？”
苏芷柔心道，他会选择谁，她已经不在乎了。
只可惜了自己的三年，被一场自以为是的爱情困住。
她转身离开，却忍不住无声落泪。
陆清尘，如果你只是为了报答才和我在一起，可以早点告诉我的。
晚上，义诊回来，苏芷柔的心情变得唏嘘。
有一户对她很好的老婆婆家出了事，小孙女伤了眼睛，只能去省城做手术，却拿不出钱。
苏芷柔心疼那个小女孩，既然攒的彩礼用不上了，不如捐给小姑娘治病。
她回房打开抽屉，下一秒视线呆怔。
那沓大团结不见了！
苏芷柔心里狠狠一跳，照着手电筒反复翻找，却四处都找不到，唯一的可能性就是被人拿走了。
但，和钱放在一起的那张结婚申请还在。
突然，屋外响起开门声，陆清尘见她回来了，皱眉问起：
“你什么时候背着我去打了结婚申请？”
第5章
苏芷柔转头迎上他的目光，心被紧紧揪住。
还好，陆清尘只是随口一问，掀眉深深看着她：“就这么迫不及待想嫁给我？”
原来他没有翻开细看。
她的神经缓缓松下来，额边不知何时竟冒出丝丝冷汗，问他：“我放在抽屉里的三百块钱呢？”
陆清尘语气不甚在意：“薇薇想去镇上做点小买卖自食其力，她一个小姑娘没有什么本钱，不容易，我就都拿给她了。”
仿佛从脊背深处升起一股冰凉，苏芷柔浑身冷下来，声音都在颤抖。
“你知不知道，这是我存了快三年的钱？”
陆清尘拧眉，冷脸开口：“你从前不是这么斤斤计较的人，为什么每次总喜欢针对薇薇呢？她要钱就先拿去用，大不了我以后还你。”
苏芷柔静静垂下眼眸，嗓音极轻：“那些钱是我原本准备跟你结婚用的。”
陆清尘眼底愣了下。
什么叫，原本？
他脑海中飞快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线索，却没来得及抓住。
陆清尘注意到她失落的安静神色，终究有一丝不忍，上前哄她：
“芷柔，我知道你为了跟我结婚花费了不少心力，只是事有轻重缓急，我这个当哥哥的帮一把薇薇也是应该。”
“再说作为厂职工家属，结婚没必要铺张浪费，家里炒几个菜办桌席而已，花不了几个钱。”
苏芷柔猛地抬眸，定定看着他。
原来对他来说，结婚就是办桌席而已。
甚至都不比柳薇薇过生日那天隆重，他起码还送了她贵重手表和新毛衣。
是啊，对陆清尘来说，他娶她苏芷柔只是为了报恩。
他都没有真心喜欢过她，难道还指望他会跟曾经的她一样对这场婚事做足了准备、满心期盼憧憬？
这晚，陆清尘原本要陪她吃个饭，却又被柳薇薇喊走了。
门外，传来两人渐行渐远的声音。
“清尘哥明明答应过我，这一个月里你完全属于我的……”
陆清尘宠溺揉揉她的头发：“不止这一个月，以后我也永远是属于薇薇一个人的哥哥。”
苏芷柔的心底再激不起半分情绪，眼前只浮现从老婆婆家离开时，小娟那张乖巧懂事的脸，瞬间心酸难抑。
她枯坐半宿，将结婚申请重新收进了行李包里，从包裹最底下取出一条银项链。
这是她从家里带过来的，身边唯一称得上嫁妆的物件。
原本想着结婚那天戴在崭新的红毛衣里，也算有个仪式感。
现在用不上了，她决定拿去换钱，给小娟治眼睛，权当是了却自己离开前的最后一桩心愿。
这条项链工艺精巧，容易出手，没过几天就打听到一个嫁姑娘的婶子想买下来。
婶子十分满意：“这项链成色真好，结婚正合适戴！这是你男人结婚时送你的吧？是家里出了事？否则你应该也舍不得卖！”
苏芷柔苦笑一声，点点头。
项链换完钱，事不宜迟，她直接给老婆婆家送去。
今天出门前，她已经收好了自己的行李。
陆清尘一早就出差了，晚上不一定回来，而明天，苏芷柔就要搭医院领导的便车赶往省城火车站。
也不知道，离开之前是否还能有个告别的机会。
送完了钱，天色已晚。
匆匆回家的小路上，苏芷柔想着心事，眼前冷不丁冒出两道身影。
柳薇薇将她堵住，一脸委屈：“嫂子，清尘哥都做主把那钱给我了，你不想借可以直说，为什么要把我的钱偷回去？”
苏芷柔简直被气笑了，彻底冷下脸色：
“你想污蔑我最好拿出证据。”
柳薇薇收起那副故作可怜的神情，哼笑了声：“没有证据，我有证人啊。”
苏芷柔认出来，柳薇薇身边站着的是和她搭伙做买卖的一个同乡，吊儿郎当的模样，一对三角眼一直毫不避讳地盯着自己身上看。
那男人开口：“薇薇，你不是掉了一百块钱吗？我看到了，就是这个女的拿的，她刚才还鬼鬼祟祟地揣了一沓子钱拿去给别人，指定就是偷来的！”
苏芷柔看着眼前两人，升起不好的预感。
她转身就走，柳薇薇一个眼色，那男人把她拦下，手直接往她衣服里探去！
“嫂子，你这么急着跑是心虚了吗？”
柳薇薇笑了笑，眼底掠过怨毒的寒光：“那可是我做买卖的本钱呢，你要是不肯交出来，只能委屈下嫂子你被搜身了！”
第6章
巨大的屈辱感漫上心头，苏芷柔没想到柳薇薇真的会做到这一步。
她忍住惊惧高声呼救，却敌不过男人的力气，被紧紧捂住嘴。
“救……呜唔！”
挣扎的危急关头她突然想起，陆清尘担心她值夜班路上不安全，之前曾教过她防身术。
苏芷柔装作哀求柳薇薇，趁他们不注意一把抠进了男人的眼睛！
身后响起一道惊声痛呼，男人捂着眼，脸色瞬间狠毒，一把将苏芷柔掀翻在地，跨上去扯开她衣服。
“这娘们儿还挺烈！真带劲！”
绝望之时，苏芷柔反手摸到一块尖锐石头，飞快往他脸上划去，男人顿时痛得仰倒在地！
苏芷柔哽咽着狼狈爬起就要跑，柳薇薇见状立刻上前堵住她，伸手撕扯她的衣服。
挣扎中，她只见柳薇薇原本狠辣的脸蛋忽然变作一脸惊恐柔弱。
分明是她用力拽着苏芷柔往小路边的河里推，然而此刻她却哭泣呼救着：
“嫂子，我真的什么也没看到，求求你不要推我下去！我不想死！”
苏芷柔满脸不可置信，不远处传来一道厉声呵斥：
“放开她！”
匆匆赶来的陆清尘脸色黑沉如墨。
苏芷柔眸中立刻盈满泪光，像是终于看到救星：“清尘，我……”
“清尘哥，你终于来了，救救我！”
下一秒，陆清尘焦急抱住瑟缩哭泣的柳薇薇，一脚把苏芷柔重重踹开！
“扑通——”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苏芷柔还没来得及缓过被狠狠踹中心口的剧痛，整个人已滚落到河里。
入冬天寒，河水冰冷刺骨。
她不会游泳，挣扎着冒出水面，拼尽全力攀在一块石头边，便听见岸上柳薇薇带着哭腔的声音。
“刚才我撞见嫂子跟个男人躲在这里做见不得人的事，被她发现了，她就威胁我，还想把我推进河里灭口！”
苏芷柔双眼猛地睁大，脸色惨白仰头看向陆清尘：“我没有，是她！是她和一个男人合伙想陷害我……”
然而她这时才发觉刚才那男人早已不见踪影。
岸上，陆清尘看向河面的目光阴沉，几乎是咬牙切齿从嗓子眼里挤出声：
“苏芷柔，你敢背着我偷人！”
屈辱、恐慌与愤怒的情绪同时弥漫脑海中，苏芷柔艰难攀着石块，嗓音是濒临失控的颤抖。
“陆清尘，我没有，是她在说谎，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男人冰冷面孔俯视着她泡在河水里狼狈无助的模样，呼吸深重，眉间泛起迟疑。
他怀里的柳薇薇咬唇哭出声：“清尘哥，我身上好痛啊，差点就被推进河里，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陆清尘感受到她轻轻颤抖的身体，眼里那抹犹豫消失，彻底染上一层寒意。
“苏芷柔，既然你敢胆大包天背着我偷人，还想害死薇薇，那你就留在河里好好反省！”
看着他紧张抱着柳薇薇离开的背影，苏芷柔眼底最后一丝光泽熄灭了，只留下彻骨绝望。
她知道，不会有人来救她了。
挣扎了许久，她才凭借着最后一丝求生本能爬上了岸。
然而她奄奄一息趴在地上喘着气，还没缓过神，眼前便出现陆清尘去而复返的阴沉面孔。
“我说你为什么处处针对薇薇，原来就是怕她揭穿你偷人。”
第7章
陆清尘浑身散发着戾气，居高临下的看着孟翩然。
“苏芷柔，看在三年情分上，我不把你送进监狱，你给我滚去废弃车间好好反省！”
苏芷柔浑身湿透，冻得发抖，听见这个地方瞳孔瞬间恐惧地僵住。
她最怕黑，本能哀求：“不要！清尘，我求求你相信我哪怕一次，就一次……”
陆清尘没再看她一眼。
苏芷柔被他连拉带拽，亲手丢进了废弃车间。
锁上门前，他语气极尽厌恶：“这是给你的惩罚，你想清楚了该承认些什么，又该怎么给薇薇赔罪再出来！”
苏芷柔倒在黑暗中，眼睁睁看着最后一丝光亮消失。
废弃车间充斥着一股难闻的气味。
她嗓子已经哀求到说不出话，心口被踹的位置仍传来阵阵剧痛，浑身失控颤抖，没一会儿竟吐出两口血。
“好冷，放我出去……”
她脸色惨白如纸，四周没有哪怕一点光，无处不在的黑暗如同噬人野兽将她完全侵蚀。
陆清尘分明知道她最怕黑，所以才用这样的方式来给她教训。
终于，苏芷柔精神濒临崩溃，怕到极致，满嘴血腥气，如疯子般哭喊拍门。
“我认，我都认，我错了，求求你放我出去吧！”
“求求你了，我好怕，我真的好害怕……”
自始至终，冰冷的废弃车间里回荡着她沙哑崩溃的求救，却连半道回音都没有。
再度醒来，已经是第二天。
门锁响动，透入一丝光亮。
苏芷柔蜷缩在角落里，模糊睁开眼，原来自己竟被关了整整一夜。
“嫂子，嫂子？”
开门的是厂里的车间主任。
“厂长陪薇薇去医院检查身体了，让我给你送点水过来。”
他看到苏芷柔的样子吓了一大跳，眼底实在不忍，下定决心道：
“嫂子你病成这样了，还是先出来，回家去休息吧。厂长那边我来交代。”
“有什么事回头跟厂长好好解释清楚，你们过两天就结婚了，早些把误会说开，我们还等着喝喜酒呢。”
苏医生是什么人，他们这些经常来往的人都看得很清楚。
她心地善良又落落大方，有多喜欢陆厂长，人人都看得出来，她绝不会是柳薇薇说的那种人。
苏芷柔艰难爬起身，却一头栽倒在地。
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站起来，走出幽暗无光的废弃车间，她眼神空洞，哑声对他说：“谢谢你。”
回家后，苏芷柔双手失力轻颤着换下沾上血迹的衣服，看向镜中的自己。
眼睛惨淡无神，嘴唇干裂，一张脸更是憔悴苍白如鬼。
凝神看了许久，忽地，镜中人扯开嘴角笑了笑。
“苏芷柔，看看，这就是你死心塌地这三年，换来的结局。”
她笑着笑着，笑出了泪水。
随后，屋里的行李被拎起，木门关上时发出极轻的声响，轻得仿佛不曾有人来过。
半小时后。
医院外不远，一辆车离开厂区，驶往省城的方向，扬起一阵灰尘。
陆清尘刚好从医院出来，蹙眉望向那辆车的背影。
第8章
不知为何，蓦地有一丝心慌。
柳薇薇包扎好并没有受伤的手腕出来，没忘记注意脚下，以免伤到肚里的胎儿。
她也不知道这孩子的爸爸是谁，但她会想办法让陆清尘来当她孩子的父亲，而且很快就要成功了。
“清尘哥，我一想到回去要看见嫂子，就还是好怕。”
陆清尘收回视线，神色透着沉冷厌恶：“放心，我不会再让她伤害到你半分。”
“你害怕的话，我们先不回去了，让她自己在废弃车间里好好反省，这两天我正好带你出去散散心……”
晚上，整座城镇下起了雪。
国营饭店里，陆清尘看着窗户上一片片细碎的雪花，隐隐皱眉。
降雪温度极低，天气太冷，苏芷柔关在废弃车间里已经整整一天一夜，她一向怕冷又怕黑，身体可能会受不住。
柳薇薇白天玩得很开心，逛了百货商店，买了不少时髦衣服。
她见陆清尘忽然心不在焉，体贴夹了一筷子菜到他碗里。
“清尘哥，你是不是担心嫂子了？”
她眉眼楚楚，语气担忧：“要不我们还是趁早回去吧？我不要紧的，大不了我躲在自己屋里不跟嫂子见面，心里就不会害怕。”
陆清尘顿时冷嗤：“担心她做什么？她犯了这么大的错，我已经对她够宽容了。”
再说，他离开前已经托了工人帮着送水送饭，不会出什么岔子。
苏芷柔能吃苦，没那么娇弱，不像薇薇。
看向柳薇薇隐忍委屈的脸，他瞬间目露怜惜：
“薇薇你放心，我答应过叔婶，要把你当亲妹妹一样疼，从今以后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包括你嫂子。”
柳薇薇抿唇笑了笑，眼底却掠过一丝怨妒。
陆清尘多陪了柳薇薇一天，第二天才回到厂区。
路上，柳薇薇还劝着他：“嫂子也许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才跟别的男人……你就原谅她这一次。”
“毕竟清尘哥你们明天就要结婚了，有什么话说开了就好。”
想起结婚，陆清尘沉默不语，心头烦躁。
他其实并不相信苏芷柔真的在外面偷了人，但既然她被柳薇薇撞见和男人不清不楚，那就说明她本身有行为不端的地方，才会让人误会。
陆清尘决心给她一个教训，让她知道，以后就不该在外面和别的男人说说笑笑，招蜂引蝶。
关了两天废弃车间，她应该也反省得差不多了。
今天苏芷柔如果肯老实认错，再给柳薇薇赔礼道歉，那明天的婚宴就照常举行。
苏芷柔有多盼着跟他结婚，他再清楚不过。
他很早之前就看过日历，明天是个黄道吉日，宜婚嫁。
陆清尘一路赶回厂里，发现路上都结了冰，不禁加快了步伐，柳薇薇在后面小跑着喊他，他都没有听见。
然而没想到，一打开废弃车间门锁，里面竟没有半个人影。
“谁允许你们私自放走她的？”
陆清尘板起脸看向车间主任，语气中却没有多少怒意。
对方苦着脸告诉他：“厂长，当时嫂子发着烧还吐了血，看起来实在撑不住了，我怕出事，就只好让嫂子早点回去休息。”
陆清尘的手掌紧了紧，又匆匆赶回去，却发现家里也没有人。
他太阳穴狠狠一跳，像是有什么不好的预感似的，心脏瞬间空落一片。
柳薇薇怯怯提醒：“清尘哥，嫂子该不会是去找外面那个男的了吧？”
陆清尘眉宇一沉：“她敢，我打断她的腿！”
他立刻出去找，然而苏芷柔最常去的几个地方都不见她的踪影。
最后，他怒气冲冲走进医院。
“让苏芷柔出来，想闹脾气玩失踪也要有个限度，再不出来这婚就别结了！”
护士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不知道么？苏医生已经辞职调岗好几天了。”
陆清尘脸上愠怒的神情还没来得及变换，眼皮子便重重一跳。
“你说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