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国和朝鲜接壤的边境城市,丹东市的郊区,有一座近似五条龙背状,绵延起伏的山峦,人称“五龙背”,这是一个蕴藏地热、喷涌温泉的地方。
那个地方与我当兵时的军营驻地相距不远,那时,在“五龙背”山上,有一座部队的野战医院,又被称为部队温泉疗养院,部队的官兵每有疾患,都向往住一次疗养院,那住院的舒适和惬意就甭提了。
我是在我当兵的最后一年,也就是1979年元旦过后,因经常胃痛不适,争取到了去一次温泉疗养院疗养的机会。
那是一个隆冬的早上,刚下完一场雪,大地银装素裹。一出火车站,远处的五条山脊沿凤凰山的主脉逶迤垂延。到“五龙背”处升腾一股白汽,仿佛“五龙”喷吐“白雾”。
因疗养院建在半山腰处,我费了好大的劲,拾步推开疗养院大门。
到了里面,仿佛换了一个世界。且不说外面摄氏零下10度,室内温度在摄氏零上15度之间,单就疗养院利用地热贯通病区各处的银色管道,就构成了一条曲折缠绕的壮丽场景。
加之各病区室内花坛和各病房窗台上,培植的是清一色“金达莱花”,强烈烘托了北国早春的一片温馨。
住进疗养院的病房,一间屋子“四个病号”,就我一个“大头兵”,其余三人均是“四个兜”的干部。连负责我们病房的主治医生尤医助,虽是个刚从军医大学培训毕业的小姑娘,却也是个“四个兜”的女干部。
刚来疗养院的第一天晩上,尤医助召集我们“四个病号”开了一个“班务会”,特别强调了“病房纪律”。
她说:“你们几个虽是病号,但都是干部,干部要有干部的样子,不能违反纪律云云”。对此,我举手申明:“本人不是干部,至今,还是个拿津贴费的大头兵!”
尤医助见我插嘴,白皙的脸庞微红了一下,娇好的面容掠过一丝严历,说:“你的情况我了解,你因为是城市兵不愿意提干,所以才是大头兵!在疗养院,我就把你当干部对待,你如有什么意见,会后再提”。
会后,尤医助对我表示了歉意。说:“我这话是说给其他三位干部听的。因为一个病房就你一个战士,他们会看轻你的!实际上,你早就可以成为干部,只是你自己不愿干而已,这是你们教导员向我介绍的。
尤医助在向我表示歉意的同时,让我帮忙负责起出病区黑板报的任务。我想推辞,又欲言又止,望着尤医助远去颀长的身影,我心中升腾起莫名的甜、酸、涩味……
来疗养院一星期后,我终于被“批准”加入了“洗温泉”的队伍中,五龙背温泉有“五龙神水”之称,该泉历史悠久,且具有理疗功效,其水质纯净,硫磺气体少而饮誉全国。
水温高达摄氏69度,含有矿物质碳酸盐、重碳酸盐及少量放射性元素,对关节炎、风湿症、皮肤病及胃病等疗效显著。
当时,理疗又分为“水疗”和“泥疗”两种方法。“水疗”就是每天早晚二次到指定的温泉浴池,在摄氏40多度的地热水中泡上30分钟。
“泥疗”是用疗养院发的一块一尺半见方的橡胶轮胎皮,用手在泥疗池里捞一团经地热水浸泡的黑泥巴敷在患部,也是每天早晚两次。
如是治疗关节炎和胃部不适,也有局部泥疗,但更多的是“全身泥疗”。就是整个身体泡在热乎乎的黑泥浆中,然后用净温泉水冲洗。如此反复,并辅之药物治疗,效果也颇佳。
正在我沉浸在疗养院温馨、舒适的治疗氛围中时,从中越边境传来了激烈的枪炮声。那时,疗养院每天晚上都会组织23级(排以上干部)和党员传达中央和中央军委文件。
我每次听传达文件,尤医助都会坐在我的身后,向我分析战事局势的走向,并絮叨:“要打仗了,你们这些病号可能会归队,不能住院了,云云”。后来事实果真如尤医助分析说的那样。
一天,教导员提着一篮水果,来看望我营在疗养院住院的病号,告诉我:“团里命令全体外出人员和轻伤病号必须立即归队,我团因形势所迫,上级命令需要扩编,目前尚缺30余名干部,你们这些原定的干部苗子要有提干的思想准备”。
对于这一情况突变,打乱了我“推掉提干、休养一阵、复员回沪”的如意算盘。尤其是尤医助对我耳语说:“祝贺你可能会提为连队副指导员!”
为此,我万般推辞,反反复复向教导员陈述,我身体已不适应东北地区生活,且家庭有困难,急需复员回沪等等。教导员听后十分不悦(从此他对我再也没有好脸色了,这是后话)。
1979年1月28日是大年初一,我正式接到归队命令,打起背包,提着行李,迎着寒风,从疗养院乘火车回部队。
同病房的三位干部也同时被召回归队,大家走在路上默默无语,只有大头鞋踩着积雪的“咔嚓咔嚓”声音伴随着我们行进。
在车站候车室,尤医助赶来为我们送行,她红扑扑的脸颊,喘着粗气,拍打着身上的积雪,像首长一样与我们四人一一握手道别。
在与我握手时,又像长者一样,“嘱咐”我回去好好干,什么时候提干托人告知一声,她会来道喜的。
可是我回去后,辜负了她的期望,并没有争取提干,而是在形势平稳后,推三阻四,争取了病退复员(因那年部队停止复员,仅有少量的病退复员),并于当年6月份如自己所愿,回到了上海的家中。
时隔多年以后,“五龙背”上洗温泉和在疗养院当“病号”的经历,对我印象深刻,且感慨良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