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浦风光）

北宋仁宗景佑年间，福州有个地方叫做长溪，也就是今天的福建霞浦。

霞浦，历史悠久，是个文化名城，三国的时候，它曾经是东吴的造船基地。

而且因为地处沿海，所以这个地方的海带，紫菜，海参和大黄鱼都相当有名气，很好吃。

滚滚霞浦江东流入海，日光照耀，江水更如朝霞一般，所以叫做霞浦，但是北宋的时候，叫做长溪。

大概是在景佑元年，即公元1034年，长溪县里出了一桩命案。

县里的一对普通夫妇外出做工，把儿子留在家里看家，结果夫妻俩辛辛苦苦打了一年的工回来，发现儿子竟然离奇的死在了屋子里。

而且，不是自杀，是被人袭击致死。

北宋这个王朝，颇有人文关怀的精神，当然历朝历代出了这种人命案，都不可能置之不理，所以这个案子一来二去，就落到了长溪县尉蔡高的手里。

注意，是县尉，不是县令。

县一级的管理单位，县令是主官，而县丞和县尉是佐官，相当于县令的左右手。

县丞主要负责民生经济一类的工作，而县尉主要负责治安，蔡高做的做个县尉，就相当于是长溪县的公安局长。

这个蔡高你可能不太熟悉，但是蔡高有个叫做蔡襄的哥哥，你一定听说过。

（蔡襄 画像）

蔡襄，位列北宋书法四大家，和苏轼，黄庭坚，米芾齐名，而且蔡襄官当的也很大，什么知制诰，龙图阁直学士，枢密院直学士，他还是京官，平时属于是陪王伴驾那个级别的。

虽然同出一家，同为一父，但是蔡襄和蔡高的命运，却各有不同。

蔡高是景佑元年登进士第，按理说有哥哥在京师做保，怎么也混个大官做一做，但却只被安排到地方做了官，还不是主官，而是佐官，以此也可见这两兄弟之人品，蔡高不借哥哥权势博功名，蔡襄也不以自己位高而徇私夹带。

蔡高是长溪县尉，而且其实他在长溪处理过的杀人案，已经不止这么一桩了。

他初到长溪的时候，曾经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来衙门告状，说自己有两个儿子，出海捕鱼，多日未归，老妇疑心儿子遭遇不测，认为这俩儿子有可能是被昔日的仇人所杀害，因此要求衙门捉拿凶手。

这个事情，其实就挺难办的。

因为老妇的这两个儿子，现在的情况只属于失踪，而不属于非正常死亡，老妇来衙门告状，她只有猜测，而猜测是不能当成证据的。

衙门有心帮助老妇解决问题，但是无端端的，捕快也不能随便捉人，衙门里的人就问了，说你没见过你儿子的尸体，也没有亲眼看到仇人杀害你的这俩儿子，你怎么能断定他们已经死了，而且，就算你的两个儿子真的遭遇了不测，也有可能是因为风急浪高，因海难而殒命。

老妇人，不太听劝，她一看衙门根本不认可自己的说法，那急的是捶胸顿足，嚎啕大哭。

此后这个老妇人常来衙门告状，并且不管别人怎么劝，她都一口咬定，是仇人杀害了自己的俩儿子。

这个事一来二去，就被主管治安的蔡高知道了。

（府衙）

蔡高接待过几次这个老妇人，看她言谈举止，一不疯癫，二不糊涂，不像是故意过来闹事儿的，所以认为这个案子有隐情，应该仔细调查，于是蔡高还真就派了几个捕快专门到妇人所说的仇家去蹲点，看一看这仇家最近有没有什么行为诡异的地方。

您别说，还真有。

具体是什么行为，作者不知道，因为史书的记载比较简略，书里没说，作者也不好给您乱说，但是我们能明确的是，这几个捕快一连蹲了几天，还真找到了不少仇家杀人的证据，而这些证据完全可以证明，妇人的俩儿子，就是被仇人杀死的。

有了证据，蔡高的心里可就有底了，他立刻把衙门里的捕快全都派了出去，沿海岸去寻找尸体，一连找了六天不见踪影，到了第七天，是皇天不负有心人，还真让蔡高把妇人这俩儿子的尸首给找到了。

这边找到了尸体，那边的蔡高早就把仇家给捉了过来，一经审讯，果然供认不讳。

上边说的这个案子，毕竟还算是有妇人给提供线索，但是眼下这桩人命案，没有线索。

这对夫妻出门做工一年多了，和儿子也就断了一年多的联系，他们回来之后看到儿子死在屋里，只有惊惧和悲伤，提供不了半点有价值的东西。

没有线索，那就需要寻找更多的蛛丝马迹。

首先，蔡高到民间去做了一下调查，他发现，这对夫妻在长溪县的口碑，很好。

男人老实可靠，时常帮助邻里，女人和蔼慈善，更不爱论人是非，乡亲们对这对夫妻的印象都很不错。

家里的这个儿子，岁数不大，只有十岁出头，但是也十分懂事，逢人知道问好，也从不淘气惹祸。

这一家三口在他们的社会环境中，属于是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类型，而且，这家里边钱不是很多，所以这个杀人者，他应该不是寻仇，更不是为财。

杀人者是出于什么目的，蔡高不能通神，他当然不知道，但是在他看来，能对这样的一个家庭，一个孩子痛下杀手，一定是一个穷凶极恶的人。

所以，蔡高专门把长溪县的百姓们集合起来，开了一场大会，在会上专门提到了这件案子，并且披露了其中的细节。

（蔡高）

蔡高在上边讲的同时，他也在认真的观察底下这些百姓们的一举一动，突然就发现，其中一个人的面色和神态很不自然，于是他立刻指着这个人说：

好啊，就是你杀害了这家人的孩子。

其实，蔡高的心里也没底，他认为如果自己把这件案子公之于众，那么藏在百姓之间的作案者一定不能平静心情，必然会露出马脚，尤其是，能干得出这么残忍的，泯灭人性的事情来的人，他的形态和气质一定异于常人。

现在看来，这其实是一场赌局。

作者很久以前看过一部韩国电影，名字叫做《杀人回忆》。

电影的剧情是，一群警察追捕一个连环变态杀人犯，警察们认为，既然这人杀人，又是个变态，那他一定就不是一个正常人，一定很扎眼，所以他们捉了很多有作案嫌疑的社会上的边缘人，但是无一例外，他们都不是真正的凶手，这个案子调查了很多年没有结果，以至于当时的一些警察到退休也没能抓住真凶。

一个当时参与案件的警察在退休后途径案发现场，遇到一个小女孩，小女孩说，不久前也曾经有过一个男人来到这里，久久没有离去。

警察意识到，那些变态杀人犯往往都有在作案后返回案发现场的习惯，所以小女孩说的这个男人，很有可能就是真正的凶手。

警察就问小女孩了，说你见到的那个男人长什么样子啊，有什么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吗？

小女儿则不假思索的回答道：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很普通。

（剧照）

是的，杀人犯的脸上不会写着我杀人了四个大字，他们的身份也不一定有多么的特殊，他们也不一定会慌乱，会无措，反而很有可能有着超高的心理素质。

那么如果这起案件中的杀人凶手是这么一个人，那么蔡高就算是失策了。

但是好在，蔡高的判断是正确的，这个杀人凶手心理素质不是很硬，一听蔡高在上边讲这个案子，他就露怯，他一露怯，行为就开始慌乱，蔡高瞅准时机，立刻开始对他进行审讯，人犯不到十分钟就交代了自己的犯罪事实——全撂了。

蔡高的这个县尉，他当的还真是没毛病，他屡断奇案，在当地百姓中口碑很盛，因此被朝廷升为了京师开封下太康县的主簿，虽然说职权有所降低，只是个主管文书的佐官，但是毕竟也算是进到了中枢，以后那发展可就不一样了。

老实说，史书上关于蔡高的记载，其实不多，倒也不是因为他哥哥蔡襄的盛名在前，而是因为，仁宗康定二年的时候，京师爆发瘟疫，蔡高不幸染病，几治无救，不久就去世了。

长溪百姓曾把蔡高奉为替他们诉苦伸冤的神明，而在太康的任期内，蔡高还结识了北宋名臣欧阳修，跟欧阳修处成了哥们，欧阳修更青睐蔡高的才华，称赞他为“天下奇才”。

二十八岁，蔡高因病生命定格，史书上有关他最后的记载，是亲戚朋友们想要拿出二百两白银风风光光的给蔡高办个葬礼，结果遭到了蔡高夫人程氏的拒绝，程氏说“吾家素来廉洁，不可以此玷污吾夫”，所以到最后楞是一分钱也没收。

如蔡高的这样的人，他个人的命运在两宋的风云变化中当然只是繁星一点，但如果按照这个理论来说，王朝的治乱兴衰在悠悠的历史长河中也不过是沧海一粟。

这个世界上的人呐，他们不会来到这个世界第二次，他们生存，生活，经历，他们去爱，去恨，去感受季节的变化，感受四时的风物，做好自己的工作，养成自己的人格，铸就自己的尊严。

但是，人其实不是活一生，而是活在一瞬间。

而作者写的，其实就是蔡高人生中的几个小小瞬间。

人生不能常在，但瞬间却可以成为永恒。

作者很喜欢小人物，只是因为，人物虽小，但他们也真实的，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