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绛《老王》:行有愧怍心不坦,时隔多年仍反思

军事锐眼 2022-01-20 14:34:38

我们每一个人在一生会遇见许多人。

有太多的人,像流星一般刹那划过天际,从我们身边匆匆走过。

正如手心里的水,无论你是摊开还是攥紧双手,他们一样会从手缝中流走。

但总有那样的一个人,如恒星般牢牢地停驻在心海,成为种在心头的一棵草,永远也拔不掉。

杨绛的心中,就有这么一个让她永生难忘的人,这个人,就是老王。

《老王》是杨绛先生为一位普通的人力车夫老王写的一篇回忆性散文。

杨先生以纯朴自然的文笔深情地回忆老王在文革期间对自己夫妇的帮助,以及在临死前为自己送香油之类的善举,多年以后仍久久不忘。

期间杨先生夫妇也受到诸多不公平的待遇,但他们却认为自己是一个幸运者,并对不幸者的老王心怀永远无法弥补的“愧祚”。

这样的愧怍,从何而来?

初识老王,同情弱者

几年过去了,我渐渐明白:那是一个幸运的人对一个不幸者的愧怍。

杨绛自认是一个幸运者,可是,在文革中,杨绛作为知识分子,也并不见得多幸运,相信在她的散文《我们仨》中,大家便已了解。

可是,相对于一个蹬三轮的,靠劳力吃饭而又不得的老王,她觉得,老王比她而言,更是一个“不幸者”。

杨先生的悲悯情怀,可见一斑。

当然,杨绛对老王的愧怍,也不是一下子就产生的,而是有一个过程,是“渐渐明白”的。

杨绛的愧怍是有一个情感过程的。

她为什么渐渐明白对老王有愧怍之心呢?

要分析杨绛渐渐明白对老王有愧怍之心,先得看看这个不幸者老王是如何的不幸?

杨绛从对老王的外貌、职业、住所、家庭生活的描绘上来看,这个老王的确是不幸的。

“老王不仅老,还只有一只眼,另一只是‘田螺眼’,瞎的。”

老王是一个三轮车夫,但“北京解放后,蹬三轮的都组织起来,那时候他‘脑袋慢’,‘没绕过来’,‘晚了一步’,就‘进不去了’。”

作为一个破落的单干户,靠着活命的只有一辆破旧的三轮车。

而老王又住在哪里呢?

有一天傍晚,我们夫妇散步,经过一个荒僻的小胡同,看见一个破破落落的大院,里面有几间塌败的小屋;老王正蹬着他那辆三轮进大院去。后来我在坐着老王的车和他闲聊的时候,问起那里是不是他的家。他说,住那儿多年了。

不仅如此,老王的家庭生活也很不幸。

有个哥哥,死了,有两个侄儿,“没出息”,此外就没什么亲人。

老王,真的就是这么一个不幸的孤家寡人,苦人一个。

思善者之善,知不幸者之善

对这么一个生活在底层的下力人,作为知识分子的杨绛,怀着一颗善良的心,尽可能地对老王“好”。

明知老王眼睛不好的情况下,“别人都不愿坐他的车,怕他看不清,撞了什么”,而事实上老王也确实撞了电杆,但是杨绛却还“常坐老王的三轮车”,照顾他的生意。

在与老王的交往过程中,杨绛夫妇从没有在金钱上亏待过老王。

在老王给邻居带冰而顺带替杨绛夫妇带冰时,主动提出给半价的冰钱,“我们当然不要他减半收费”。

“文革”初期,钱先生因腿疾,杨先生烦老王送他上医院,一定要给老王钱。

不但杨绛夫妇对老王好,他们的女儿,在父母潜移默化下,对老王也是怀着极大的善意,说老王“是夜盲症,给他吃了大瓶的鱼肝油,晚上就看得见了”。

老王是一个苦人,杨绛对老王的好,一则是因为杨绛很善良,也是因为对老王处境的同情 ,想尽自己的微薄之力去改善他的生存环境。

这是杨绛之善。

杨绛对老王的好,老王感受到了吗?

古人云: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杨绛以善良、同情之心对待老王,老王也以善良回报善良。

那么,老王又是如何回报杨绛的善良的呢?

杨绛在文中写道:

每天清晨,老王抱着冰上三楼,代我们放入冰箱。他送的冰比他前任送的大一倍,冰价相等。胡同口蹬三轮的我们大多熟识,老王是其中最老实的。他从没看透我们是好欺负的主顾,他大概压根儿没想到这点。

钱先生去医院看腿疾,

老王帮我把默存扶下车,却坚决不肯拿钱。他说:“我送钱先生看病,不要钱。”我一定要给他钱,他哑着嗓子悄悄问我:“你还有钱吗?”我笑着说有钱,他拿了钱却还不大放心。

而最能体现老王回报杨绛的,便是杨先生着力在文中表现的老王临死前送香油和鸡蛋的事情。

当老王来到杨绛家时,已经病得很严重了。

有一天,我在家听到打门,开门看见老王直僵僵地镶嵌在门框里。往常他坐在蹬三轮的座上,或抱着冰伛着身子进我家来,不显得那么高。也许他平时不那么瘦,也不那么直僵僵的。他面如死灰,两只眼上都结着一层翳,分不清哪一只瞎,哪一只不瞎。说得可笑些,他简直像棺材里倒出来的,就像我想像里的僵尸,骷髅上绷着一层枯黄的干皮,打上一棍就会散成一堆白骨。我吃惊地说:“啊呀,老王,你好些了吗?”

不得不佩服杨先生的笔力,以如椽之笔,形象地写出老王临死前的症状。

老王已经病得连敲门都无力做到,去杨绛家时,只能是“打门”,可以想像身体虚弱的老王在打门时,急切想让屋门的杨绛听到,每打一下门之前都要蓄积力量。

而进门之后,又无力站立,只能身体僵硬地如一框画般,“镶嵌”在门框里,杨绛形象地说,是从“棺材里倒出来的”,连爬都不能做到了,这便是面如死灰,如骷髅般的老王。

老王以日薄西山行将就木气息奄奄之躯,来拜访杨绛,是为着什么而来?

他一手提着瓶子,一手提着一包东西。

我忙去接。瓶子里是香油,包裹里是鸡蛋。我记不清是十个还是二十个,因为在我记忆里多得数不完。我也记不起他是怎么说的,反正意思很明白,那是他送我们的。

对于老王的情意,杨绛是心怀感激的,拿钱给他,并“把他包鸡蛋的一方灰不灰、蓝不蓝的方格子破布叠好还他”。

那么一块灰不灰、蓝不蓝的方格子破布,杨绛是仔细“叠”好了还他。一个“叠”字,可见杨绛先生的涵养。

可是,杨绛毕竟只是一个女流之辈,虽然骨子里有善良的基因与修养,但看到老王因病痛折磨而变得瘦弱、僵硬而恐怖的样子时,而“害怕得糊涂了。那直僵僵的身体好像不能坐,稍一弯曲就会散成一堆骨头”,待老王走后,才“感到抱歉,没请他坐坐喝口茶水”

扪心自问,心有不安

如果事情发展到这里,杨绛的心中,对老王还仅仅只是抱歉而已。

抱歉老王拖着病弱的身体来送鸡蛋和香油而自己却没请他坐坐喝口茶水。

然而,平地一声惊雷,老李的一句话,似一把铁锤重重地敲在了杨绛的心上,使她的心变成铅块,很重很重地堕下去,让她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过了十多天,我碰见老王同院的老李。我问:“老王怎么了?好些没有?”

“早埋了。”

“呀,他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死的?就是到您那儿的第二天。”

老李的这一番话,在杨绛心里久久回旋,她的内心,再也无法平静下来,她不停地责问自己:

在临死的头一天,就是这个老王,这个苦命的老王,这个孤苦的老人,这个病入膏肓的老王,这个善良的老王,把平时自己舍不得吃的鸡蛋和香油,送给自己。如果知道他第二天就会离开人世的话,那么,我一定会请他坐坐喝喝茶水,一定会与他谈谈话,慰藉他孤独的心灵,一定会搀扶着他下楼,而不是仅仅站在楼梯口看着他直着脚一级一级下楼去。

可是,这一切都无法弥补了。

真的,世间上,有些事就是这样,错过了就是永远,而有些人,一转身就是一辈子。

于是,杨绛的情感再次发生了变化。

对老王的情感,她由同情,到愧疚,再到不安。

看着香油和鸡蛋,杨绛睹物思人,物犹在,人已亡。

她开始追忆老王,追忆老王对自己的那份情意。

可是,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注意,杨绛是“一再追忆”。想了又想。

那么,杨绛到底想起了什么,她到底又追忆什么?

杨绛和老王虽然一个是知识分子,一个是三轮车夫,但是,从杨绛对老王,和老王对杨绛来看,他们应该是朋友。

可是,作为朋友的杨绛,到底对老王又了解多少呢?

老王老王,可是,这个老王到底叫什么,杨绛不知道;

只知老王有一只眼睛是瞎的,却并不知道到底是哪只眼睛瞎;

对于老王一只眼瞎的原因,“也许是从小营养不良而瞎了一眼,也许是得了恶病”,一个“也许”,表明杨绛并不了解真正的原因,也只是道听途说;

连老王住在哪里,也只是偶然知道的;

老王得病了,什么病,吃什么药,不知道;

老王逝世,也是听老李说的。

这么一番追忆,到这时,杨绛才明白,原来,自己与老王之间,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她自责反思:自己到底跟他是好朋友吗?真的关系很好吗?

于是,杨绛的情感再次发生变化。于是,经过几年的时间,“几年过去了,我渐渐明白:那是一个幸运的人对一个不幸者的愧怍。”

到此时,杨绛对老王的情感,才由不安,转入到愧怍,这也便是杨绛写作本文的真正意图。

杨绛的愧疚是如此至真至善。

白居易《观刈麦》写到“念此私自愧,尽日不能忘。”

而杨绛的愧疚是几年。

她的愧怍正是源于她的——反思。

中国有句古话,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

最困难的事情就是认识自己。

所以才有《论语》中曾子的话“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杨绛的这种自我反思,不仅让我们对她在文学上的成就顶礼膜拜,更让我们对她人格上的伟大叹为观止,真可谓“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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