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看雨听风

素材：王德柱

我出生在一个东北的小山村，我上面有三个哥哥，一个姐姐，而我母亲是在她45岁时生下的我。

在那个重男轻女的时代，既然我上面已经有三个哥哥，一个姐姐，父母也算是儿女双全，那为什么又要生下我呢？

在那个医疗技术落后的年代，让男人结扎是件很丢人的事儿，我母亲劝过父亲，可我父亲非常的抵触，而我母亲平时身体就不好，觉得再有几年就绝经了，也不应该能再怀孕，他们就这样意外有了我！

生我的前一天，母亲还在地里干活儿，也许是生我时伤了元气，也许是发生了感染，母亲在生下我不到六个月就去世了，那时候，我父亲整天抱着饿得哇哇大哭的我默默流眼泪。

父亲那时候很自责，觉得自己如果听从我妈的建议去结扎，她也就不会出现意外。

那时候我大哥才结婚3年，孩子也刚刚出生几个月，三个半大孩子，一个整天就知道哭闹的婴儿，让我爸苦恼不已，听我哥说过，那段时间，我父亲好像老了十岁。

我一个五个月大的婴儿整天就知道哭，本来丧妻之痛就让父亲伤心不已，我整天吵闹更让父亲觉得是我的到来夺走了母亲的生命，他甚至有了把我送人的打算。

我其实可以理解父亲，一个男人根本照顾不了一个婴儿，更何况他还要下地干活儿，领着三个半大的孩子，日子可以将就过，如果再照顾我，就没法生活。

更重要的一点，没有奶水我怎么活？我父亲也试着喂我点玉米面糊糊，可是我喝完就吐，还拉稀，父亲也是真的没有办法，就打算把我送人了。

我家有一个远方亲戚，结婚很多年也没有一个儿子，在农村没生儿子，会被别人认为绝户，为了有人接户口本儿，我那个亲戚就想收养一个男孩儿，我父亲知道后就联系了对方。

我四姐听说后，急忙跑去找我大哥，想让我大哥劝劝我父亲，可那天大哥不在家，我嫂子听说后，抱着大侄女就跑了过来。

看见那个女人已经把我抱出了大门，我嫂子一把就把我夺了过来，吓得怀中的大侄女哇哇大哭，我父亲见状轻声的说，“儿媳妇儿把你弟弟送人吧，咱家养不活的！”

那个亲戚也说，“侄媳妇儿，孩子交给我你就放心，我家条件你也知道，孩子到我那儿只有享不完的福。”说完就伸手想把我往回抱。

我嫂子回身一闪，“这是我婆婆用命换回来的，爸就忍心把他送人吗？你大儿子知道也不会同意的！”

我父亲无奈的摇摇头说，“孩子给了别人，至少他还能活着，我还要干活儿，根本没有时间带他，如果他能喝点儿稀粥，我也不能把他送人啊。”

据我四姐回忆，当时我爸说完这些话，眼圈儿都红了。

而我嫂子这时候也流下了眼泪，“爸，你要是不想要这个孩子，那就把小叔子给我养着，有我闺女一口吃的，我一定不会让他饿着，说完，一手抱着一个孩子就回家了。”

我父亲站在那里半天没缓过神儿来，那个远房亲戚很无奈的摇摇头说，“你这个儿媳妇，以后有她苦吃。”说完就走了。

就这样，我被嫂子抱回了家，嫂子奶水本就不太多，那时候家里穷，根本也吃不上啥营养东西，能喂饱我侄女就很不错了。

我侄女比我大两个月，没办法，嫂子就让我多吃点儿，给我侄女儿多喂点儿米汤和玉米糊糊。

说来也怪，我一吃那些东西就拉肚子，而侄女却吃的津津有味儿，嫂子为了让我有充足的奶水儿，一狠心把我还没到九个月的侄女儿舍奶了。

我倒是吃的圆滚滚，而侄女儿胖嘟嘟的脸蛋儿却消瘦了下去。

我父亲也劝过我嫂子，“你也别太惯着你弟弟，不能委屈了自己的孩子。”

“爸，手心手背都是肉，我闺女抓饭，再说，男孩子就该多吃几个月奶，长好身体，长大才能出力养家。”

我嫂子就是这样的人，不会因为我不是她的亲生孩子对我不好，反而给了我比她闺女更多的爱。

有过哄孩子经历的人都知道，一个人哄一个孩子就已经很难了，嫂子一边要做饭，一边还要照顾两个孩子，我这刚刚吃饱，大侄女也许就饿了，大侄女刚刚睡下，我可能哇的一声啼哭就把她吵醒了，然后就两个孩子一起哭，可以想象那时候的日子我嫂子过的有多么的艰难，有多么的焦头烂额，可嫂子从来没有埋怨过一句。

自从懂事儿后，我就经常问父亲，“我为什么不能像大侄女一样管嫂子叫妈妈，我很想她当我的妈妈。”

可每次父亲都脸色凝重的告诉我，“你妈妈去世了，你是喝你嫂子的奶长大的，以后，你要孝敬我一样孝敬她，甚至对她比对我都要好，是她给了你第二次生命！”

那时候我不太懂，反正爸爸说的，我记住就行了，这一记就是一辈子。

因为她从小对我和大侄女儿一般无二，有时候因为我淘气闯了祸，嫂子也会网开一面不责备我，有时候我大侄女儿都说自己妈妈偏心，可挂在我嫂子嘴边最多一句话就是，“没妈的孩子最可怜。”

慢慢的，我也快到上学的年龄，我父亲就和我嫂子商量，想把我接回去，父亲说不想她们太累，把我接回以后，让我哥嫂再要个二胎，生个儿子，那时候的农村很多人都重男轻女，我父亲也希望他们儿女双全。

我嫂子一听当即表示反对，“爸，我弟弟马上要上学了，和你孙女儿还有个伴儿，至于要不要二胎，顺其自然吧，德柱和我儿子也差不多。”

其实，这么多年我心里一直有个疑问，是不是因为我的存在大哥大嫂才没有要二胎，可这么多年我从来不敢问出口，我怕听到那个让我终身愧疚的答案。

又过了几年，我四姐也结婚了，两个哥哥也成家了，我大嫂就和我父亲说，“爸，弟弟妹妹都成家了，你一个人做饭也不方便，不如就和我们住一起，全家人在一起好有个照应。”

我记得那天父亲非常激动，老泪纵横，说他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儿就是让儿子把我嫂子娶进门。

我爸在我哥家享了几年福，后来因病去世了，也是我哥嫂安排的后事。

其实我小时候非常淘气，不是上树掏鸟，就是下河摸鱼，趁着老师不注意就溜了出去，老师抓住我免不了一顿皮鞭，可我皮糙肉厚不在乎。

后来老师实在没有办法，就玩我的事儿告诉了我嫂子，我以为我嫂子只会简单的说我几句，因为他从来和我说话都是很温柔的，那天他竟然拿出一根柳条儿，我让我脱下裤子，狠狠的抽我屁股，一边打一边问，“还敢不敢逃学了？我告诉你好好学习，长大做一个有用的人，如果再让我知道你不好好学习，我就打折你的腿。”

嫂子一边打一边哭，而我爸在旁边愣是没敢上前去拉，嘴里却说着“打的好，打的好！”

其实我不怕挨打，在学校老师比嫂子打的狠多了，可疼几下，一会儿就好了，老师的谆谆教导，我转头就忘了。

可那天看见嫂子流眼泪，我的心莫名的紧张，害怕，更是心疼嫂子，我真看不得她伤心难过。

从那天以后你，我发誓不会再让嫂子为自己掉一滴眼泪，我好动的性格，渐渐也坐住了板凳，认真听讲之后，慢慢的我对学习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从小学二年级以后，我每次都能考进班级第一，而我最高兴的时候是拿着奖状回家给嫂子看，看见嫂子脸上露出的笑容，好像比吃到一个大苹果都让我高兴。

后来我以优异成绩考进了镇里的初中，市里的高中，这时候很多人都劝我嫂子，“你对小叔子已经够好了，虽然是一家人，但他毕竟不是你的亲儿子，你还是要为你们家以后着想！”

我嫂子每次听到别人这么说，总是没好气的回怼回去，“长嫂如母，长兄如父，现在公公婆婆都不在了，我们不管他，谁管他，只要他以后有出息，孝不孝敬我们都无所谓。”

有了嫂子的支持，我后来考上了一所不错的211大学，后来我就按部就班的工作，结婚生子。

其实我也有很好的工作机会，就是去南方，那边的待遇更好，可是我舍不得哥哥，嫂嫂，她们一天比一天老了，侄女又嫁去了外地，我怕她们没人照顾。

后来，我决定进入我们镇里的机关单位，这样我能离嫂子近一点儿。

我结婚的婚房都是哥嫂给张罗的，我儿子出生，也都是我嫂子伺候的月子，照顾的小孩儿。

随着他们年龄越来越大，我就在城里给他们买了一处房子，想着让她们来城里享享福，离我也能近一点。

可我嫂子总说还是在农村待着舒服，没办法，我又张罗着把老家的房子修缮了一下，这样他们就可以在城里农村两边儿住，我没事就回农村待几天，陪他们在田间小路遛弯，再就是接他们进城，领他们吃美食。

嫂子总在亲戚朋友面前夸我，说我这个小叔子比儿子都强，什么都给他们想到了前头，一年到头的衣服都是弟弟给买的，好多都没有上身穿呢。

其实那时候我就想说，没有嫂子的抚养，没有她的教育，我不可能有今天的幸福生活，也许早已经饿死，这是她应得的。

我多么希望我可以好好孝敬他们，可疾病终将带走了他们。

哥哥是在一次遛弯的途中突发疾病去世了，而我嫂子也因为伤心过度，大病一场，人瘦了，精神也没以前好了。那段时间我请了很长时间的假，和妻子一起领着嫂子各地旅游，就想让她心情好一点儿。

有我们全家人的陪伴，嫂子经过一年多才从悲伤中走出来，我和妻子商量，想把她接到身边来照顾，我让大侄女做她的思想工作，可她就是不同意。

我知道她的顾虑，毕竟我不是她的亲儿子，她也怕处理不好妯娌之间的感情，她怕给我添麻烦。

可她哪里就是麻烦了，以前我小的时候，又拉又尿，上学后又得为我学费发愁，长大后又张罗着给我买房娶妻，嫂子都没觉得我是麻烦，现在我报答她都来不及。

可我又无力说服她，只好让她去了自己女儿家生活，我每个月则去看望几次，买她爱吃的，和她说说话，也会每月往她的卡上打一千块钱，可大嫂总是舍不得花，我总是笑着说，“大嫂，你花吧，这是我孝敬你的，千万不要给我省着！”这时候嫂子高兴的像个孩子。

可时间从来不会为某个人停留，嫂子老了，终将没有逃脱死亡的召唤。

那天我趴在棺材上哭得撕心裂肺，我的心就好像被抽空了一样，我父亲去世时我都没有这种感觉，因为我知道最爱我的那个人躺在这个棺材里。

大嫂的后事我没用侄女儿操心，我披麻戴孝，不用侄女花一分钱，办得风风光光，只是到最后，有个环节有点儿问题。

我们那里有个习俗，女儿只可以打一次幡，大哥去世时，大侄女已经打了一次，虽然我不在乎这种风俗习惯，但看到大侄女为难的时候，我站了出来，“你别难过，我给大嫂打幡！”

我大侄女哭着说，“小叔，这不合乎规矩，哪有你给打幡的道理？”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没有人规定你妈非得抚养我长大，她养我小，我养她老很正常，我是吃她的奶长大的，在我心中，她和我妈没有任何区别。”

就这样，我把大嫂风风光光的送走了，即便过去很多年了，我偶尔还会回到老房子坐一坐，每年清明，中元节，年前，我都会给他们烧纸，坐下来和他们说说话，这种习惯，已经刻在了我的脑子里。

在我心中，这种没有血缘的亲情早已胜过了亲情，都说长嫂如母，我大嫂做到了，而且做的非常好，是她教会了我做人的道理，教会了我要拥有一颗感恩的心。

仅以此文纪念我的大嫂，一个勤劳善良的伟大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