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3年春天的一个早上，一位中年男人顶着寒风，提着一个菜篮子，从北太平庄赶到西单菜市场买菜。

也许是有心事，在菜市场门口，男人一不小心，与一位中年妇女撞了个满怀，妇女手上拎着的菜篮子掉在地上，里面的几只萝卜和一颗大白菜，还有一小块肉也掉在了地上。中年男人一边赔不是，一边把它们捡起来，准备放回女人的菜篮里。

女人看着正在捡东西的中年男人，突然走到男人小心翼翼地问道：“李军长，你还认识我吗？”

被叫做“李军长”的男人听女人这么问，也抬起了头，认真地打量起眼前的这个女人，然后用一种不敢相信的语气问道：“你是郑织文同志吗？”

“是我，是我啊！李军长，没想到能在这见到你！”

一、

这位名叫郑织文的女人，是河南省鄢陵县人，1935年便参加革命，1939年进入延安抗大第五期学习，毕业后任八路军120师358旅政治部组织干事，解放后担任过军事法院办公室副主任。她的丈夫叫金如柏，曾担任过昆明军区第二政委，是共和国的开国少将。

这位被叫做“李军长”的男人名叫李成芳，是一位参加长征的老红军，曾任二野战军第14军军长，也是一位开国中将。前几年，他被诬为“‘贺龙分子”被下放到湖南省汉寿县境内的西湖农场劳动，最近刚被解放回北京。

见到李成芳，郑织文很高兴。她告诉李成芳，今天中午，李成芳的几位老战友秦基伟、廖汉生、黄新廷相约在她家聚一聚，因此她才出来买点菜，没想到碰到了多年没见的李成芳。随后，李成芳被郑织文半拉半拽地拉到了郑织文的家。

在郑织文的家，李成芳见到了秦基伟、廖汉生、黄新廷和金如柏等几位老战友。几人之前都曾在大军区担任领导职务：黄新廷任成都军区司令员，秦基伟任昆明军区司令员，廖汉生任北京军区政委，金如柏、李成芳则在昆明军区担任政委。在那场运动中，几人都先后被打倒，备受摧残，都有过共同的遭遇。

见到不请自来的李成芳，几位老战友都有些意外。秦基伟第一个反应过来，冲过来握住李成芳的手说：“好你个李“飞雷”，你是咋知道我们今天在这里‘打拼火’的？”

二、

秦基伟为什么要喊李成芳“李飞雷”？这背后还有一个故事。

1945年2月，第4纵队各旅奉命组建工兵连，部队十分缺乏工兵技术骨干。这时，有人向第11旅旅长李成芳推荐精通工兵技术的聂沛章当工兵连连长。

聂沛章是山西太谷人，曾在东北军讲武堂学过工兵技术，还当过东北军装甲连连长。在旧军队里，他染上了抽鸦片烟的恶习。抗日战争中加入我军后，抽鸦片的毛病一时改不掉，经常偷吸几口。

由于聂沛章有抽鸦片烟的毛病，因此很多人反对提拔他当工兵连长。李成芳考虑了好几天，最后从作战的需要出发，决定还是任命聂沛章担任工兵连长，但给聂配了一个有政治工作经验的指导员，负责监督聂沛章。

聂沛章果然没有辜负李成芳的信任。当上工兵连长后，聂沛章发明创造了土燃烧弹、辣子弹、石灰弹、土喷火器、汽油瓶打坦克、炸药包代替手榴弹和迫击炮平射等实用技术，对部队的攻坚作战起到了重大作用。

在一次攻坚战中，我军虽然取得了最后的胜利，但部队的伤亡还是很大。聂沛章于是向李成芳汇报，说自己要研制出可以使炸药包像炮弹一样飞向敌人目标的“飞雷”。

李成芳十分支持，在物资器材等方面给聂沛章提供了许多方便。经过多次试验，聂沛章在解决了“飞雷”的方向性和起炸时间等难题后，终于制作出了抛射距离达100余米的“飞雷”。

刘伯承司令员闻讯后，专门到第4纵队参观“飞雷”表演，还表扬了“飞雷”的发明人聂沛章和李成芳。在后来的淮海大战中，第4纵队利用“飞雷”在沈庄仅两个小时，就彻底歼灭守敌第85师，生俘师长潘琦以下1200余人。从那以后，一些老战友都喊李成芳“李飞雷”了。

三、

老战友们的这次相见，距离“九.一三”事件已经过去了一年多，政治空气已经出现一些缓解，邓小平也被恢复了国务院副总理的职务，很多受迫害、被打倒的老同志也陆续回到了北京。但这些被放出来的人还没有拿到组织明确的结论，也没有被重新分配工作，因此心中多多少少都有些担忧。在这种情况下，大家能聚在一起吃顿饭，也是需要一些勇气的。

大家聊了一会，性格开朗的廖汉生突然想起了什么，扭头问郑织文：“弟妹，你今天为我们准备了什么好吃的呀?”

还没等郑织文回答，秦基伟一边朝厨房走去，一边说：“我是干过后勤部长的，我来检查一下中午吃什么！哇，我看到一只腊鸭子了，今天我给大家做一道香酥鸭吧！”听他这么说，李成芳等人都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见此场面，黄新廷打开自己脚边的一只塑料桶，从里面掏出了一只甲鱼。一边掏，一边得意地炫耀说：“这是我昨天好容易搞来的，你们今天有口福喽！”

看到甲鱼，李成芳当即自告奋勇地表示：今天我要亲自操刀，做一道湖北风味的红烧甲鱼给大伙尝尝！

也许是多年没吃过甲鱼，李成芳杀甲鱼时，还闹出了一个小插曲。虽然李成芳嘴上说杀甲鱼是他年轻时的拿手戏，但还是怕被甲鱼咬到手，于是让黄新廷帮忙，用一根筷子引诱甲鱼。甲鱼紧紧咬住筷子头后，他在一旁朝伸出来的甲鱼头一刀砍下去。

李成芳杀甲钱的方法是不错的，但由于太专注了，用力过猛，一刀砍得甲鱼鲜血四溅，弄得黄新廷一身都是血。大家都笑话李成芳牛皮吹破了，郑织文赶紧让黄新廷把外衣脱了，她拿去洗一下。

一个多小时后，厨房飘出的香味，让几位开国将军们个个口水直流，赶紧催着上菜。郑织文怕肉没烂，端上来一盆醪糟打鸡蛋，想着让大家“垫垫底”。谁知廖汉生上前一看，指着醪糟打鸡蛋大声抗议说：“正餐未见先上汤，岂不是要用汤将大家灌饱不让吃饭，这是阴谋!”大家听他这么说，先是哄堂大笑，之后又都陷入了沉默。

其实廖汉生用“阴谋”这个词，是有意为之。在当时那个特殊的时代，这些参加过二万五千里长征的将军，没有一人没受过这个指责。大会小会批斗，“喷气式”、拳打脚踢，都是从这个字眼开始的。

见大家个个沉默不语，生性诙谐的廖汉生又高喊道：“阴谋也罢；阳谋也罢，不如大家一起消灭它！”听他这么一说，将军们纷纷动手，转眼间便把醪糟打鸡蛋吃光了。

四、

看着老战友们一个个身体都还健康，李成芳感到特别欣慰。其实谁都心里明白，今天的聚会主题不是吃什么，而是老战友们大多都是刚从身陷囹圄中被解放出来，可以说是“大难不死”，老战友们今天相聚，就是想放松，顺便聊一聊这几年的遭遇。

果然不出所料，大家边吃边聊，个个都说起了自己这几年的情况。

李成芳下放劳动的地方，是湖南省汉寿县境内的西湖农场。西湖农场最早是湖南的一个劳改农场, 是在洞庭湖西面围湖造田建起来的。房子是犯人们打坯盖的草房, 非常简陋; 地面坑坑洼洼, 用脚一踩就会出水; 屋顶上到处是洞, 麻雀不断飞进来啄食。夏天炎热难当, 冬天冷得要命, 洗脸毛巾往铁丝上一搭, 转眼间就结了冰。农场里伙食极差, 几乎整月见不到油荤。

生活条件的艰苦, 作为老革命的李成芳并不在乎, 因为他是从艰苦环境中走过来的。让他感到憋气的是，农场某些人把他当作专政对象看待，想自费订阅报纸不被批准，想到写封家信也要经保卫股审查, 家里来信也要先由保卫股拆阅, 凡被认为是不该写的内容一律抹去。

虽然环境恶劣，但李成芳仍然保持乐观，他相信乌云不可能永远遮住太阳。在农场，他发现这里的农民有种蔬菜的传统，于是在住的房子前后搞了一个小拱棚，种植黄瓜，结果大获丰收。

不久后，李成芳又听农场的一些职工们说，山东研制出两种新的西红柿品种——毛粉和佳粉，很适合当地种植。于是李成芳托人从山东购进了这两个西红柿新品种，学着人家用暖窖培植秧苗，然后移植地膜大棚的栽培办法，结果两分地里居然长出了200多斤个大味甜的西红柿！

李成芳讲完后，老战友们也纷纷讲起了自己这几年的遭遇。虽然大家在这些年都受到了不少折磨，但每个人都对党充满信心，大家吃着，谈着，笑着，互相开玩笑，讲到有趣处甚至开怀大笑。

几年后，参加这次聚会的开国将军们，终于等来了重新走上领导岗位的机会。秦基伟先后任成都军区司令员、北京军区司令员；廖汉生先后任南京军区政治委员、沈阳军区政治委员；李成芳任武汉军区政治委员；黄新廷任军委装甲兵司令员；金如柏任军委炮兵政治委员。

参考资料：

郑织文：《五位将军一次苦涩的欢聚》

《军事历史》杂志：《李成芳将军与“飞雷”技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