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员刘晓庆展示自己的书法作品
王世国/文
如今,人们常叹: “一流书法家的润格比不上三流的画家。”在一些卖场,甚至那些名画家的字, 比书法名家的作品润格还要高;许多著名画家耄耋之年便很少画画,就是写字应酬,销路依然看好。这便引得一些作家、演员、名人、学者都纷纷参入书法家的行列,大有争抢书家饭碗之势。人们不由得感慨:“真是好字不如赖画啊!”可是,我们发现,民国时期的情形却与此相反,字比画贵。
作家贾平凹展示自己的书法作品
1911年辛亥革命以后,清王朝巢倾卵覆,一大批官员“下岗”,自谋生路,穷愁潦倒,食不裹腹。不过还有一些人依然锦衣玉食,逍遥自在。这些人有书法一技傍身,因而能够华丽转身,一跃成为民国书法名家,实现经济和人格独立。据《海上墨林》记载,晚清前后聚集到上海的书画家多达671人。尽管那时国家动荡,经济萧条,战火纷飞,可是由于他们的加入,却带来了中国书法发展前所未有的新局面,大大刺激了人们购买欲望,促进了书法艺术市场的兴盛。因为需求旺盛,那时的书法贵得惊人。
前清遗老沈曾植的书法作品
民国初年,离京到沪的陈宝琛、张謇、陈三立、朱祖谋、沈曾植、康有为、曾熙、李瑞清、郑孝胥等等,以遗老自居,大多以鬻字为生。他们是前清高官名臣、硕学鸿儒,名气很大,尽管字价很高,但求字者仍络绎不绝。
前清遗老郑孝胥为交通银行题写“交通银行”,延用至今
郑孝胥为交通银行题写“交通银行”四个字,润笔为四千两银子。1915年刊印的初版《词源》两个字,他即收润笔费500两。他为商务印书馆题写馆名,每个字要两千两。尽管已经写好了,可是商务印书馆要求其题款时注明于“民国某某年”,这下激怒了这位大清遗臣,他当场将墨宝付之一炬,一万两白银就这样付诸东流,可他毫不在乎。
前清遗老曾熙的书法作品
不仅这些前清遗老的书法价高字贵,而且民国官员的字也价格不菲。那时,不会画画可以做官,但字写得不好断难当官。此外,武人学文是民国的时风,蒋介石、张凤翙、张伯英、黎元洪、徐世昌、冯玉祥都写得一手好字。抗战时期,国民党元老吴敬恒在重庆生活困难,便在重庆《中央日报》上登广告,申明开始鬻字,直到抗战胜利,回到上海时,还是生意兴隆,被人戏称为“书画托拉斯”,7年间他卖字得到五六万块银元。
黎元洪大总统的书法作品
不但这些前清遗老和民国大佬们的字贵,就是马一浮、李叔同、黄侃、闻一多、郁达夫、黄炎培、马公愚等文人学者也卖字,也贵得令人咋舌。学界“狂人”黄侃挂出的书法润例便是:四尺全张以内八元,写扇四元/件,榜书每字四元;另声明为人书作“碑铭墓志”润笔另议,有时还要另加磨墨费一成。他为人写的《九江荆有岩母墓表并篆额》就得到500块银元。
民国黄侃书法作品
要是这样说大家还不清楚的话,这里作个比较:
与画家相比,字比画贵。画坛盟主的吴昌硕自定润例时便称“书画一例”:堂匾廿两,斋匾八两,楹联三尺三两、四尺四两、五尺五两、六尺八两,横直整张四尺八两、五尺十二两、六尺十六两(一两约1.4元)。而康有为的书法润例:中堂,七尺者三十元,每减一尺减二元,每加一尺加二元;楹联,四尺者十二元,每加一尺加二元。这远高于吴昌硕。齐白石初到北京,在琉璃厂挂单,画一幅扇面才两元,而已有盛名的丰子恺一幅扇面也才三元,还都不及黄侃。
民国康有为书法作品
与作家相比,写字甚于作文。民国时期名作家的收入十分可观。1928年,鲁迅在《日记》中提到的所有收入加起来是5472元。但比起写五个字便得万两白银的郑孝胥来,还差得远啊!
与普通工薪族相比,书法家是属于高收入人群。据记载,上个世纪二十年代,在上海一个卫生局的科长月收入在30元左右,一个普通市民家庭月开销不过50多元;北京租一个四合院,每月仅20元左右。如此看来,民国时期的书法名家是标准的高薪族。
马一浮书法作品
如今只所以“画比字贵”,主要是“图像文化”已经取代了“印刷文化”成为社会主流文化形态,而以写字为主要艺术表现媒介的书法,自然让位于绘画图像;毛笔不再是日常书写工具,人们对书法的感受和认知完全欠缺,这也损失了书法的群众基础;书法不像绘画那样有直观的形象和丰富的色彩,欣赏抽象的书法需要有更高的审美能力;滥竽充数者遍布江湖,仿佛只要能写毛笔字就是书法家,一般人难辨优劣真假。
郁达夫的书法作品
其实,书法是“瞬间的艺术”,一笔即成,再难修改;而且写字看似简单、简约,却因人人识字,天天见面,很难掩丑藏拙,正所谓“画鬼容易画人难”;书法用笔用墨和结字造形的技术含量极高,学习绘画一年半载就能画得像模像样,可是学习书法没有三年五载临习经典的功夫,则断难见效。所以,最难的就是书法,最贵也应当是书法,多年前宋代黄庭坚书法长卷《砥柱铭》就拍得4.3亿多元,创下中国艺术品拍卖的世界纪录。
(本文原载2023年11月15日《书法报》,标题略有改动)
王世国著《当代书法评鉴》,岭南美术出版社出版发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