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也是好人家的女儿,一朝风雨,愚忠的父亲替主受过,我被卖给伢子。
听闻安信侯府的沈老夫人,一生慈善,见不得血腥。
我划破脚踝,淌着血从沈老夫人的车前经过。
后来,我成了安信侯府的婢女。
我这一生,如履薄冰,卑恭低眉,却从没忘了,替自己谋算。
1.
我叫春宴,这是老夫人给我起的名,春日盛宴之意。
老夫人说,那日初见我,恰逢暮春,薄雨沥沥,我血染白裙,面容姣好,楚楚动人,像春日里的盛宴,总想多看两眼。
瞧,有财有权的人,随便拔弄手指,轻抬贵手,就能广施恩德,就能彰显行善之功。
曾几何时,我也这样救过一个可怜的女子啊。
不过啊,那女子爬上了父亲的床帏,富贵不过两年光景,父亲于承天门斩首,她踉跄逃跑,还没出城,第二日,就被糟蹋,丢弃于闹市。
她连身上那件还算值钱的流光绸肚兜,都被掠夺了。
欺贱一个连名分都没有的死犯亲眷,在这京城,算不得什么罪,也算不得什么避讳之事。
荣王妃担心我受同样的过,尽最后的一丝能力,把我托付于世子的奶娘,不过是所托非人,出了玉门关,奶娘就把我发卖了。
那年,我才十岁,先丧父,后亡家,最后,险些卖进窑子里,我不替自己谋算,就没有人替我谋算了。
拂珠唤我,“春宴,老夫人唤你了。”
拂珠是在老夫人身前长大的,是沈家的家生子,老夫人疼惜,放在身前当个使唤,她却从没受过一些做婢女的气,所以她看起来,总是一副爱笑的模样。
当然,旁人也说,拂珠是老夫人留着,是要给世子做贵妾的。
安信侯府的世子,温良如玉,端方君子,我断不敢沾染半分,也不想沾染半分。
我放下手中抄经书的笔,“老夫人今天可好?”
“好,好着呢,侯爷和世子都在身侧,老夫人难得来了些兴致,让你到跟前讲讲佛经。”
拂珠说着,忽而低了低头,“老夫人病的这几日,就没见世子笑过了,世子已经好多天没跟我说话了,是一句话也没说。”
我拍着拂珠的手,“拂珠,你安心吧,老夫人替你作的主,不会委屈你的。”
拂珠脸色蓦然红了,害臊道,“老夫人心慈,沈家也是积善之家,我知道,她们定会替我们作主的,只是,我不想离开侯府,一辈子都不想离开侯府。”
拂珠说的是不想离开侯府,谁都知道,她的心思,在世子沈文渊身上。
也对,沈文渊那样高洁端正的君子,府里的婢女,个个仰望着,两年前,有婢女犯了心痴,竟偷偷给沈文渊的茶水里下了媚药,夫人把那婢女活活打死,才断了后院这些婢女的心思。
至于拂珠,夫人提及过,往后让她到沈文渊的屋里去侍侯的。
我在侯府待了五年,老夫人知道我识字,平日里就喜欢让我替抄经书,近两年,她看不得经书,就都让我代读。
老夫人最近病得重,精神一好些,就必唤我讲佛经的。
我进到老夫人的屋时,侯爷和世子坐于旁侧,夫人坐于榻前,听老夫人唠嗑。
我上前福身,“婢女见过老夫人,侯爷夫人。”
末了我侧身,再向沈文渊福身。
老夫人招手,“是春宴来了吧,快到我跟前来。”
夫人让步,老夫人握着我的手,让我坐于榻上,“春晏啊,昨天你给我讲的那个佛经故事,我还回味着,我们接着讲。”
侯爷夫人起身,“母亲,那我们先忙去了。”
“去啊,我这副老骨头,你们不必记挂着,有春宴陪着我就行了。”
我陪着老夫人,讲了半个小时的佛经,老夫人喝了药,等她睡下,我才轻轻退出去,把门关紧。
沈文渊竟还伫立在回廊下,白衣长衫,雪花覆了眉眼,芝兰玉树,那样的高洁不可亵,曾几何时,也有那么一个少年郎,他迎着雪,冲着我喊,“傅清兰,你只能嫁给我。”
傅清兰,京城中,那个蛮武傅将军家的独女,却早有才名外扬,京中贵女,只闻其名,未曾见其人,好高之人,个个相争,欲与她比一高下。
沈文渊转过头看我,“怎么突然不会说话了?”
我回过神,眼眸有些轻浅的失落,微福身,“老夫人睡眠浅,请世子移步说话。”
沈文渊低头看了一下我,便转身往院子处走,我紧随其后。
我一直低着头,主子不发话,奴婢不可多言,这是我在侯府学得,最基本的规矩。
我不似拂珠,是沈府管家跟夫人屋里的嬷嬷的女儿,能跟沈文渊说上几句不着轻重的笑话。
我也不似春绫,是大小姐一同长大的婢女,从小的情宜摆在那里,能跟大小姐调侃几句端王的事。
我更不似玉姗,是兰姨娘家里送到沈府,是得了老夫人点头,要给二公子做贵妾的人。
我是这沈府,最不起眼的婢女,生死不过侯府一句话的事。
沈文渊盯着我看,“可是祖母责骂你了,怎么红了眼。”
我惊慌地抬目,撞上沈文渊的清澈的目光,又慌不迭地低头,“世子误会了,不过是风沙灼眼,奴婢失态了。”
“今年的雪,的确是比往年来得早一些,既是天冷,就多添衣物,穿得那样单薄,若是病下了,怎么服侍祖母。”
“奴婢谨记世子教诲。”
“春宴……”沈文渊的声音,缓重,我总觉得,他唤我,跟旁人总是不一样,他喜欢把春字拉得长长的,然后压低声调再唤宴字,总让人有一种缱绻的错觉。
沈文渊似乎想说什么,但还是把话收回去,换言道,“劳烦你照顾祖母了,祖母如今性子像个孩子一般,心性不定,你多担待些。”
我依旧低顺,“老夫人待奴婢极好,世子放心,奴婢一定用心照顾老夫人。”
沈文渊这才背过身去,缓缓道,“母亲说,祖母屋里的丫头,是府里品性最好的,要挑一个给我做妾。”
半年前,夫人的确在老夫人跟前说过这句话,说老夫人屋里的婢女品性良善,还有,底子清,最好拿捏,挑一个给沈文渊做启蒙之用,往后抬了妾,也是循规蹈矩的,不会做那狐猸之事。
夫人说这番话时,我正给老夫人捣香,拂珠在给老夫人扇扇子,夫人指的,底子清,自然不是指我。
我不过是老夫人去庙里还愿时,半道上买回去的丫婢,我能达到最好的福气,就是站在老夫人身侧了。
我点头,“拂珠姐姐心善又识大体,想必她也能得世子欢心。”
沈文渊嘿笑,那笑声,透着几分冷寂,“春宴,我以为,你与旁人不同,原来,你跟旁人也是作一般想法。”
沈文渊说罢,自顾自离开,他走了几步,忽而回过头看我,目光那样的平静,似融了一眸子的雪,清冷,却不染一丝尘涴,“不,春宴,你从来就与旁人不同,至少,你从没想过要攀恩附宠。”
我看着沈文渊的背影,眼底不禁染了些酸意。
沈文渊,攀恩附宠不是你想得那样简单的,攀得了,那自然是宠,攀不上,可就是死路一条了。
我十岁那年,你替我包扎脚伤,你便说,这般年纪,本该养在深闺,却饱受摧残,何其可怜。
可是你们若不怜惜我,我是要卖进窑子里,摧残的又何止这点皮外伤?
我十二岁那年,替老夫人抄佛经,两个手冷得冻僵了,沈文渊递给我一个暖炉,“春宴,你哪怕嘴巴甜点,主动提起,祖母也会替你备上几个暖炉的。”
沈文渊啊,我不是什么金贵的身子,能替老夫人抄佛经,已然是比旁人多了一些福气,怎可倚恩思宠呢。
我十四岁那年,沈文渊漫不经心地与我说,想要在沈府过上好日子,是得学会攀恩附宠的,也许,还能一辈子都留在侯府。
沈文渊,怕你是忘了,那个叫秋丫的婢女,被夫人灌了媚药,活活打死,虽说秋丫痴心妄想,多少有些活该,可攀恩附宠,是件技巧活,也是件运气活。
2.
开年,大小姐沈婠与端王婚期将至,按俗例,新妇要绣一件双鱼戏珠的里衣,在洞房花烛夜穿上,寓意着,夫妻和满,一生无隙。
这是贴身之物,一般是新妇自己绣的,沈婠打小喜欢读书,对针绣活一点也不在意,夫人瞅着我给老夫人绣的汗帕挺好的,就让我代绣了。
我摸着那流光绸,丝滑如雪,忽然就想起,那位与我父亲有两年床帏光景的女子。
当初她一副楚楚可怜之状,卖身葬母,我可怜她孤女无依,给了她银钱,她却哭着喊着无家可归,留在了傅府。
不过三个月,她亡母尸骨未寒,她却爬上了父亲的榻上,父亲是个武夫,不在意名分之事,那女子除了没有名份,也使了两年将军夫人的阔。
也许,是她长得娇嗲张扬,也许是她行为苛刻肆意,京中上至贵人,下至走卒,几乎都认得她。
所以,她赤身 裸/体被丢在闹市时,引来更多的是唾弃,我念她跟了父亲两年,替她卷了草席。
沈婠凑近我,“春宴,母亲常说,祖母身边的丫头,就数你最出挑了,我还不信,原来,你不但长得清秀,就连绣工,也这般好,你瞧,这鱼像真的一样,京中待字闺中的姑娘,也不过如此。”
我把绣好的里衣呈给沈婠,“小姐谬赞了,奴婢能替小姐做些碎事,也是奴婢之福气。”
春绫打趣道,“小姐,依奴婢看,春宴妹妹长得这般好,又心灵手巧的,不如你替她作主,选一门好人家,总比将来嫁给粗汉子好。”
“莫急,我还没出阁呢,到时候,到了端王府,我倒是可以给春宴留意留意。”沈婠娇笑,“春宴,你有喜欢的人吗?”
我赶忙摇头,“奴婢还小,大小姐别跟奴婢开这种玩笑了。”
“也是,你还小,再缓两年也行,再说了,肥水不流外人田,我们沈家也有两个男儿……”
我慌忙下跪,“小姐,奴婢绝无沾染公子半分的攀想,奴婢开不起这等玩笑。”
沈婠扶我起身,“瞧你紧张的,我不过是听长兄说起,祖母屋里的婢女,温婉贤淑,恬静不争,你是祖母身侧的人,即便是做了长兄的妾,也是可以的。”
温婉贤淑,恬静不争,原来,沈文渊对拂珠是这般看重的,也对,在沈家养大的孩子,终归是不一样的。
沈婠成亲后,老夫人就病得糊涂了,她不大认得人,只认得沈文渊,沈文渊每日都伴在老夫人榻前侍疾。
老夫人虽不认得我,但是,她还记挂着让我给她念佛经。
老夫人时有精神好的时候,会跟我唠嗑两句,“上天有好生之德,那年,还好把你带回来了。”
“天底下没有过不去的坑,人横竖就一辈子。”
我虽不明白老夫人为何会说这些,大概是行将就木,对生平之事,有些感慨罢了。
三月初三,晨,老夫人去了。
老夫人去的时候,是我跟沈文渊陪在身侧的,我在旁读着佛经,老夫人是在梦里笑着去的,去得很安详。
沈文渊咚地跪下,他压抑着悲伤,先是悲恸,低声音抽噎,后面慢慢掩面痛哭。
沈文渊十四岁之前,都是在老夫人身边养大的,他与老夫人感情深厚。
我上前跪着,“世子,节哀,要注意自己的身子,你这几天已经熬了几个大夜,身体受不住的。”
沈文渊赤红着眸子看我,他嗓子哑浊,“春宴……”
沈文渊突然抱着我,他的下巴抵着我的肩膀,泪水延湿我的衣领,我慢慢把手搭上沈文渊的肩膀,轻轻抚拍着。
侯爷跟夫人一众人进来,拂珠也跟随其后。
我骤然推开沈文渊,彼时,也只有拂珠用异样的目光看着我,毕竟,悲伤掩埋下,没有人计较细枝末节。
拂珠就不同,沈文渊是她的天,是她梦寐以求的夫君,哪怕是贵妾,也是她一生所求。
事后,我与拂珠收拾老夫人的遗物,拂珠问我,“春宴,老夫人去了,你有没有想过,我们要去哪屋做事?”
我低头,“我与你怎可一同而论,想必,夫人会安排你到世子的屋子,而我,自是夫人指着去哪,便去哪,哪有自己选择的。”
拂珠放下手中的活儿,她盯着我,“春宴,你跟我说句实话,你跟世子,是哪样的?”
我怔忡片刻,“哪有哪样,那日你看到的,不过是世子过于悲伤,那日不管跪于世子旁侧的是何人,世子都会抱住,他只是悲伤难掩罢了。”
“你对世子,就没有一丝的念想吗?”拂珠说着,又自言自语道,“世子是何许人,这样风高亮节,金尊玉贵的人,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呢,再说了,世子抬几个妾,也是常事,哪到我评头论足的,往后我们若是能一起侍奉世子,也是欢喜之事。”
我握过拂珠的手,缓缓道,“拂珠姐,你知道的,我向来所求的,都是一处安身,我若看中的,必是人,不是身份,越近皇权的人,心思越是深沉,家簇沉浮不说,人心就难测,我怎么可能对世子有半点非分之想呢?”
沈文渊不知何时,已然进来,他从维幔处走进来,面色从容,“原来,我竟不知,我们侯府的婢女有这样深沉的思虑?”
我猛然跪下,“奴婢多言,请世子恕罪。”
我看不到沈文渊的神色,只听得他缓缓道,“春宴,难怪祖母说,你心向外,侯府是困不住你的。”
我把头伏得更低,直至沈文渊的脚步挪出了屋子,才缓缓松口气。
是啊,我心思向外,不是侯府困不住我,是这满屋的琳琅,让我高不可攀,我与旁人是不同的,她们不是府上的家生子,就是良家女,侯府的婢女,都是有根可寻的。
我若真留在侯府,没有庇护,侯府若是跃了龙门,一路青云,我如此的身份,在侯府,只沾了些光,未必得善终。
侯府若是日薄西山,树倒猢狲散,我能倚仗的只有自己,我总得筹足银子,在那日来临之前,替自己求个恩,自赎自身,总比再卖给伢子好。
3.
老夫人的葬礼上,来了许多达官贵人。
侯府谢客不断。
我端着茶水从前院经过时,突然有声音唤住我,“清兰?”
我怔住,眼里蓄着泪意,不敢转身。
直至荣王妃走到我跟前,我手里的乌木盘子摔落,荣王妃看着我,红了双目,呜噎难语。
夫人怒斥,“春宴,怎么做事的,吓着王妃了。”
我咚地下跪,“奴婢行事不端,吓着王妃,请王妃恕罪,请王妃恕罪。”
“清……”
我打断荣王妃的话,“奴婢春宴,请王妃恕罪。”
荣王妃拭下眼角,任谁看了,也都看得出,我与荣王妃是旧识。
荣王妃对着夫人说,“我与春宴算旧识,想与她说几句,请夫人见谅。”
夫人微愕,“王妃严重了,春宴,快把活儿放下,随王妃去。”
“是!”我起身,向夫人福了福身,彼时,夫人身后的沈文渊一直盯着我,他用一种我难以揣测的目光,在我身上流转。
我随荣王妃到亭子处,欲下跪,王妃握紧我双手,泪目如珠,她哑着嗓子,“清兰,苦了你,苦了你,我不知道,常妈胆大包天,竟敢把你私卖了,这些年,我们一直在寻你,一直天南地北地寻你,能再见到你,真的是老天垂怜了。”
“王妃,奴婢不值得你这样挂念。”
“傻孩子,你值得,你就是我心尖上的肉啊。”王妃哭不自控,许久,她才缓过情绪,再看我时,眼底有了些欣喜,“清兰,跟我回王府吧,以后都会好的了,从前说过,你跟安儿的婚事,也作数。”
王妃说到这里,搁了下,有些为难,“只是,安儿已娶了正室,即便是妾,我们也不会亏待你的,回去吧,回自己的家,比待哪儿都好。”
我轻摇头,“王妃,你能记挂我,我已经很惜福了,沈家很好,沈家上下,都极好,皇上虽还了王府清白,我父亲的确,是罪人,我这么回去,给旁人落了口实,对王府没有好处的。”
王妃执意,“傻丫头,今时不同往日了,荣王府护得住你。”
“可是,进了王府,我会想起父亲,想起从前的傅家,王妃,你就随我吧。”
王妃怔了下,她摸着我的头,“好孩子,我不逼你,记住了,如果你有难处,一定要去找我。”
“嗯嗯!”我点头,“王妃,如果沈家人问起,你能不能说,我是王府旧奴,我不想,不想参杂太复杂的事情进去。”
王妃叹息,也随了我的心意,三步一回首地离开。
我蓦然红了双目,很想哭,真的,很想哭。
沈文渊走过来,他只是轻轻拍一下我的肩膀,“去给祖母守灵吧。”
我没看沈文渊,生怕泪水涌出来。
我回到灵堂,法师刚给老夫人送魂,到了亲人哭丧这一环节,便当是生人死魂最后的道别。
屋里跪了一片,一个个哭泣着。
我跪在后面,先是抽噎,悲悲慽慽,最后我掩面痛哭,哭得不能自控。
母亲与荣王妃是闺中密友,她们先后嫁给荣王和父亲,母亲身子薄,婚后多年无子,后来,荣王妃跟母亲上普恩寺求子,荣王妃说,若是佛灵庇护,赐母亲一儿半女,生儿便与萧安为兄弟,生女则与萧安结为夫妻。
没成想,母亲第二个月就怀喜了。
父亲敬重读书人,从小就让我陪着萧安读书,母亲则是安静,不喜张扬的性子,所以,我也不爱张扬,京中的人只知傅将军膝下有一女,却鲜有人见过我的面。
我六岁那年,母亲病故,把我托负于荣王妃,荣王妃握着母亲的手,她说一定会替萧安风光娶我,并好生待我的。
后来的事,也顺其自然,萧邦虽年长我五岁,在荣王妃的嘱咐下,他待我极好,那样风光霁月的人,他说,傅清兰只能是他娶,旁人俏想一下都不行。
萧安也有拿过我的诗词去参加那些花宴会,故此,我小有才名,不少张扬不服输的京中贵女,总在傅府门前守着,想逮我一面,却不知,我住荣王府的时间,比住傅府的时间都长。
我十岁那年,荣王贤名在外,盛贤慑君,皇上自导自演了一出,荣王谋叛的大罪,荣王下狱,从前荣王身前身后那些官员,一个个都明哲保身。
父亲却倚着一些军功,长跪承天门替荣王求情。
皇上给父亲定了个藐视君威,威慑圣上的罪行,于承天门斩了父亲。
皇上斩杀父亲,一来断了荣王左右手,二来,杀鸡肃猴,让追从荣王的那些人明白,天下还是皇上作主。
我那父亲,至死未明,他所谓的军功,皇上说是功就是功,皇上说是过,那便是过。
我那以一杀敌一百的父亲,我那倨傲,不曾低过头的父亲,我那说好要看着我出嫁的父亲,他断然想不到,他不过是替荣王求个情,那个说他是大邺功臣的君皇,一刀就把他斩了。
父亲血溅承天门时,头落,身子还是坚挺的。
后来,出了将军府姨娘横死闹市的事,荣王妃担心我受尽欺凌,她尚不能自保的情况下,把我托于萧安的乳娘,并寻了路子,让她先带我出城避风头。
乳娘想到荣王府再也无兴盛之日,财迷心窍,才过了玉门关,就把我变卖了。
不过三个月,荣王府沉冤得以昭雪,而我的父亲,犯的是藐视君威,威慑圣上的死罪,他至死,都是罪人。
众人止了哭声,我依旧抽噎着,悲色难止。
拂珠扶我起身,旁人只道,我与老夫人主仆情深。
后来,夫人跟沈文渊都问过我,关于荣王妃的事,我只道,当年曾在荣王府当过差,荣王府变故,我落入伢子手里,后来遇到心善的老夫人。
沈文渊问我,“春宴,你有没有想过,回荣王府……”
“我是说,回荣王府当差。”
我摇头,“在哪里当差不是当差,府里上下待奴婢极好的,沈家恩德,奴婢没齿难忘。”
沈文渊再次用那种,我难以揣测的目光审视我,“只因沈家恩德?”
我坦然地点头。
沈家于我,的确是有恩德,况且,我早就回不去荣王府了,我与萧安回不去了,我与荣王妃也回不过去了,我回去,他们若是以恩厚重我,那样高高在上的门庭,总不能一辈子厚恩于一个小女娘的,若是这样,多少有些挟恩威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