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未婚夫要扶边疆女子上位,却不知中了我的圈套

栀子欢乐 2024-08-23 15:38:40

我加冕称帝那日,我的未婚夫宋禹把我送进了大牢,要扶另一个女子登上帝位。 

不为其他。 

只因他从边疆带回来的那名女子才是大景皇室真正的帝姬。 

而我,不过是个鸠占鹊巢的冒牌货。 

…… 

我差一点就成了大景女帝。 

为什么是差一点? 

因为在我加冕的前一刻,宋禹从边疆带回来的那名女子突然闯进大殿,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指着我说我是个冒牌货。 

她拿出了我遍寻不得的传国玉玺。 

即将与我成亲的宋禹也在这时走下台阶,站在她身后替她作证。 

顷刻间我成了丧家之犬,众目睽睽下连句辩驳的话都说不出便被御凰军押住,往大景的天牢而去。 

与宋禹擦肩而过之时,他移开了视线不敢看我。 

反倒是旁边的樊子英,动作亲昵挽着宋禹臂膀,一脸张扬得意。 

“你竟真为了旁人不顾我的死活?” 

我没去理会樊子英和其他朝臣们的复杂目光,只盯着宋禹看。 

我与他自小青梅竹马长大,感情深厚,没道理他会因为一个认识不到半年的女子与我撕破脸皮。 

可他现在就是站到了他带回来的女子身旁。 

宋禹张了张嘴,目光从朝臣们的脸上慢慢挪到樊子英脸上,又挪到我的脸上,温声道:“兰煌,假的终究是假的。” 

“你占着子英殿下的身份享受这么多年荣华富贵,现在她回来了你就应该把一切还回去,待陛下醒来,我会顾念以往情义御前求情,饶恕你欺君之罪。” 

“好一个御前求情,又好一个欺君之罪!” 

我想去抓宋禹的衣襟,好让他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谁知御凰军那么不懂事,以为我要狗急跳墙立马把我拽回来死死摁着,就差让我的脸与大地来个亲密接触。 

我一口气顿时卡在喉咙,上不上,下不下。 

缓了半天才看着宋禹和樊子英冷笑出声。 

“陛下身子刚刚抱恙,你们宋家便迫不及待上演好戏,妄图以一块玉玺定本宫死罪独占朝堂,当真是好算计。” 

宋禹还没有说话,宋家那位丞相大人也就是宋禹的父亲宋文杰立马呵斥御凰军道:“帝女登基在即,你们还不赶紧把这个假的拖下去,省得她妖言惑众。” 

御凰军看在往日威压,本不敢对我如何,听了宋文杰的话立马回过神,毫不客气推着我往大殿外走。 

我朝四周看去,寄希望于那些以往与我交好的朝臣身上。 

然而陛下跟前第一红人的宋丞相开了口,在事态不明之前,没有一个人敢跳出来与宋丞相叫板。 

就连看不顺眼宋家的,亦敢怒不敢言。 

因为樊子英的身份他们不清楚,但那块应该由陛下亲自传给帝姬的传国玉玺看上去不像是假的。 

我看到朝臣们如此安静,心里渐渐凉下来。 

离开大殿之际又不得不做最后的挣扎,对他们大吼大叫,企图让他们跳出来为我说句话。 

“本宫身份是真是假自有陛下定夺,你们无权处置本宫,反倒是宋家从边疆带回来的人身份可疑。” 

“时值大景与南国交战之际,陛下重病缠身不理朝政,本宫亦有心无力,大景安危只能暂且拜托诸位大人了。” 

纵我有三寸不烂之舌,还是进了天牢。 

值得庆幸的是,我那番话让朝臣心生嫌隙,宋家暂且不敢轻举妄动,我在牢里的生活勉强过得去。 

宋禹来看我的时候,已是三更时分。 

本来靠着角落睡得迷迷糊糊的,瞥到了宋禹的身影瞬间给我气醒了,拉了拉褥子背过身没好气道:“你来做什么。” 

他对我的话充耳不闻,只走到我身旁放下手中泛出香气的食盒。 

温声说道:“狱卒说你一下午都没进食什么东西,我带了你喜欢的莲子糕,你要是饿了垫两块。” 

我扭头看了眼。 

他一如从前,风光霁月,疏朗温和。 

与脏兮兮的牢房格格不入。 

幼时陛下让宋禹做我伴读时,曾指着宋禹对我说那是我未来夫君,是可以与我携手到老的良人。 

他却不知,便是这他看好的女婿,在他昏迷沉榻之际亲手将他的女儿送进了大景天牢。 

我收回目光,冷嘲热讽。 

“你送的,我敢吃?” 

他面不改色坐在木架子床脚,伸手拿出一块糕点轻轻掰碎,放进自己嘴里细嚼慢咽。 

见我还是无动于衷,沉默片刻道:“陛下没有醒来之前,你不会有事的,我也不会让你有事。” 

我轻嗤一声,不以为意。 

“那你最好祈祷陛下能够尽快醒来,好好看看你们宋家还有你宋禹,到底是副什么样的嘴脸。” 

他叹了一口气,“兰煌,我知道你到现在还不接受你是假帝姬这个事实,但你若是真的,传国玉玺为何会在子英殿下手中?我又为何千里迢迢跑去边疆把她接回来。” 

我有些恍惚。 

半年前陛下生了一场大病,身子每况愈下,需用汤药吊着精气神。 

宋家为了尽忠,听闻边疆有治陛下苦疾的良方,让宋家嫡长子也就是宋禹前往,便是在那时,宋禹带了名女子回来。 

他说樊子英于他有救命之恩。 

恰逢樊子英的父母都死于两国交战,怜其一介孤女无依无靠,于是将人带回宋家照应。 

我本不关心樊子英的存在,直到半个月前宫里突然传出宋禹与樊子英举止亲密的绯闻,我好奇去看了眼樊子英。 

要不说很巧呢。 

刚好碰见樊子英与宋禹搂搂抱抱卿卿我我。 

还有半个月就是我与宋禹大婚的日子,在这之前我却亲眼目睹自己未婚夫与旁的女子抱在一起。 

要能忍才怪了。 

于是一气之下将樊子英关进了大景地牢。 

我原本以为宋禹选择在大婚之日把樊子英放出来是怕我对樊子英下毒手,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扶樊子英上位。 

现在看来,似乎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你当真以为我只是求药途中碰巧遇到子英殿下才把她带回来的吗?其实不是,是陛下早知道子英殿下身在边疆,怕引起你的警觉,才让我以寻药为借口把人接回来的。” 

宋禹敛着目光,慢慢说着。 

他说的话听起来有几分道理,既然如此,为何不选在樊子英回京的那一刻就向天下表明她的身份? 

那时陛下尚且还清醒着,将真相公布天下只是一两句话的事。 

还有,为何宋家偏偏选在陛下昏迷不醒,选在我加冕为帝那日要扶樊子英上位?真不是为了培养一个攥权傀儡? 

宋禹知道一两句话打消不了我的困惑,抿了抿唇又道:“你若还不信,那你可还记得自己八岁以前的记忆?你八岁以前,与大景皇室没有半点关系。” 

别说八岁以前了,就是八岁那年发生过什么事我都不清楚。 

自我有记忆起一直生活在皇宫。 

有记忆那一年,我九岁。 

也是那一年,陛下牵着宋禹的手朝我走来,指着宋禹跟我说那是我未来夫君,要我跟他好好相处,莫要生了嫌隙。 

“我确实记不得,那又如何?” 

我深吸一口气,不甘示弱迎上宋禹那好似什么都知道的目光。 

“我是非陛下血脉等陛下醒过来自然真相大白,何须你费力与我细说,莫不是想让我亲口承认我是个冒牌货,好让樊子英在那位置上坐得更加稳妥?” 

见我油盐不进,宋禹张了张口,什么都没说。 

他应该看出了我是不愿意相信,而非不信。 

毕竟在充足的证据面前我只知道嘴硬,这不符合我一贯的性子。 

于是叮嘱狱卒好生照看我,拂拂衣袖起身离开。 

宋禹走后,我有些失神,辗转难眠。 

我其实早就知道自己是个冒牌货。 

早在什么时候呢? 

早在我入宫后的前一年,也就是我八岁那年。 

我清楚记得自己并非大景皇亲国戚,只是因为长了一张与陛下七八分相似的脸,便被宋家寻到送进了宫里。 

十年过去,我都快忘了这件事。 

猝不及防,又被樊子英的到来惊醒。 

只是宋禹乃至整个宋家,还有陛下都有心瞒着,我寻不到机会一探樊子英的底,只能让人放出宋禹和樊子英之间的绯闻,再寻借口将樊子英关进地牢。 

这样一来,我的加冕礼可以顺利进行。 

即便陛下醒过来也难有转圜之地。 

可我算漏了一点,没算到陛下在昏迷之前就把传国玉玺传给了樊子英,更没算到宋禹会在关键时刻临阵倒戈。 

于是一步错,满盘皆输。 

我成了阶下囚。 

我现在还可以以陛下尚处昏迷为借口,说樊子英是宋家找回来妄图祸乱大景朝政的奸人,可陛下清醒之后呢? 

他是会选择站在自己亲身血脉面前,还是选择站在我这个鸠占雀巢了十年之久的冒牌货面前? 

不用想都知道,陛下清醒那日我大概是没什么好果子吃的。 

陛下从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人。 

所以樊子英出现之前,我满心希望陛下身体康健无病无灾。 

樊子英出现之后,我只希望陛下能够永远沉睡下去,如此,就没有人能够证明我是个冒牌货。 

哪怕是宋家,也不行。 

因为当年是陛下亲口承认我是他流落在外的唯一血脉,还当着文武百官滴血认亲,昭告天下。 

不过我现在身处牢狱,陛下什么时候醒来都不是我能够控制的事情。 

唯一可以做的只是利用耳目为我打探消息,不至于对外面一无所知。 

我刚进入牢狱不久,宋家顺理成章拥戴樊子英成了这大景新的女帝。 

不过碍于我在朝中多年树立起来的威望根基,樊子英这个女帝当得并不怎么样。 

与此同时,陛下的病情反反复复。 

这次尤为严重,不论太医使出什么法子,总不见一丝清醒的迹象。 

就这样,外面忙得不可开交,我则在牢里安安静静待了大半个月,实在无聊了就在石墙上胡乱刻画。 

这期间,除了宋禹会来天牢看我,其他人似乎早已忘了我的存在。 

宋禹一共来看过我三次。 

第一次给我送莲子糕,告诉我宋家一直在为陛下尽忠,于暗中寻找陛下流落民间的真正血脉。 

我不置可否。 

第二次给我送了盘江南莲子。 

应是地方朝贡上来的,水嫩清甜,带着夏季我最喜欢的冰凉感。 

他告诉我说,待陛下醒后他会不遗余力替我求情保住我的性命。 

我只夸莲子好吃。 

第三次他两手空空,与我隔着一道铁栏杆,垂着眸子神色难辨。 

“太医说陛下很快就要醒了,在那之前你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我依旧坐在角落里的木架子床上,闻言抬头看着站在不远处的他,毫不犹豫道:“牢里实在闷得慌,我想出去走走。” 

然后找机会逃命。 

若是以前,他不会拒绝我任何事。 

哪怕我是要天上的星星,也想法子“摘”一两颗下来讨我欢心。 

我说那不是天上的星星,将他亲手折的纸灯笼丢在地上乱踩。 

他一点脾气都没有,把纸灯笼捡进篓子后,抱着哭花了眼的我温声细哄半天。 

我说我想吃莲子,他亦想法子在府邸里摘种。 

明明冬日酷寒,湖池结冰,不是莲子的季节,硬是抱着书本钻研怎么在冬日的湖里种出莲子来。 

也不知怎么弄得,第三年的冬天还真叫他在自家府邸里种出了莲子。 

不过不是在湖里,而是在他书房的大缸里…… 

他对于我向来有求必应,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长到从认识他开始,我对这个未婚夫感到很满意。 

可如今他连思索都未曾有,避开我的目光与话,一字一顿道:“陛下未醒之前,我不能放你出去。” 

我轻笑一声,死死盯住他的眼睛。 

“宋禹,我为何会鸠占鹊巢这么多年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樊子英无辜,我又何其不无辜?如今你一点旧情不念,非要看到我被陛下降罪才肯罢休吗?” 

“你是陛下看着长大的,陛下不会如此待你。” 

“即便陛下不这样待我,那你们宋家呢!” 

他嘴唇一颤,惊疑出声,“什么意思?” 

我有些懊悔没忍住情绪,一不小心竟说漏了口,想了想又觉得无所谓,透过铁栏杆的间隙伸出手轻抚宋禹的脸颊。 

勾了唇角,轻轻笑道:“没什么,只是在牢里睡了几晚上,突然想起了好多曾经忘记了的事情。” 

他握住我不太安分的手,垂着眸子,清俊的面容在昏暗的烛光下落寞更甚,带着深深的忐忑与不安。 

“你都想起了什么?” 

“想起什么,那可太多了,一时说不清,但我清楚记得当年你们是怎么逼我喝下那碗迷魂汤,又是怎么以冠冕堂皇的理由监视我这么多年的。”

进宫之前,我曾在宋家待过一段时间,所以更准确来说,我八岁便识宋禹,而不是进宫后才认识。 

八岁那年,除了认识他,还发生了很多事。 

往大了说,大景皇室夺权,奸臣当道,朝局一片混乱不堪。 

陛下的皇子皇女们贪慕权势,纷纷死于勾心斗角之下,使得大景江山不稳,一度摇摇欲坠。 

往小了说,我与爹娘走失,流浪街头。 

因着眉眼与当今陛下有七八分相似,没过几天就被施粥行善的宋夫人带到了彼时还不是丞相的宋家老爷宋文杰面前。 

宋文杰告诉我说会帮我寻找父母,让我好生待在宋家,还让他的嫡长子宋禹日日陪伴左右。 

那时以为自己遇到了好心人,宋禹又对我照顾有加,便安心待在宋家等候爹娘的消息。 

可直到宋家从江南一带搬至京城,杳无音信。 

反倒偶然听到他们提起要把我送进皇宫,冒充陛下流落在外的血脉。 

这样一来,他们宋家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我不想进什么皇宫,奈何宋文杰派了几个膀大腰圈的婆子盯着我,哪儿都不让去。 

只能求助于看起来最好相处的宋禹,想让他帮我逃出宋家。 

可他是宋家嫡长子,怎会帮我一个外人? 

明面上好生稳着我,背地里却从未想过要背着他父亲放了我。 

我在宋家等许久没等来宋禹放我离开的消息,反而等来我爹娘已经被宋家下人打死了的消息。 

爹娘寻着我的足迹来了京中,还拜访到宋家希望与我团聚。 

那时候的宋文杰已经做好了要把我送进皇宫讨陛下圣宠的准备,怎么可能让我们一家人团聚? 

爹娘无果,想去报官,却连宋家的门都没走出。 

那一晚上,我睡着高床软枕,一夜不眠。 

明知几日后我就要被宋家人送进皇宫,面上却不敢表露出一点悲伤和异样。 

因为我怯懦不堪。 

我不想无声无息死在宋家。 

于是我竭尽全力配合宋家以假乱真的把戏,居然真的成功了。 

我摇身一变,成了大景高高在上的帝姬。 

宋家亦如此,从名不经传的五品官员一跃成为陛下眼前的大红人,在朝堂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然而灭门之仇,怎么能说忘就忘呢? 

在宋家以为一切顺当的时候,我跑到陛下面前坦白了宋家以假乱真的戏码,还把宋家杖杀我爹娘的恶行诉于纸状,希望陛下可以为我主持公道。 

如我所料,陛下震怒。 

却又出我所料,陛下并未治宋家的罪,只是斥责宋家做事不干净。 

陛下寻回子嗣的消息已经昭告天下,杀掉我显然不可能了。 

宋家为了谢罪,不知从哪搜罗来奇怪的方子,说只要我喝下去便会忘却一切往事,犹如白纸一张。 

那方子确有这种奇效。 

再被他们灌了几碗迷魂汤后我彻底忘了所有。 

可大抵老天都看不下去,因江南朝贡上来的一盘莲子,我竟一夕之间把忘掉的所有都记了起来。 

我是为了去摘塘边的莲子才跟爹娘走散的。 

走散之后流浪了两三日,遇到了宋文杰。 

本以为是个贵人,偏是这伪善之人害死我爹娘,妄图用我换宋家无上荣宠。 

我向宋禹求救,向陛下求公道。 

结果只换来几碗忘却过往所有的迷魂汤。 

都是宋禹亲自盯着他们给我灌下的。 

所以我与宋家隔着血海深仇。 

没有了帝姬这个身份,没有了陛下的护佑,宋家能留我这个祸患? 

宋禹显然知道以他父亲的性子,若是知晓我记得以往所有的事情必然斩草除根,脸色不太好看。 

我抽回他握住的手,一把捏住他下巴。 

“宋禹,你想眼睁睁看着我死吗?” 

他颤了颤眼睫,明明比我高出一个头,气势却低了我不少,连着温和的声音都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 

“我会护你。” 

“可我不信你的空口白话。” 

我淡淡道。 

“你本就是奉了陛下和宋家的命令监视我才待在我身边的,若是护我,当年便不会任由宋家将我送进皇宫,如今更不会把樊子英找回来,在我的加冕之日将我送进天牢。” 

“宋禹,你跟你的父亲一样,从始至终都是个伪善的人,既然伪善,何必装得这般深情呢。” 

陛下一直没有醒来。 

据说将醒未醒之时,猛地吐了一口黑血,又陷入了昏迷状态。 

即便如此,宋家亦不留我。 

直接仗着樊子英手中的传国玉玺和陛下身边几个亲近之人的证词,定我欺君之罪,择日问斩。 

生怕我长了翅膀飞出去,天牢前所未有的戒备森严,三步一卒,一只蚊子都别想自由进出。 

消息传回天牢的时候,我正盯着墙上那些歪歪扭扭的字迹出神。 

闻言轻哂,“陛下还没有醒就敢定我的罪,还真是迫不及待呢。” 

只是怕我恢复记忆寻仇,未免小题大做,大概从一开始,宋家便想趁陛下昏迷扶植一个傀儡女帝。 

宋禹来得倒快,几日不见,整个人似乎瘦了点。 

“兰煌……” 

“你是来送我最后一程的吗?” 

我看到他手中端着的盘子,装着莲子。 

莲子青翠,圆溜溜的,有点可爱。 

这时候还想着送莲子过来,是因他已经没有办法保住我了吧。 

他抿紧了唇,有些沉默。 

又知沉默掩盖不了任何事实,蹲下身子,一粒一粒将盘中莲子慢慢剥着,“这次比上次的要甜,我剥一点你尝尝。” 

他轻轻说着,好似在话家常。 

我看着他从容剥着莲子的模样,也好似回到从前形影不离的日子。 

那时候我是大景帝姬,对莲子情有独钟。 

他是大景帝姬伴读,也是大景帝姬未来夫君,剥莲子这种事儿自然该他来做。 

不光剥莲子,其他的亦是如此。 

在外人眼里,我们青梅竹马,感情深厚。 

可我一直知道,我跟他之间隔着血海深仇。 

他也知道,所以极尽补偿。 

只是这点补偿在面对生死抉择之时,显得太过微不足道。 

所以一盘莲子尽数剥完,我俩没说上几句话。 

我数着盘子里一粒又一粒的白胖胖的圆莲子,捻起最胖的那粒,看着宋禹道:“我不想死。” 

他捡莲子壳的手一顿,垂着眸子无力道:“我救不了你。” 

“到底是救不了,还是不愿救。” 

我盯着他,不放过他脸上一丝神色,“你明明说过你会护着我的,可我这么多天等来的是什么,是你再次袒护宋家吗?” 

他握紧了手,慢慢地又松开了。 

抬起眸子时,明明还是那副温和的模样,明明语气也还那样轻柔,偏偏听起来让人不寒而栗。 

“兰煌,你我之间本就隔着不共戴天之仇,你觉得我身为宋家嫡长子,敢赌你的一笑泯恩仇吗?” 

明明知道他的心一直待在宋家,这么多年对我的好只是逢场作戏,可听到他亲口说出来还是不争气红了眼。 

他垂下眸子,不看我难堪模样。 

见我只是把玩剥好的莲子而不入口,挑了几粒莲子放到我手心。 

“你不是想吃我府中那口大缸种出来的莲子吗?这就是。” 

我瞥了眼手心里的莲子,任由眼泪滑落。 

“你想让我吃下去吗?” 

他不敢看我,背过身哑着声音道:“我只是想让你尝尝。” 

许是心虚,说完找了个借口要离开。 

眼见他的身影渐行渐远,我胡乱抹了把眼泪,冲着他背影喊道。 

“如果今日鸠占鹊巢待在这里任人宰割的是你,如果承受着不共戴天之仇的也是你,你会怎么做?” 

他顿住脚步,满是歉意道。 

“宋家欠你许多,我偿还不了,甚至连保住你性命都不能,那你接下来如何对待宋家对待我,我都可以接受。” 

“我现在就是那条砧板上苦苦挣扎的鱼,能对你们宋家如何?” 

我轻嗤一声,只觉得他满口谎话。 

他沉默片刻,抬步离开。 

我也知道了,这一次他仍旧如十年前的选择一样不会帮我。 

可惜我早已不是十年前那个走失的小孩了。 

我抹干眼泪,坐回我的床架子,手心里还有几粒圆滚滚的莲子。 

没过多久…… 

“他们想伪造您“畏罪自杀”的假象。” 

耳目悄无声息出现在牢房里,验出莲子里的毒毫不犹豫道。 

脑海中浮现宋禹的脸。 

他说是府中缸里的莲子种出来了,想着我喜欢送过来给我尝尝,原来只是一滴鼍龙之泪。 

不过折日问斩已经昭告天下,却还是忍不住要将我毒杀在牢里,是因他们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我转头看着墙面上密密麻麻的字。 

曾嫌无聊,把能想起来的所有名字都刻在上面,再把讨厌的划去,只留下还有念想的。 

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划去宋禹。 

“不用继续了,收网吧。” 

看着墙面上没有值得我眷恋的名字,我朝耳目所在的地方淡淡道。 

六月初三,应该是将我斩首的日子。 

替我打抱不平的朝臣和看热闹的百姓们老早堵在了市集门口。 

可他们等了整整一个下午都不见有囚车出来,反而看到一队身着凤凰图腾甲衣的将士动作齐整朝当今丞相府而去。 

跟过去一瞧,好家伙,京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宋丞相府居然被抄家了,老弱妇孺都被押着走。 

细细打听才知是当今丞相勾结南国宵小妄图毒害当今陛下,乱权当政。 

幸得帝姬早早察觉,故意设下圈套才将朝中勾结外敌之人一网打尽。 

只是陛下毒入膏肓,回天乏力。 

外面的消息传得满天飞,到了朱雀殿如同撞上一层结界,再是热闹喧哗,里面冷清肃穆得紧。 

御凰军里里外外将朱雀殿围个严实,宫娥们全都不知所踪,只有我和已经断了气的陛下待在偌大的殿宇当中。 

陛下大抵死不瞑目,眼睛瞪得老圆。 

逐渐僵硬的手维持着生前指着我的形状,充满了怨气与愤怒。 

不用想都知道他是被我气死的。 

我其实也没说什么。 

只恭喜他临死之际居然见到了自己暗中寻找了多年的亲生血脉。 

可惜还没来得及相认,便眼睁睁看着御凰军以“南国奸细”的罪名把他亲生血脉押进了天牢。 

“回禀陛下,南国奸细与宋家尽已伏诛。” 

我亲手扶上去的御凰军统领姜枝,来朱雀殿回禀的时候,我还在打量那块一直藏在我手里的真正的传国玉玺。 

回过神不由一阵恍惚。 

明明上一刻我还是砧板上待宰的鱼肉,下一刻我却成了那执刀人,这种感觉倒是奇特。 

不过不无道理。 

毕竟从一开始,就是我设下的局。 

我不是陛下亲生血脉,与宋家有不共戴天之仇。 

不到万不得已,陛下不可能将帝位传给我,宋家更不可能辅佐我。 

要想加冕为帝,治罪宋家,我必须有一个名正言顺的机会。 

这个理由刚好是宋文杰的不臣之心。 

碰巧陛下因为有自己血脉的消息,心里膈应我是个外人,又忌惮我把持大景朝政,生出要除掉我这个后患的心。 

我便过了良心那道坎,给陛下下了种慢性毒药,不计一切后果先他们一步找到樊子英并与樊子英达成所谓的约定,给宋家一个对付我的机会。 

陛下听闻自己女儿身在边疆,连忙让宋家找借口暗中寻回。 

我假装不知,甚至为了降低他们的警惕,“无意”撞破樊子英与宋禹之间的那道“关系”,一怒之下把樊子英关进天牢。 

他们果然忍不住在我加冕那日,带着樊子英擅闯大殿,用樊子英手里那块传国玉玺将我送入天牢。 

他们觉得胜券在握了。 

毕竟陛下一直昏迷不醒,我又成了阶下囚。 

只要扶樊子英这个傀儡上位,这大景朝堂便是他们宋家天下。 

却太过得意忘形,在传国玉玺上面栽了跟头。 

从一开始真的传国玉玺一直在我手中。 

樊子英手里那块是我让人复刻出来,以陛下名义传给樊子英的。 

他们唬住朝臣一时,唬不住一世。 

尤其是在有人亲眼目睹樊子英想“毒害”陛下,而我又手持真正传国玉玺那刻,假的永远成不了真。 

试图毒害陛下的假帝姬是宋家全力保上来的,樊子英被御凰军一举拿下,宋家焉能安好? 

何况朝中看不顺眼宋家只手遮天的不在少数,我只是给宋文杰安了一个罪名,瞬间裹雪球一般一发不可收拾。 

“都已经在天牢了吗?” 

我放下传国玉玺,轻笑一声,大步往外走,“那便去道个别吧。” 

与上次狼狈入狱不同,这次我身着加冕那日被人强行扒下来的凤凰冕服,头戴金冠,气势威严。 

宋文杰看到我这幅模样,浑浊的双眼微微眯起,本就不大的眼珠子瞬间隐没在那条缝里。 

“当年就该送你下去见那两个老不死的。” 

我瞥了眼安安静静坐在角落里的宋禹,垂着眸子看不清情绪。 

听到宋文杰咬牙切齿的声音,轻哂笑道:“宋丞相真是忘恩负义,没有我,哪来你们宋家的飞黄腾达和盛宠不衰啊。” 

从他们生歹心拿我换陛下恩宠那刻起,某种程度上我与宋家便生死相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赐死我,陛下焉能不计较宋家欺君之罪? 

认下我,陛下焉能降罪有功之臣? 

而在天下皆知陛下寻回血脉那时,陛下不可能赐死我,才给宋家灌我迷魂汤将功折过的机会。 

这样看来分明是他们占尽好处,现在又装得无辜受累,如同宋文杰当年伪善行径,恶心至极。 

然而宋家伪善不止宋文杰一人。 

宋禹亦是如此。 

看到我目光时不时落到宋禹身上,宋文杰本来神色阴郁,突然笑开,意味深长说道:“你只知是我让人杀了那两个老不死的,那你可知究竟是谁杀的?” 

他的目光不怀好意,我下意识想要躲避,还是听到他的声音说:“当然是我最引以为傲的嫡长子了。” 

“那应该是他这辈子唯一一次杀人,但下手叫一个利落干脆,一刀下去那两个老不死的就没了……” 

宋文杰还在絮絮叨叨说着,我却心绪难平。 

目光再次看向宋禹。 

他仍旧垂着头,没有看我,可不知为何我就是知道他承认了。 

他只有愧疚心虚的时候不敢看我。 

回想起过往那些他对我的好,原来不是为了替宋家弥补我,而是心里过不去,在为自己赎罪。 

偏偏他又赎得不彻底,一旦威胁到他宋家,便会毫不犹豫弃我而去,甚至主动加害于我…… 

可恨我在来的路上还为他找了个宽恕的理由,甚至替他辩解那盘莲子里的毒他不知情。 

如今隔着活生生的两条人命,又如何轻易揭过! 

“你有真心待过我吗?”我死死盯着宋禹。 

他躲不过我的目光,抬起头看我,唇色有些白,眉眼间一如既往温和,“我一直都想真心待你……” 

“可你次次置我于死地。”我冷笑一声。 

我甚至给他一次又一次的机会,他没有一次选择我。 

宋禹脸色一白,不能辩驳。 

我无视他的愧疚与自责,唤来狱卒好生“伺候”他们宋家人。 

直到牢房里传出鬼哭狼嚎的声音,直到宋文杰浑身血肉模糊,直到宋禹奄奄一息,我才踱步离开。 

只是没走多远,衣角突然被人扯住。 

扭头一看是樊子英那张脸。 

她揪着我的衣角,笑得十分谄媚。 

“殿下,我都按照您吩咐的做了,您不会出尔反尔吧。” 

我顿了下,才想起当初与樊子英的约定。 

我寻到她的时候便说,我保她后半生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只需她顶着帝姬的身份替我毒杀陛下。 

可惜…… 

她抵不过我对她小小的考验,以为自己手里的传国玉玺是真的,生出取代我的心,与宋禹一起大闹我的加冕礼。 

若不是我留有后手,算好了陛下慢性毒药发作的时间,再让御凰军配合我诬陷樊子英妄图“毒害”陛下,她或许真的可以取我代之,做这大景女帝。 

“出尔反尔?” 

我扯回樊子英抓住的衣角,抬起她下巴轻笑道:“你可是毒杀陛下的南国奸细,朕身为大景女帝,如何敢留你?” 

她脸色骤变,对我破口咒骂。 

我任由她骂,左右她也只有这几日快活。 

何况他们落得这样下场,怪不得我,因为我曾给过他们所有人机会,是他们自己选择一步一步入局。 

宋禹若肯帮我离开宋家,不背着我接回樊子英,不破坏我的加冕礼,愿意给我一次活命的机会。 

我不会丝毫旧情不念。 

陛下若肯还我一个公道,不助纣为虐,不面上对我慈爱有加,背地却想接回自己亲生女儿取我代之,一条活路不给。 

我不会从他开始设局,要他亲生女儿来毒杀他。 

樊子英若不心生贪婪,悔弃与我之间的约定,抱着块假的传国玉玺妄图与宋家一起将我打入地狱。 

我更不会要她性命。 

我只是开了一个头,挖了个坑,是他们自己迫不及待往里面跳。 

得此因果,是他们咎由自取,怪得了谁。 

我出天牢的时候,御凰军首领姜枝侯在外面,看我身后没人跟着出来,按住腰间银刀问:“陛下,这些叛贼如何处理。” 

“既是叛贼,那就都杀了吧。” 

我捂着冷得不能再冷的心,毫不在意道。 

既然威严一世的陛下薨了,呼风唤雨的宋家没了,真正的皇室血脉死了。 

大仇得报,无人威胁左右,那这大景我便勉为其难收下了。 

我张开双手,闭上眼睛,慢慢享受此刻手握生杀大权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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