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算命先生的那些年,兄弟们在温爷的带领下,一路闯荡江湖,见识过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经历过荣华富贵劫富济贫,做过阴险狡诈的小人,也成为过大义凛然的英雄……
你算过命吗?
你受过骗吗?
我曾经是个算命先生,
在二十二岁时走投无路跟了大师爸加入了江相派,
从此开始了我无法回头的人生。
江相派是一个打着算命旗号招摇撞骗的特殊群体,在中国历史上存在了三百多年,兴盛于清末民国时期。
那年我二十二岁,为了生计跟了温爷。
温爷作为我们的大师爸,很有文化,长的也面善,如果你不了解他,永远不可能把他和杀人,诈骗联系到一起。
温爷加入江相派也是机缘巧合,上一任大师爸做局切了他弟弟,温爷为了报仇取代了他,自此整个江相派来了一次大换血。
温爷有着自己的核心理念,
第一,只骗恶人,不骗好人,以恶制恶;
第二,及时行乐,骗来的钱要迅速花光,正所谓“江湖财,江湖散,不散有灾难”;
第三,不离人骨肉,从不拐卖和伤害他人孩子。
这些理念支撑着江相派众阿宝的心,
这也是为何我们虽作为一个诈骗团体,
但一直在世间屹立不倒的原因。
阿宝是黑话,是对我们这些靠算命诈骗人的统称,
要想成为阿宝,门槛可以说是相当高,就像现在的高考一样,那年代当骗子也是要经过层层选拔的,每个人尤其是坝头更是要有自己的独门绝技。
我进堂口时经历的考核是吊狍子,
我们吊狍子是有口诀的,当然都是我们内部黑话,不能叫旁人听懂去。
我吊的第一个狍子是个外滩阔太,
第一次见她她就穿着那时鲜有人穿的貂皮,雍容华贵的,扭着腰进堂口,看我们时眼皮都不抬一下就让我们算她和丈夫,像这种豪门太太整个外滩都没有几个,而我们小脚遍布各地的各种职业,就算她不讲话也能轻易知道她是谁家太太。
况且我们最擅长的就是把握人性,
我抬眼瞧了她一下,收回目光摇摇头:
「邢太太,您先生的心能不能留得住还得看你自己啊」,
她听我这么说愣了一下,表情一下子变得敬畏不少,
我心里暗自窃喜,
我根本不会什么算命,也根本不懂什么五行八字本格命理什么的,只是她家那位最近官路高升,每天得了空就往窑子跑,大家都是男人自然知道他心思早就不在自家妻子上。
而这傻女人倒是开始哭哭啼啼,让我们帮帮她,
像这种又大又肥的狍子,我们怎么舍得放过,
但为了利润最大化,自然是要先推脱,
「太太,您这件事情怕是不好办啊,您先生官运亨通,偶尔在外面看上一个半个的,不也是寻常之事嘛」
这女子也是精明人,听我这么说赶忙拿出几块银元:
「大师,你一定要帮帮我,这算是定金,事成之后还有重谢」
我沉思片刻,叹了口气:
「也罢,看你也是可怜人,这个忙我帮了」
我从抽屉中拿出一个红布条,写上了她丈夫的生辰八字,并剪下她一缕头发一同装进一个小木盒子中,递给她让她放在家里终日见不到光的地方,告知她最长一个月方可见效,她千恩万谢的回去了。
要问我这是什么术数,那就是她图个心里安慰而我们在装神弄鬼,但我们有的是办法让假的变成真的。
接下来的半个月里,我们二十四小时跟踪邢副官,制造出各种各样阴差阳错的意外,那时候的他正是风生水起之时,自然是极怕也是极敬畏鬼神一说。
在他心慌意乱的时候我们恰好又及时出现,不仅能算出他的身份,还能准确说出他最近的遭遇,最重要的是要提到他家里的妻子是他的福星,只要接下来的半个月他按时回家不在外面花天酒地,自然保他逢凶化吉步步高升。
他开始态度半信半疑,但在我们在接下来的后半个月里,人为制造的一系列事件,让他打心底觉得这一切都是邢太太带来的好运。
到了月末夫妻二人双双找到我们还愿,我们当然乐得做一个局收两份钱,还叮嘱他们要好好珍惜这段感情,也算得上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了。
我做的这个双面局让我得到了温爷的认可,
而我也是凭借这个通过了温爷的考核成功加入了堂口。
在堂口做事的这十几年,
我吊过无数狍子,
但手上从未沾染过任何人的鲜血,
这也算是我对自己人生的最后底线。
堂口有非常多的能人异士,我们加入堂口的原因不尽相同,有犯了人命官司无处可逃的,有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而走投无路的,也有从小父母双亡流落街头的。
温爷对我们都很宽容厚爱,
我们也敬重他的为人毫无二心,
尤其是温爷身边的坝头,每个人都是跟着他出生入死过来的,身怀绝技但都对温爷忠心耿耿。
先说大坝头,他是堂口的金牌杀手,跟着温爷的时间也最长,两个人更是像亲兄弟那般。
大坝头之前是个杀猪的,生气起来一巴掌能拍碎一个人的头骨,因为犯了命案羁押判死刑,温爷觉得此人是可用之才将其赎出,而他也确实没有辜负温爷的期望。
他加入堂口后敢打敢拼,有黑帮来闹事,他永远冲在第一个,拿刀捅连人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随着年龄的增长,大坝头面相越发凶狠,作为温爷的近卫军,他的存在也阻止了很多下面小脚的反水之心。
如果说大坝头是见勇猛型人才的话,那二坝头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二坝头父母死的早,他很小就在街上靠偷窃为生,温爷注意他很久想收至麾下,但他随意惯了不服调教,尤其是这种从小就混迹街头的更是难成规矩,直到时间久了他渐渐开始敬重温爷的为人,才慢慢衷心于堂口臣服于温爷。
他的胆子极大,什么都不怕,不怕鬼神更不怕死人,
当时温爷有意想试探他的胆量,便派他在乱葬岗睡一夜,他第二天甚至从死人坑里摸出许多金银财物,使得温爷很是欣慰,正因为有了他堂口才得以接好多诈尸赶尸的活。
但这些人里我最佩服的还是三坝头,
他和我们都不一样,他是真正的有学问的人,那句老话说得好,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
而三坝头就是那种知识型阿宝,他上知天文地理,下懂阴阳八卦,看得了风水,算得了命格,还熟读论语孟子,出口即成章,他前半生游历过各地的大好河山,闭着眼睛就可以画出每处的地形地貌,没事还爱研究一些药粉香料那些玩意,我们扎飞的道具大多都出自他手。
但我日后才知道这种道貌岸然披着羊皮的狼才是最可怕的。
算命这种事,与其说是玄学,不如说是双方心理上的博弈。
我们都在赌,赌自己能不能说到对方心坎里,赌对方会不会看穿自己的小把戏,一直以来在这种人生赌场里我们都是赢家。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神奇,牛吹得越大,越能蛊惑人心,你说你能一个打十个没人信,但你要是说能把天兵天将请下来帮你就有人信了,你说你隔着墙能看到墙外面的东西没人信,但你要是说你能看到九天之外的大罗神仙就有人信了,凡是无法在现场用事实印证的东西,都容易使人上当受骗,人们骨子里有一种被骗的原始欲望。
我们就是利用这种人的欲望过活,
几乎所有的灾祸都源于人性的贪,嗔,痴
所谓贪,就是贪婪:
贪财,贪色,贪名利,贪地位,
为了达到贪的目的丧心病狂,什么事情都敢做,这些人往往最后的结局都很惨。
嗔,是生气愤怒,而他的另一层含义是嫉妒,
嗔戒一犯,怒火中烧
因为一时情绪而犯下滔天大错的更是数不胜数。
痴,即为痴情,
陷入情网的人犹如被灌了迷魂汤,
整个人被感情掏空,历史上因情而亡的也是大有人在。
而一旦人们沾染上了这三点之一,
就到了我们下手的机会了,
民国初期各路混战,那时正是我们堂口最风生水起的日子,银票大把大把的花,弟兄们不用扎飞的时候就凑在一起喝酒吃肉。
但温爷却突然消失了,
而他消失的方式正是我们自家的看家本领,他站在火焰中朝着我们微笑,随着火光的熄灭他也消失不见。
刚开始我们还以为这是温爷和我们开的小玩笑,
可直到一星期过去温爷还是不见踪影,众人才开始慌乱起来,
他作为我们的大师爸,一旦消失我们可谓是群龙无首。
温爷消失的时间越久,大家越是心思各异,有的人更是心怀鬼胎妄图自立门户,
而我,
作为唯一一个知道真相的人在冷眼旁观着。
我知道温爷想让他死,
但我也只能保持沉默...
而这一切的开始都原于国民政府的腐败猖獗,新任戴司令对鬼神之说颇为信奉,而那时的却不止江相派一个流派,为了获得戴大司令的青睐,每家都使出了浑身解数,而更有甚者勾结外派来获取更多的财富和名利。
温爷是不屑于在背后使绊子的,
但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那一段时间,他总是觉得身体乏累,脱发严重,有呼吸不畅之感,他一度疑心是有人下毒,但查来查去所有食物乃至饮用的茶水都于健康无害,
温爷只能打消这方面疑虑从其他角度入手查。
与此同时几天后,戴司令宴请各个帮派的领导人,温爷当属其中一位,因我头脑灵活机灵圆滑,所以温爷带我一同赴宴,同时我的作用也是保护温爷的安全。
当日临出门时,二坝头过来敲温爷的门,吞吞吐吐的说着让温爷此行注意安全,并多次叮嘱我提防清风沅的秦会长,我虽心有疑惑但并未多问,对于他的叮咛我都一一应允牢记心中,毕竟温爷的安危是头等大事,比我自己的脑袋要重要的多得多。
晚上我随着温爷进了酒楼,在门口的警卫不出意料的没收了我的枪:
「不好意思温爷,戴司令有令,任何人不得带武器进入,这枪我就暂时替您保管着」。
毕竟到了人家的地盘就得遵守人家的规矩,
温爷微微一笑点点头:
「那是自然,还是戴司令想的周到啊」。
温爷倒是毫无顾忌大摇大摆走了进去,
我跟在后面心却一直提着,总觉得今晚像是鸿门宴。
进了包厢里面已经坐着戴司令和其他三家的头儿了,
温爷对着戴司令拱了拱手,
戴司令忙起身迎着温爷:
「早久仰温爷大名,今日有幸得以一见,实在是我的荣幸啊」。
「诶,不敢不敢,戴司令日理万机,有您这样的司令是我们阳城的福气,今天能坐在一起吃饭是我温某的荣幸才是」。
两人寒暄客套两句后便全部落座,
我站在温爷身后扫视着在场的各位,
而温爷正对面坐着的就是清风沅的秦会长。
我一直记得二坝头临行前的叮嘱,便对他多关注了几分,
但他全程沉默寡言,只有有人和他搭话他才讲寥寥数语,之后又闭口不言,且神色紧张整个人被一种怪异的气氛笼罩,让我不自然的觉得有几分蹊跷,而他后面的手下相比于他却显得镇静许多。
不知道是什么缘故,总给我一种他不是秦会长的错觉,
但我以前从未见过秦会长,又怎么会产生这种及其陌生的感觉呢?
我控制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妄加猜测,
再看向身边其他几人,
何道观的齐观长,越海棠的柳堂主,
都是那种唯我独尊的仙长风范,
不禁让我有点鄙夷,
听着他们对戴司令阿谀奉承,我百无聊赖的又打量起秦会长身后站着的手下,越看越有一种熟悉之感。
就在我疑惑之时,那人向我做了一个我们堂口内互通口信的手势,我一下就了然于胸。
除了二坝头以外对面站着的还能有谁,
我不动声色的转了转手腕,用手势询问他怎么在这里?
他眨眨眼没有回答,
我也没有多想神经慢慢放松起来,
想着有我和二坝头都在这温爷肯定不会有什么闪失的,
便把目光投向了戴司令,感觉他气色不佳,用通俗点的话说就是印堂发黑,但是连我这种三角猫功夫都看得出来的情况,其他人怎么会无动于衷?难不成是我的错觉又或者是我学艺不精?
我心里好多疑惑都在一点点发酵...
到了晚宴结束的时候,众人都起身和戴司令告别致谢,
戴司令突然讲道:
「戴某今日想给祖坟寻个好去处,不知哪家可以帮戴某人这个忙,戴某必当感激不尽。」
每一家自然都想得到戴大司令的赏识,
毕竟在阳城如若有戴司令这棵大树做靠山何愁吃不了这碗饭呢。
但在场的各位都是沉得住气的老狐狸,谁都没有先讲话,
最后还是温爷呵呵一笑:
「要不怎么说戴司令有福气呢,昨日温某刚寻得一处龙脉,是建墓群的风水宝地,如若戴司令信得过,改日温某可带您去此处考察一番。」
戴司令环顾了一下四周:
「既然这样也算是戴某的幸运了,剩下的人还有什么其他举荐吗?」
其余各人互相看了看谁也没讲话,
毕竟看风水这种事温爷说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但柳堂主还是语气刻薄:
「既然温爷讲有风水宝地,那不如给哥几个都开开眼界,咱们也好都瞧瞧龙脉是个什么风水。」
「当然可以,既然柳兄想看,那温某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了,那不如就明日中午,温某当会派弟兄去带领大家一路同去。」
柳堂主拱了拱手点点头算是应下了,
回堂口的路上我问温爷二坝头为什么站在秦会长身后还变了一副模样?秦会长为什么看起来畏畏缩缩的?戴司令印堂发黑大家都没看出来吗?还有温爷看好的风水宝地到底在哪怎么从未听说?
温爷只是捋了捋胡子,神秘兮兮的回答:
「明日你自然就知道了」
本着对温爷的信任我只好暂时压下心头的疑惑,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等着第二天的到来。
第二天我很早就醒了,
可能因为心里惦记着事情便怎么都觉得睡不踏实,
走到堂口的议事厅,发现二坝头和温爷在里面,本想进去询问一下温爷今日的计划,走近了才看到二坝头是跪在地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