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哎哎？！小小！怎么打人呢！」
「素枝！你怎么当妈的？！孩子不懂事你也跟着瞎胡闹！快把东西放下！」
我那爷奶显然没想到我会来这一出，一边后退躲闪，一边大声嚷嚷。
我恍若未闻，高扬着扫帚，逮着机会狠狠抽在他们身上。
「林小小！小小年纪没有一点教养，学会动手打人了！」
后爸挡在他们前面，一副严父的口吻，教训起我来。
狗屁个严父，三年来不闻不问，若不是得知我考上清华，怕是连我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我有没有教养跟你有半毛钱关系！你养过我吗？！」
「诶？你个死丫头！再怎么说我是你爸！」
我那后爸还操着一副教训孩子的嘴脸，作势准备夺我手上的扫帚。
动作被我妈拦下，她将我护在身后，毫不客气地打掉后爸伸来的双手。
我能感受到我妈的怒火，她攥着我手腕的力道大得惊人。
「林新民！你们一家子不光把我害进去，还把我闺女赶出来，三年来不管不顾，她才十几岁啊！」
「要不是我提前几年出来，我闺女还一个人孤零零地被你们欺负！你们一家子蛇蝎心肠，良心全被狗吃了！」
「今天你要是敢动我闺女一下，我就跟你拼命！反正那地方我去过一次，也不怕进去第二次了！从今往后，你们谁都别再想欺负我闺女！」
一群人都被我妈的气势吓住了，连我都很惊讶。
我能明显地感受到我妈出来后性格的变化，她以前遇事虽不至于胆小懦弱，但却是习惯于忍气吞声的。
之前，她即便是为了保护我，也惯常采取把施加在我身上的痛苦转移到她自己身上的方式。
像今天这般果断的反击，以前从未在她身上出现过。
我回握住妈妈的手，让她放心，我也不会再给这家人爬到我头上的机会。
「怎么？今天这场面你们不眼熟吗？当年我和我妈被你们强行赶出来，你们下的手，可不比今天我们的轻！」
听我此言，三人面色顿时古怪起来。
后爸强硬的气势陡然一萎，我那爷奶也讪讪地低下了头。
2
生在农村，我妈当年带着个孩子二婚嫁人头上不知顶了多少的流言蜚语。
以这样的条件入门，俩老人自然看不上我们母女俩。
但我妈能干，有一手好厨艺，跟我后爸在镇上开了一家饭馆，生意红火，日子越过越好，我爷奶也不好多说什么。
除却晚上回家休息，我妈一整天基本都在镇上饭馆里忙活，见面不多，受的刁难少些，日子凑活着也还过得去。
自我妈嫁过来后，家里一日三餐都得她来负责。
早上准备好早饭，待我后爸吃完她才能拉着他一起去店里准备食材，若我妈先一步去，后爸便一觉睡到日上三杆，快到中午了才晃荡去店里。
店里没花钱雇服务员，我妈只能督促着我后爸帮些小忙。
虽说我妈白天不在家，但家里俩老人的午饭还得她来操心。
我爷奶不愿自己做饭，又心疼自家儿子大中午跑来跑去热得慌，最终只得我妈火急火燎从镇上跑回家里送饭。
夏天最热那阵，中午温度有时高达40度，我妈每天喝藿香正气水硬抗，来回往返。
那天我照常放学回家，掏出本子写作业等着我妈回来。
但午饭在学校没吃饱，中途写到一半我就饿得肚子咕咕叫。
院子里晒着刚从地里收上来的花生，我馋得不行了，便跑过去蹲地上剥花生吃。
刚吃上没几个，就撞见了我爷进门的身影。
他看到了地上散落的花生壳，面色顿时一沉，张口就骂。
「你个下贱的死丫头片子，毛还没长齐就学会偷吃了！」
他是个烟鬼，那把长杆烟枪平日从没离过身，现下倒是成了最趁手的武器。
烧得滚烫的杆头重重地敲打在我手背上，我疼得捂着手背跳起来，泪水瞬间糊了满眼。
他打了那一下还不解气，追着我满院子跑，嘴里谩骂也丝毫不停。
「老子辛辛苦苦从庄稼地里收上来，可不是给你吃的！缺斤少两的你给我赔钱吗？！」
我心里腹诽一片，怎么就算你收的了？！
我妈辛辛苦苦从地里拔出来，你儿子开车拉回来，你就捡了个摊开的活，这花生怎么就成你收的了？！
但我那时毕竟年纪小，寄人篱下又势单力薄，这些委屈只得咬牙忍下。
傍晚我妈回来，立马张罗着做饭。
饭桌上我爷仍觉心口怒火难消，对着我妈耳提面命。
「素枝啊！这女娃娃们生下来心眼子就多，你当妈的，得多管教管教，别整天忙得不着家。」
我奶好容易逮着这机会，跟我妈提她的心头大事。
「你爸说得对！素枝啊！还是多个男娃好，能给小小作伴儿，女娃不懂事了，男娃还能是个榜样，这么长时间了，你那肚子，还没啥动静？」
我妈哪能听不懂我爷奶的意思，但她目前确实没怀上，只得尴尬的笑笑，糊弄了过去。
我倒是希望我那后爸能帮衬着我妈点，但他显然也指望不上，结婚之前啃老，结婚之后啃我妈，典型的软饭男。
一顿饭干干巴巴地吃完，我用袖子掩着伤口没让我妈发现。
洗脸时实在遮挡不住，我妈还是看见了。
我如实告诉她，她看到我手上鼓起的大水泡，眼泪止不住的流。
心疼地给我抹着药膏，她颤着声线说「小小，是妈妈没本事，让你跟着我受苦。」
我理解我妈的难处，所以才掩着不想让她知道。
但我爷打我这件事被我妈记在心里，她为此找我爸谈话。
她打算跟我爷奶分开住，跟后爸商量着说
「拿攒的钱到镇上租个房子，让小小去镇上上学，既方便忙店里生意，也有利于我学习。」
我后爸是个没什么主见的人，何况我妈理由这么充分。
他倒是答应了，但这事还得经过我爷奶同意。
3
隔天一早，我被一股拧在胳膊上的大力疼醒。
今天周末，我昨晚特地告诉了我妈早上不用喊我吃早饭，想睡个懒觉。
谁料懒觉没睡成，一睁眼却看到了我奶那张狰狞的脸。
她一把将我从被窝里拽出来，推搡着把我往屋外挤。
「想出去住？行啊！现在就收拾收拾东西滚出去！我们这破庙可容不下你们娘俩这两尊大佛！」
我妈慌慌张张赶过来，掰开掐在我身上的手，将我护在身后。
「妈！您这是干什么呢？！我们这不是在跟您商量嘛？！」
我妈试图解释，但这老太太显然不是个讲道理的主。
她见拉我不成，转头跑去我们那屋，拉开柜子，捧起我们那堆衣服就往院外跑。
平日里吆喝着老了走不动道，使唤我妈端茶倒水的人这会儿倒是健步如飞了。
我妈和我后爸两个人都拉不住这老太太。
来来回回几趟，门口堆的全是我们母女的东西。
我爷见我爸拦着我奶，顿时不乐意了。
「不孝子！帮着你娘们儿欺负你老母？你给我过来！！」
我那软饭爸还真被这一嗓子唬住了，阻拦的力道弱了下来，站到一旁欲言又止。
我爷奶一人拽一个，我跟我妈踉跄着被摔在门口的水泥地上。
动静这么大，自然惊动了附近的邻居。
门口围了一圈村子里的人。
有几个看不下去，一边规劝我奶，一边把我们拉起来。
「新民妈，当着这么多人呢！给你儿媳妇留点脸面。毕竟还是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得动手呢！」
我奶可不管那么多，今天这泼她是撒定了！
「一家人？我这儿媳妇可不把我们看作是一家人！今天当着这么多乡亲的面，我把这理给大家评！」
「我这儿媳妇撺掇我儿子要跟我们分家！留我们两个老人孤零零在这儿！贱女人赚了钱就想把爸妈一脚踢开，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让这么个恶毒儿媳妇进门。乡亲们说，这女人该不该教训！」
我妈没料到我奶能把事闹这么大，她有心妥协，但我奶显然积怨已久，就趁今天找个借口让我们母女俩不好过。
「妈！怎么就成了不管您二老呢？不是跟您保证您一日三餐还由我来送吗？到镇上住只是为了方便小小上学和店里的生意，我和新民都会时常回来看您，平日里您需要什么，一个电话我们立马赶过来！」
村民们显然清楚我爷奶的为人，更何况我妈平日里为这家的付出是个明眼人都看得出。
见不得我奶撒泼的声音越来越多。
「年轻小两口想出去住多正常啊！人家素枝还打算跑大老远给你们送饭，新民妈你知点足吧！」
「素枝这么好的媳妇儿你都嫌弃，自从她嫁到你们家，屋里屋外啥活儿都人家干，就这还被你挑三拣四。」
「就是说！不光能干还会赚钱，人租房用自己钱怎么不应当了?!」
我奶没料到自己撒泼不成，街坊们反倒帮着我们说话。
她气得发疯，抄起门口的竹竿一棍子抽在我妈身上。
「反正我不管！就是这死女人撺掇我儿子跟我们老两口离心！缺管教的贱骨头，看我不打死你！」
我妈躲闪不及，疼得直接趴在地上起不来。
我慌忙跑过去护住我妈，我奶毫不迟疑又是几棍子噼啪打在我身上。
周围邻居都过去拦着我奶，她虽动弹不得，嘴却没闲着，骂骂咧咧，各种难听话一泼墨涌出来。
我和我妈连忙趁此机会站起，我妈心疼地捏着我的手，刚准备询问我的伤情，却迎面挨上了第三棍。
是我爷动的手！
他看我奶被拦着，直接抢了她手里竹竿，怒骂着打向我妈「祸害眼子！没本事生孩子倒有本事挑拨离间！」
他刻意掠过我妈下意识抬手格挡的上半身，狠狠打在我妈肚子上！
我气得扑过去拖住我爷身子，怕他再打我妈。
我后爸见事情越闹越大，再不敢袖手旁观，跟我一起抢下我爷手里的竹条。
「哎呀！！都别打了！素枝流血啦！！」
「快快！新民！打120!」
邻居们慌乱的呼喊传入我耳，我急忙回身，看见我妈下体泛起的一滩鲜血。
这场闹剧最终以我妈差点小产结束，搬镇上的事情也不了了之。
但因着我妈怀孕和此次挨打，她度过了一段还算安稳的养胎日子，直到生下我弟弟。
本以为诞下个男孩也该让我爷奶满意了，谁知却一把将我妈的命运推入了深渊。
4
这厢三人见我颇有算旧账的架势，连忙停下嚣张的气焰。
我爷奶主动把护在自己跟前的儿子拉开，暗暗使眼色让他别冲动。
「小小啊，当年的事是我们不对，但这人谁还没个糊涂的时候呢？！」
「奶奶知道你这三年遭罪了，素枝也是，你们娘儿俩都不好过。所以奶奶这不是来接你们回家了吗？」
我爷也适时地过来插话，言辞十分恳切。
「素枝啊，这地方哪是能住人的？！你们孤儿寡母的，跟爸妈回家团聚多好，过去的事咱们就翻篇了，一家人哪有隔夜仇。」
「何况，就算你还记恨我们，那孩子呢，你儿子现在也三岁了，你总得回去看看吧？」
果不其然，一听我爷提及我弟弟，我妈眼眶瞬间红了。
「你们还有脸提我儿子？！当年我儿子抚养权被你们设计夺走，如今我出来，孩子我必须抢过来，你们就等着吧！」
我安抚地拍拍我妈的手，让她别太激动。
弟弟的抚养权肯定得拿回来，但还不是现在。
「想让我们回去？也不是不行。」
我与我妈截然不同的态度可让我爷奶高兴坏了。
俩老人一把抓住我的手，大吐暖心话。
「哎呦小小诶！不愧是高材生，就是明事理，走，现在就收拾东西，奶奶我亲自给乖孙女整！」
「素枝，孩子都这么说了，你忍心拦着吗？小小也是想要个家，想有爸爸爷奶疼爱，就这点心愿你还满足不了吗？」
我忍着恶心应和他们，悄悄给我妈使眼色。
「妈，我想弟弟了，咱们就回去看看吧，啊？ 」
我妈虽搞不明白我的行为，可看到了我暗戳戳的视线，她没出言反驳。
这三人眼见目的达到，顿时喜上眉梢，就准备进屋帮我们收拾东西一起回村了。
我冷眼看着他们，趁机开口「但是.......」
「奶奶，我看人别家孩子考上大学，家里人都大摆宴席庆祝，到我这，什么都没有.....」
我爷奶听我此言，顿时一拍脑门。
「哎呦看我这脑子！真是老了不中用了，这天大的喜事可得摆酒席庆祝，小小你放心，这事交给我们，绝对让全村人都知道我乖孙女的出息！」
后爸也神气十足，出言承诺「小小，爸不光给你请来村里人，我一帮兄弟朋友爸也给你喊来！」
这话可真说到我心坎儿了，人越多越好。
我欢喜地开口「行！那我就等你们的好消息了！」
「今天就先算了，等爷奶你们什么时候把酒席摆好了，我再拉着我妈回去，那多风光啊！」
我装作一副孩子气的虚荣模样，定下回去的时间。
「好好！这样也好！那小小、素枝，你们就先在这委屈几天，等着我们来接你们！」
三人立马应下，高高兴兴回村准备酒席去了。
搞定这三个人，我拉着我妈进了屋，三年没见，我们母女俩实在有很多话要说。
「小小，乖孩子，这三年你可是吃了不少苦。」
我妈心疼地把我抱在怀里，抚着我的肩说。
「没有，妈妈，不辛苦，这三年一直是外公外婆在照顾我。」
我有心安慰她，向她讲述这三年发生的事。
「你被他们陷害后，我也被他们赶了出来，是外公外婆把我接回了家。村子里没有高中，他们为了让我上学，才把我送到城里来，在学校附近租了一个房子，方便我上下学。」
「那他们现在......」
「还在村子里。他们放不下田里的庄稼，虽然会时常来看望我，但大部分时间还是留在村子里。我没告诉他们您出狱的时间，准备接过您后直接带您去见他们。」
我妈自觉愧对父母，非但没能力孝敬二老，还反被接济。
「他们.....怪我吗？不想见到我吧？村里闲言碎语那么多，你外公外婆肯定没少被指桑骂槐。」
「不怪你妈妈，外公外婆都是明事理的人，我向他们解释了当年的真相，他们心疼你还来不及呢！」
当年我妈第一段不幸福的婚姻让我外公外婆操碎了心。
故而在嫁给林新民后，我妈刻意的报喜不报忧，二老一直以为闺女婚姻幸福，直到忽然得知我妈被警察带走，才看清了林家的真面目。
「但村子里的流言蜚语.......确实不少。」
我压抑着内心升腾的火气向我妈解释「那三个蛇蝎心肠的畜生，他们害你入狱后，把这消息大肆在村子里宣扬。声称是你为了偷工减料，使得饭店食品安全不达标才会被警察带走，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我呸！蛇鼠一窝，没一个好东西！小小，那你刚才还........」
我妈也是恶心透了这一家，因此更是疑惑我刚才的作为。
「妈，你放心吧！刚才那话我是故意说的。等他们把酒席摆好，届时当着全村人的面，我一定让他们身败名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