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家邵岩和他的作品
王世国/文
当代书坛可谓风起云涌,群雄逐鹿。除了“古典派”“学院派”“现代派”“流行书风”等豪壮门派以外,还有“展览体”“老干体”“江湖体”等新晋书体,以及“名人字”“学者字”“画家字”等,纷纷登台献艺;再加之“乱书”“吼书”“射书”“女体书”等行为表演和写字杂耍,使得当代书坛更加有声有色。面对此等情形,大众眼花缭乱,无所适从,心中不免要问:我们应该怎样评价书法作品的优劣高低?
王羲之书札
其实,每一种艺术门类都自己独特的艺术语言,当然也应该有衡量和评价它的审美标准,而书法的审美标准就是“神采”,有则为优,无则为下。
魏晋南北朝时期,随着钟繇、卫瓘、卫恒、卫铄、王羲之、庾翼、王献之、王志、羊欣、萧子云、王僧虔等一大批杰出书法家的涌现,人们对书法的审美已经从东汉时蔡邕对毛笔“唯其软则奇怪生焉”地惊叹,上升到了对书法之美的理性认识,并且总结概括出了书法的审美标准。这就是王羲之的侄孙、南朝著名书法家王僧虔所说的:“书之妙道,以神采为上,形质次之,兼之者方可绍(接续)于古人。”
王献之《东山帖》
从此,“神采”就成为古今无数书法家为之求索的审美理想。可是,“神采”究竟是什么呢?我认为,“神采”是与“形质”相对而言的,它就是书法作品显示出来的精神风采和气息韵味。“形质”则是书法中的点画、线条、字形等这些最基本的物质表现形式。显然,王僧虔是将“神采”作为评价书法优劣高低的重要标准之一。现在看来,“神采”可以使书法成为“有意味的形式”,可以产生审美趣味。没有它书法就会索然无味。
米芾《淡墨秋山帖》
显然,书法的“神采”与“形质”相对应,它是“形而上”的,是高于外在物质形式之上的“道”,是书法家在创作中努力追求的最高境界和审美理想。作为书法精神风采和气息韵味的神采,它不拘泥于一点一画、一字一形,它弥漫于字里行间,是作品的整体效果和艺术魅力的具体体现。神采看似虚无,却并非“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王铎行书诗轴
从其产生的根本原因上看,“神采”源于书法家的内心,是其胸襟、气度、性情、学识的集中体现,它既有书法家的天赋禀性,也有后天的积累修养。从它的外在表现上看,有“神采”的书法就像是米芾说的面对一位“佳士”:
他(她)不一定漂亮,但不俗气,更没有匠气、匪气;站在你面前,有精神,有气质,有活力,有风度,不同凡俗,神采奕奕,让你眼前一亮;在众多作品中,它很有气场,感觉那种才气扑面而来。反之,书法若没有“神采”,就像一个无精打采、病怏怏的“小鲜肉”,站在你面前,你一点也不觉得他帅气。
邓石如隶书对联
与神采相比,“形质次之”,即书法“形质”的重要性次于“神采”。“形质”则是书法家通过临习和取法经典获得的书写功力的具体表现,显而易见的书写技法技巧; “形质”的优劣取决于书家对于笔法、结字和用墨的精熟程度。
何绍基行书作品
我们看到,在古今的书法名作中有许多作品若从“形质”上品鉴确有不足,并不完美:它们或有涂改、或有败笔,或者有的字点画失位、结构失衡、用墨失当(例如王铎的“涨墨”),但是整幅作品却很有神采,气韵生动。这样的作品依然是书法的上乘佳作。例如,颜真卿《祭侄文稿》、苏轼《黄州寒食诗帖》、毛泽东草书《七律•长征》等,即是如此。
颜真卿《祭侄文稿》(局部)
与之相反,以清代黄自元、当代田英章等人书法,尽管点画准确、线条精致、结字工整,技法纯熟,但是缺乏个性,通篇四平八稳、千字一面、呆板无趣,令观者“审美疲劳”。从形质上看,它们笔笔精工,近乎完美,但缺乏神采,就像沈括《梦溪笔谈》中批评的那样“求其佳处,到死无一笔也。” 所以,它仍然不是好书法。如果把书法分为“神品”“妙品”“能品”三个等级的话,那么,这样的书法难入“神品”或“妙品”之列,最多只能归入“能品”。
清代 黄自元的书法
然而,欣赏书法的抽象美毕竟需要欣赏者具有较高的欣赏水平。如今,许多人难以像九方皋相马那样“不辨牝黄”,更难做到“唯观神采,不见字形”。他们往往着眼于书法的形质,即点画、线条、字形等这些最基本的物质表现形式,不能用心感受书法的神采,去从整体上审美,因此对类似“馆阁体”的工整书法大加赞赏,对形质上有缺陷但是有神采的书法,大加挞罚,指为“丑书”。殊不知,这正应了苏轼的那首诗:“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赋诗必此诗,定非知诗人。”
近代 沈曾植行草对联
总之,“神采”是书法的精神状态,是书法的内在核心,也是欣赏者感受书法之美、评判书法优劣的重要审美标准之一。所以,好书法一定要有神采。
(本文原载2024年1月17日《书法报》,标题有改动)
王世国著《当代书法评鉴》,岭南美术出版社出版发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