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5月16日的深夜,西北古城兰州的居民早已经熟睡。远处偶尔会传来几声狗叫,左公东路69号一座孤零零的高墙大院里却透出了阴冷的灯光。突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尖叫声,但很快就被夜色吞没了。
盛世才和家人
第二天早上八点钟,甘肃省警察总局刑警大队的办公室里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打断了每日例行的晨会。打来电话的是甘肃省警察总局局长郭庄,挂了电话,武警大队的大队长范宗湘眉头紧皱。局长亲自打来电话,这种事情非常少见,一场普通的火灾值得如此兴师动众吗?左公东路69号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范宗湘立即带人赶赴左公东路69号,只见大院的房间门窗缝里正在向外冒烟,范宗湘与闻讯赶来的消防队员和当地保甲长一起推开房门。房内浓烟滚滚,气味呛人,正当所有人都在庆幸火没有着起来时,范宗湘隐约感到哪里有些不对劲。邱家大院透着一丝诡异,邱家的人哪里去了?偌大的院子里,怎么就找不到一个活人?一种不祥的预感在范宗湘的脑海里闪过。
不等烟雾散尽,众人赶紧进屋找人。西厢房没有,东厢房也没有,人们又迅速赶往正屋。而在那里,所有的人都看到了最诡异最恐怖的一幕。正屋的客厅中间桌椅、沙发等木器家具都高高摞起,而家具下面又有毛毯,被褥、床单等物品,空气中还弥漫着浓烈的汽油味,最下面的被褥床单里露出了人的腿脚,赫然是数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失踪的邱家人全部死在了这里。
剧照
这座宅院发生的惨案迅速传遍了兰州城。兰州各军政警界要员纷纷来到现场。面对现场的惨状,许多曾经上过战场的军官们都不忍心多看一眼。清理尸体时,人们发现在尸体下面有一条浸透汽油的粗线绳导火索,拴在另一头墙角的蜡烛上,很显然凶手是想破坏现场。但是由于门窗紧闭,空气不流通,火并没有燃起来。
勘查完现场,范宗湘的脑海里闪现出几个画面,仇杀?盗杀?情杀?堂屋里的墙上赫然用鲜血写成的“二十年冤仇一夜报”,分明就是仇杀;而邱家账目上的金条、金砖、羚羊角等各类贵重物品不翼而飞,又可以肯定是盗杀;邱家媳妇有被侵害过的痕迹,难道是情杀?这些画面就像过山车一样占据着范宗湘的脑海。于是,他立刻成立了“专案破案委员会”,初步推断凶手极有可能是为了“报仇”并且“谋财”。
这时,邱家的死亡人口关系图也出来了。年纪最大的邱宗浚是这座宅子的主人,时任国民党行政院顾问,打扮时髦的一男一女分别是邱宗浚的儿子邱定坤和儿媳费伯萍,三个小孩自然是他的孙子孙女,剩下五个分别是宅子里的司机、伙夫、佣人和做客的银行会计主任。这么一看,幸免于难的就有三个人,邱宗浚的大孙女邱光慈因患扁桃腺炎住院动手术,佣人宋嫂在院陪同,这两人完全没有作案动机。还有一个人就是邱宗浚的副官兼宅院看守齐雨田,此人竟离奇失踪了。
范宗湘突然盯住齐雨田的名字,从案发到现在此人就从未露过面,一番查找后依然处于失踪状态,于是,他发出了第一份通缉令。殊不知在案发的当天晚上,在一阵不合时宜的“布谷~布谷~”的鸟叫声后,齐雨田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了这唯一的线索,案件陷入了僵局,几乎到了停滞的状态。
距离案发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月,就在范宗湘一筹莫展,被上级骂得狗血喷头的时候,一条新的线索出现了。
定点布控的刑警队员发现一个叫张占生的木匠在市场低价出售羚羊角,这可是个稀奇事。因为在当时羚羊角可是个稀罕物,一两就能抵同样重量的黄金,正常人是不会低价出售的。听完汇报,范宗湘立刻亲自率领一队人马直接抓捕了此人。果然人赃并获,办案人员在张占生家搜出了邱宅丢失的所有物品,且数量相当。很快,张占生交待参与了邱宅大案,但他只负责作案放哨和案后销赃,雇佣他的是一个叫海玉琪的东北老兵,其他的人都蒙着面,不让他认识。
很快,海玉琪到案。接连几天的严刑拷打下来,就在他终于承受不住准备开口的时候,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在戒备森严的监狱里,竟然有人在饭菜里投毒将海玉琪毒死了。这一消息,让范宗湘大吃一惊,难道主谋就在自己身边?一场秘密的排查行动就此拉开。
很快,监狱帮工魏明理被锁定了,他可是兰州警备司令部副司令臧景芝特意推荐来的。范宗湘似乎明白了什么,嘴角微微上扬,但很快便收了回去。
一盘审讯魏明理的大菜刚刚端上桌,他竟然被一个叫马一孔的人枪杀了。好不容易抓住了马一孔,还没等他开口,兰州宪兵23团的副团长刘自力就逃跑了。这样一来,案件似乎牵涉到了警备司令部和宪兵团,有些不好办了。一直顶着压力的范宗湘稍稍缓了口气,盘算着应该由上一级部门来着手破案了,可是马步芳却又给他加了一层压,让他尽快破案。
这一次,范宗湘多了个心眼儿,他加派了人手将马一孔严严实实地看守起来,紧锣密鼓地加快了审讯力度。很快,幕后主使臧景芝、刘自力等人都归了案。至此,13名邱家灭门案的凶手已经有8人落网,其余5人逃往外省,不知所踪。范宗湘想跨省追捕剩余5名凶手已经不可能了,因为1949年底,国内很多地方已经解放。他一个国民党的警察队长想要去解放区抓捕凶犯,实在是异想天开。
经过突审,让人感到奇怪的是,这些嫌犯大多都是来自东北的军人,都在盛世才的手下工作过,而盛世才居然是死者邱宗浚的女婿。真相即将浮出水面,所有的恩怨情仇也将大白于天下,没想到怪事又发生了。
蒋德裕
西北长官公署高级官员蒋德裕留下一封遗书自杀了,同时一群从新疆远道而来的民众聚集到警察总局的门口,要求释放所有与邱宅大案有关的嫌疑人员,他们称凶手非但没罪,而且有功。届时,兰州各大报纸也登载出相同内容的民众信件。难道这桩惨案的背后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蒋德裕的遗书这样写道:“在新疆,有很多无辜者遭到盛世才、邱宗浚、邱定坤的杀害,他们欠的血债太多,我要为那些惨死的无辜人士报仇......”原来,这宗血案都是因盛世才而起的,他究竟是何方神圣呢?
盛世才
盛世才,辽宁开原人。历任国民政府北伐司令部参谋本部科长、新疆省边防督办、新疆省政府主席等职,因自1933年到1944年负责新疆的军事、政治,被称“新疆王”。他野心勃勃,为了自己的私利投靠外国势力,出卖国家利益,独吞大量新疆财富,排除异己,滥施酷刑,大搞牢狱,实施特务统治。有数据证明,他统治新疆时期有10万多人被罗织入狱,其中5万人惨遭杀害。
而邱家的头号人物邱宗浚竟对这样的女婿十分看好,他凭借其势力,曾登上了新疆伊犁区屯垦使、伊犁警备区司令,新疆民政厅长等要职,与盛世才狼狈为奸,共同搜刮民脂民膏,残害平民百姓。直到盛世才调离新疆,他才在自知罪孽深重的情况下恐慌来到兰州暂时安身。
可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时任兰州高级长官蒋德裕和警备副司令臧景芝竟是当年盛世才手下的少将师长和军事顾问,这两人都曾为盛世才立下过汗马功劳,却遭到他的怀疑被抓捕入狱险些丧命,因此结下生死仇恨。而其他人也全都因为亲人被盛世才和邱宗浚残杀而不共戴天。这些人时常在一起述说在新疆时的遭遇和来兰州后的不如意,将所有的新仇旧恨都归结在盛邱两人身上。
当他们听说,盛世才带着大量钱财逃往了台湾,而邱宗浚、邱定坤也将1000根金条送往台湾,准备远走高飞时,便动了杀心,密谋报复,从而酿下了“5.16邱宅血案”。
无论如何,这个案子的来龙去脉已经被查清,主谋也已经被抓获,可以结案了,但案子背后的隐情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新疆民众得知邱宗浚全家死于非命,都纷纷拍手称快,奔走相告,他们甚至认为邱家人死有余辜,应该无罪释放涉案人员。于是在案件受理期间,新疆省内人士自发组成一支慰问团,专程到兰州探视案件凶手,称他们非但无罪,而且有功。
民众的激愤终究是平复了,而1949年5月16日这天的结果,分明太极端、太残忍。
8月12日上午,马一孔、刘自力被冒雨押赴刑场,执行枪决。刑场上,他们仍在大骂盛世才、邱宗浚等人的滔天罪行,激起前来观看的由东北和新疆流落至兰州的军人的呼喊与唏嘘。至此,轰动一时的盛世才家族特大血案落下了帷幕。
《左传》有句话说:“多行不义必自毙”,这桩血案对于逃到台湾、1970年才去世的盛世才来说,每天生活在惶恐中,何尝不是煎熬?
左公东路,一条为纪念收复新疆的左宗棠而命名的驿道,从此响亮地告诉人们一个朴素的道理——“恶有恶报,善有善终”,这是天理,是自然的法则,可以唯心亦可唯物。
今日兰州
1958年,兰州启用县名命名街道,左公东路改名旧大路。历史终究被尘封在岁月里,现在的旧大路是兰州市的一条街道,那里车水马龙,高楼林立,除了地名中的“旧”字,已经找不到任何一丝民国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