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当下流量明星大行其道的演艺圈内,已经少有“戏骨”。而说起真正的“老戏骨”,就不得不不提蒋雯丽。
作为许多80、90后观众心目中最熟悉的演员,蒋雯丽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天生演技派”。
从《霸王别姬》中一个风尘女的惊鸿一瞥、万种风情,到《中国式离婚》中传统家庭主妇林小枫的幽怨、彷徨,再到《金婚》中陪丈夫从锦绣年华走向衰朽迟暮的文丽,蒋雯丽用一个个深入人心的角色,征服了无数观众。
自从19岁出道以来,蒋雯丽先后拿下8个影后,无论是惊艳的演技,还是为艺术牺牲的精神,都让她圈粉无数。但是蒋雯丽却表示,“我缺少一部电影代表作”。直到2008年,电影《立春》诞生,蒋雯丽在其中扮演了一个让人过目难忘的丑女王彩玲。
美女演美女,是本色出演,可美女演丑女,就需要过硬的心态和演技了。为了这个角色,蒋雯丽不惜增肥30多斤,全程戴牙套、涂黑斑,甚至全裸出境……一个演员所能体现的专业素质和敬业,在这部电影里被她诠释得淋漓尽致。
也正是凭借《立春》这部电影,蒋雯丽一举摘下了罗马影后的桂冠。面对采访,她真挚而动情地说:“这是我演过的最好的角色”。
一个大龄丑女,因为理想,对生命中出现的三个男人做出了不同的抉择——这是《立春》的故事构架,也孕育了其情感内核:想要活出通透的人生,普通人究竟该如何平衡爱情与理想?面对命运的天花板,我们又该如何发现生命的更多可能?
如果你对这两个问题还尚存困惑,不妨看看《立春》——一个可以触及你灵魂的故事。
故事发生在80年代,内蒙古包头的鹤阳小城。
女主人公王彩玲是一名热爱歌剧艺术的音乐教师,奈何歌声奇美,容貌奇丑。
镜头前的她,体态臃肿、龅牙突出,黯淡无光的皮肤上斑点遍布,不唱歌的时候,操一口乡音浓重的普通话,魅力全无。男人们在背后议论她:
“听她的歌声我歹念顿起,一见她本人我歹念全无。”
“我真的不敢相信那么美的声音会是从这么丑的女人嘴里唱出来的。”
比起长相受人诟病,真正打击王彩玲的,是她有天籁之音,却无伯乐欣赏。在一个人们只谈论三餐四季的闭塞小城,歌剧和王彩玲,都是孤独的。
心高气傲的她,不甘心一辈子窝在这样一个“世俗之地”,因此,一心渴望被调到北京,盼望有朝一日能够站上中央歌剧院的舞台,甚至在巴黎歌剧院一展风采。
但是通往艺术圣地的道路,并不好走。理想主义的王彩玲,也不免要向现实屈尊低头。为了能在北京找到一份工作,她乐此不疲地去歌剧院求人找关系,砸锅卖铁凑出了几万块钱,托人为自己去买北京户口。
镜头前,列车一次次在小城与北京之间穿行,正如王彩玲一次次在理想与现实之间流亡。而她的爱情,亦复如是。
作为一个三十多岁至今未婚的大龄剩女,王彩玲并不焦虑,自视甚高的她淡淡地说,“我不愿意在这个城市发生爱情”,直到周瑜和黄四宝闯进了她的生命。
周瑜是一名炼钢厂工人,因为无意间被王彩玲的歌声吸引,几次三番带着工友黄四宝上门“拜师”。个中除了崇拜,不乏男人对女人的爱慕。
但是其貌不扬、五大三粗的周瑜并未引起王彩玲的注意,反而是英俊潇洒,颇有艺术才华的黄四宝让王彩玲情愫暗生。
黄四宝是个一心搞艺术的文青,因为从小痴迷油画,一心渴望成为画家,奈何连考五年中央美院,全部铩羽而归,以至于年近三十,既未成家,又无事业,沦为了炼钢厂的锅炉工。
同是天涯沦落人,黄四宝不得志的境遇引起了王彩玲的同情。为了鼓励黄四宝继续追求理想,王彩玲给他送书,为他做女体模特,两人从梵高聊到了契诃夫,畅谈各自的未来和理想。
王彩玲以为,爱情迎来了春天。她满心欢喜地计划着和黄四宝双宿双飞、共赴北京圆梦。直到在离开的火车上,黄四宝坦言,对她只有友情,无关爱情。
可王彩玲却不到黄河心不死。在一个黄四宝醉酒的夜里,她忍不住躁动的情欲,主动献身。
在两人发生关系的次日清晨,王彩玲体贴地为黄四宝在床前留下了粥和油条,对着镜子,她为自己扎上一条淡黄色的丝巾。
在以暗色为基调的影片中,这抹温柔的浅黄与王彩玲的紫色演出服成了全片少有的亮色。两种颜色与王彩玲反复咏唱的那首《为艺术为爱情》形成了强烈的呼应。
在王彩玲的人生价值观里,事业和爱情的圆满,才是成功人生的标配。
可是黄四宝也很快给了王彩玲当头一棒。醒来后,他怒不可遏地跑到王彩玲的学校,在众目睽睽之下对她大打出手,留下一句“我他妈觉得自己被强奸了”,愤然离去。
王彩玲这才意识到,所谓的灵魂伴侣,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幻觉。半夜,她穿上心爱的演出华服,从高塔上一跃而下,意图将爱情和理想一同殉葬,却自杀未遂,狼狈不已。
黄四宝弃之如敝屣的爱情,被周瑜小心翼翼地拾起。他趁机鼓起勇气向王彩玲表白,但是这个满身伤痕的女人却告诉他:“我是宁吃鲜桃一口,不要烂杏一筐”。
不久后,王彩玲遇到了生命中的第三个男人。在一次室外群众艺术演出中,王彩玲结识了同她惺惺相惜的芭蕾舞演员胡金泉。
作为一个罕见的男性芭蕾舞者,胡金泉每次登台,不免遭受观众的嘲讽和奚落。小城里几乎所有人都嘲弄他是变态,不是正经男人。
脚尖旋转的芭蕾舞,将他渐渐带离小城的生活圈,再难回归。时间久了,他自己都承认自己是“这个城市的一桩丑闻”,是“卡在人们嗓子眼里的一根刺”。
胡金泉这个角色有点像《霸王别姬》中的程蝶衣,颇有一种“不疯魔,不成活”的意味。但是与程蝶衣的完全投入不同,胡金泉虽然练舞多年,却依然在意世俗的眼光。
为了摆脱俗世偏见,胡金泉一度提出想和王彩玲假结婚,王彩玲却一语点破两人的不同,“你跟世俗生活水火不容,而我只是不甘平庸”。被逼向绝境的胡金泉为了证明自己并非异类,设计猥亵女学生,成功将自己送进了监狱。
记忆中的芭蕾舞少年,今后只能在监狱里带着镣铐跳舞了,王彩玲痛心于胡金泉的结局。但是胡金泉反而安慰她,布鞋和舞鞋一样,同样可以立起脚尖。面对这一幕,王彩玲怅然若失。
胡金泉仿佛是一个关于王彩玲自身的预言。阳春白雪与世俗眼光之间横亘的差距最后证明,越是高雅的艺术,越是危险。
王彩玲的改变,正在悄然发生。她开始在意外貌,打扮自己,试图寻找一种理想与现实的平衡,直到一个自称患癌的少女高贝贝出现,将她的梦想彻底击碎。
高贝贝是一个和王彩玲一样追逐歌剧梦的女孩,并且天赋异禀,功底深厚。不幸的是,年纪轻轻就罹患癌症。听说王彩玲在北京“有关系”,高贝贝带着母亲,恳请王彩玲帮自己圆一个弥留之际的舞台梦。
出于对这个执着女孩的同情,出于对缥缈理想的无望,王彩玲用买北京户口的钱,倾尽所有资助女孩登上了全国业余歌手大赛的舞台。女孩也不负众望,成功获奖。
讽刺的是,王彩玲最后竟识破,一切不过是一个精心设计的谎言。女孩没有患癌,光头是自己剃的,母亲是在外面租的。
电影用高贝贝这个角色,在某种意义上帮助观众打破了一种迷思。
在传统的社会价值体系内,一个人获得成功,靠的是脚踏实地的付出、稳扎稳打的努力,如王彩玲。但是在现实中,很多成功的背后,不乏非常规手段造就的契机。
这一点领悟,深深刺痛了王彩玲的心。此时的她不再对梦想满怀希望,接受了现实对她的束缚。
而那些昔日和她一起追求过理想的人,早已在迷途中走散。黄四宝去了趟深圳后还是抛弃艺术,回了老家,开了间婚介所骗钱混日子;周瑜则早已娶妻生子,过上了普通人的生活。
无情的现实不断击打着王彩玲内心的坚韧。她也如很多人所想,对生活做出了妥协。不过值得敬佩的是,这又不是一种百分百的妥协,而是一种“王彩玲式”的妥协。
奔向世俗生活的同时,她没有自暴自弃,随便找一个男人嫁了,而是去福利院收养了一个看起来并不完美,天生兔唇的女孩。
影片借助这个外在缺陷的女孩,影射了王彩玲在精神上先天的独特、不容于世,以及她为之付出的代价和痛苦。
在影片的最后,王彩玲回到老家卖起了猪肉,通过自己的努力抚养这个孩子,并带她去北京。在天安门广场前,她一遍又一遍地带着女孩练习歌谣。年幼的孩子还不会唱美声,但那儿歌却也节奏明快、富于旋律。
在那一瞬间,王彩玲的歌剧艺术梦,在这个孩子身上重新萌芽、生长……在退无可退的现实中,小凡成了王彩玲另一种形式的理想寄托。
一直到这里,影片《立春》的寓意渐次明晰。在一年四季中,立春寓意漫长的冬天过去,万物复苏,生命开启新一轮的孕育,正如人生中的失望和希望,总是交相更迭,周而复始。
我想起了王彩玲在影片开头,用浑浊普通话念过的那段独白:
“每年的春天一来,实际上也不意味着什么,但我总觉得要有什么大事发生似的,但我的心里总是蠢蠢欲动,可等春天整个都过去了,根本什么也没发生……我就很失望,好像错过了什么似的。”
《立春》带给我们的,是一种理想破灭的残酷和写实,以及急于茫茫世俗中人的希望和启示:我们都活在俗世里,月亮与六便士,究竟如何选择,是一道永恒的难题。但是人这一生,必然要有一件值得他坚持和骄傲的事情。
正如王小波在《青铜时代》里说的:“每个人一辈子必有一件事是他一生的主题。”
不幸之外的幸运是,王彩玲一开始就找到了自己生命的主题。在我看来,影片中的周瑜、黄四宝、胡金泉以及高贝贝,其实不过是世间同一个王彩玲的不同活法——
有的人把人生活成了单选题,有的人把人生活成了多选题。但是无论如何,他们都在这个充满桎梏的世界里,身陷囹圄却又满怀希望地活着。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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