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黎荔

啜一杯茶，看窗外的玉兰、樱花、杏花开得一派烂漫，看细碎的阳光穿过窗柩，散落在茶桌上，跌落在茶汤里花影扶疏。春色轻盈，空气潮湿而缠绵，屋内茶烟戏聚，如缕袅袅。水滑汤醇，小小茶盏之中，也是一抹凝翠春色。

仔细观察桌面上那些缭乱的花影，在轻轻的晃动中，有一种风吹过的流动感和律动感，光影是那么的轻盈灵动。抚摸这些重重花影，好像在抚摸着微风的吹拂，指尖生出一种痒痒的感觉，好像勾起了心灵深处的某种悸动。

试想如果在水边的话，野花，野草，烂漫开花的丛树，还有远处的桥和塔，天光云影……全都倒影在澄碧的水波中。随着每一次微风拂过水面，一层层水波来往，夹带了闪烁的日光，投影其上的重重花影，和水里的萍藻游鱼一同荡漾，错综起来像一天云锦。各种水中光影，有时解散，有时摇动，有时扩大，互相融和。刚一融和，却又退缩，复近于原形。正午时分，这些光影的边缘都参差如夏云，镶着日光，发出水银般飞动的色焰。此时我可以两处看花，一处在高高的树上，一处在低低的水中。两处都有云霞般的桃李杏樱，开得如火如荼，不可收拾。而水中的桃李杏樱，盈盈浮动着，忽而碎散，拉长了，缕缕的胭脂水，一朵朵春花全被拉长了，和白云、塔影、桥影交错在一起，在一瞬间又袅袅解开，下一秒碎散花影又摇曳过来，伸长，织进塔影，桥影，青天，白云里去。

如果我能坐在这样的花树下，在水边，在上下两处的飞花浮花中，我一定要痴痴地坐在日落黄昏。傍晚到来，醉人的不只是远处那太阳的余晖，更有眼前婀娜的花影。夜深了，只见一钩淡淡的月亮，天色如水澄澈，在皎洁的月光下，花影错落。天上的云稍有偏斜，花影就悄悄暗移。微风吹拂着衣袖，如同温柔的问候。黄鹂在绿阴深处婉转啼唱，声声动人。这样美丽的花影婆娑时光，只有在春天时才能享受到啊！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时间一刻不停地流淌，亘古如斯，而时间背后隐藏的不变因素同样亘古如常。它是永恒的，不可更易的，青山不老，绿水长流，樱桃一年一年地红，芭蕉一度一度地绿，花影一重一重地拂过人间大地。天地自其变者观之，万物无一刻有停息，而自其不变者观之，山川无尽，天地永恒，春来草自青，花自红。与其说关心外在的流动，倒不如关心恒常如斯的内在事实。这永恒感是自然节律背后的声音，这声音，年年春来，敏感于花影拂动之人，能真切地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