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5月16日傍晚,大舅和县中同学刘慎修在上海投亲未果,不得已回到了驻地。
当时渡江战役国民党兵败如山倒,被打惨的部队,狼狈逃窜到上海集结,正陆续撤退到台湾。
大舅他们离开上海的大江轮是一艘运货的商船,临时被部队征用。
轮船上都是军人,但也分三六九等,有正规军和地方团队,当时已经乱作一团。
大舅所在的江苏省训练团学员大队属于地方团队,离开省境后形同弃儿,是没人管的。
学员大队登船后,被当做货物挤在舱底,好在身旁放有行军床,大舅和刘慎修打开一个行军床就昏昏沉沉地入睡了。
次日一早,两人爬上船面,船已驶出长江口,即将进入大海了,但仍然可以看到黄浊的江水与深蓝的海水泾渭分明,远处有两艘军舰巡弋着。
轮船渐行渐远,终于看不到陆地,极目所见,海天一色,分不清哪是天边,哪是海际?
大舅爬到船面的用意,是找寻有没有卖东西的处所?可不仅找不到卖吃的地方,连一滴淡水也找不到。船上不是没有厨房,而是被强行霸占了。
船上尽是军队,谁的人多,谁的势重,谁就讲话算数,资源占尽。
苏训团学员不过是一个地方团队、杂牌军,在船上哪有地位?队职官只求自己温饱,哪管别人?
稀里糊涂被裹挟上船的学员们只有自求多福了。
眼见都超过中午了,大舅在船上没有见到一个队职官,上船以来,不要说没有饭吃,连水也没得喝!刘慎修和大舅更是二十四小时没有进食了!饥肠辘辘,又饥又渴。
饥渴难耐的大舅,爬上船面找水喝,厨房被武装保卫不准接近,见船侧有处滴水,他双手捧到嘴边一尝,又咸又苦,难以下咽;只得回到舱底,打开水袋,抓一把生米,试着放进嘴里,嚼来嚼去就是咽不下去。
一天过去了又是一天,起初又渴又饿,后来只觉得渴、不觉得饿了。
第三天上午(1949年5月18日),大舅又爬到船面,极目四望,尽是起伏的海浪,看不到陆地,也看不到山,分不出哪是天际,哪是海边,所谓海天一色也。
在战乱的年代里,有枪便是草头王,人多则势重,丛林社会的法则体现的淋漓尽致。
在开往台湾的轮船上,正规部队有吃有喝,学员大队的学员两天来滴水未进、粒米未尝,每个人上船都携一袋米,只须借用船上的炊具、饮水就可以了,而厨房却被他人霸占了。
大舅他们上船后,就看不到队职军官了,学员们则躺在舱底里忍饥挨饿、无人过问。
只有第三天下午,第一大队的大队长赵伯英站在船梯上安慰学员。
学员们叫苦之声,此起彼落。有的已陷入昏迷,有的凄惨的声泪俱下。
大队长也表示无能为力,和学员们泪眼相望、哭作一团。
但哭有什么用,不过是耗费体力而已。
别人饿,大舅和刘慎修更饿,因为别的学员上船时,都吃过晚饭,他俩连晚饭都没吃呢。
大舅饿极了,只能解开身边的米袋子,掏出些米粒,在嘴里使劲的嚼,但咽不下去,只能吐出来。
大舅心里也抱怨:不知道同船的部队是哪个师、哪个军?照理总有个高阶指挥官吧?
俗话说:十年修得同船渡。大家都在一条船上,岂止祸福同享,几乎是生死与共;指挥官怎么可以让自己的部队一日三餐,令别人的队伍三天断炊?
何况别人的队伍都随身带有米粮呢?只要把船上的厨具让别人使用一下,即可减少四、五千人饥饿三天;尤其丧尽天良的不让别人使用厨具,连饮用水也禁止被人饮用。
警员总队不是正规军,已离开了江苏省境内,大舅确信那是江苏省政府主席丁治磐上将送给孙立人的,而且已派人到上海暗中接收随队监管的;好像接收者指挥官就是后来的师长。
大舅不知道警员总队的总队长丁进海是否同船?
然后号称五个大队的大队长多少都是同船吧?至少,第一大队的大队长赵伯英上校是同船的。原来的队职官也好,接收者的指挥官也罢,有没有向同船指挥官反应或争取呢?
他们是不是三天都没有进食呢?
像这样的指挥官,不管属下死活,一旦指挥部队作战,能打胜仗真是奇迹。
大舅说,回看国民党兵败大陆,不是没有原因的,从撤退回台湾看,毫无章法,毫无规矩,真是急急如丧家之犬,忙忙似漏网之鱼,被部队裹挟着一起到台湾的学员、家属等,路上淹死、饿死的,也不在少数。
这大概就是国民党的气数吧,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可惜倒霉的是那些底层的老百姓,像我大舅、刘慎修这些人,稀里糊涂的遭受颠沛流离之苦,他们仓促离开大陆,差点饿死渴死在了大江轮上。
海水起伏,大舅和刘慎修躺在船仓下,没吃没喝,只能节省体力,继续苦熬。
大舅说,他亲眼看到身边的人没了气息,被巡查者毫无怜悯的扔进了海里,那么大的船,那么恶劣的环境,被扔到大海里,又何止一个两个呢?
苟活者只能自求多福吧?只盼着早点登岸,但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登岸?
到了第四天,大舅只想喝水,反而不觉得饿了,但哪里能找到淡水呢?只有泪水和海水;船上没有吃的、没有喝的,依然看不到陆地。
大舅和刘慎修几次爬到船面,看同船的正规部队,照常一日三餐,厨房前排派有武装卫兵,不让外人靠近,连饮水都不让取用,大舅所属的警员总队根本无法靠近。
俗话说,金钱是万能的,警员总队的学员虽然身上多多少少都有一些钱,但有钱无市,也是枉然。既然无法可想,只好躺在舱内的行军床上。
次晨(1949年5月20日),大舅一觉醒来,感觉船身不晃了,爬上船面一看,大江轮已停泊在山密环绕的港湾了,她就是台湾北端的基隆港。
命运无常,把大舅送到了台湾,从此开始了他在台湾55年的乡愁生涯。
(待续)
备注:丁治磐(1894—1988),字似庵,江苏省东海县城北富安村人。1911年入江苏陆军讲武堂第一期学习。1928年任国民革命军第六军团参谋长。1930年7月,任“讨逆军”第十六路总指挥部参谋长,参加中原大战。1931年加入中国国民党。1934年10月,入陆军大学第十二期学习。1936年2月授陆军少将。同年10月任第十军参谋长。
抗日战争爆发后,任第四十一师师长,率部参加南京保卫战。1938年6月,率部参加武汉会战。1939年11月,因在王家牌楼击败日军一旅团,晋升为陆军中将。1941年率部参加第二、第三次长沙会战。1942年升任第二十六军军长,率部参加浙赣会战。1945年因协助同盟国作战有功,获美国银橡叶自由勋章。抗日战争胜利后,历任第十一绥靖司令兼青岛警备司令、江苏省政府主席兼省保安司令、京沪杭警备司令部副司令等职。1949年上海解放时撤守舟山群岛,任舟山防守司令。1950年到台湾后脱离军界,任台湾地区领导人办公室政策顾问。
孙立人(1900-1990),字抚民,号仲能。生于安徽省庐江县金牛镇,祖籍安徽舒城县三河镇。先后毕业于清华大学、美国弗吉尼亚军事学院。第一次缅战时任新38师师长。在孟关杰布山隘,孟拱河谷等地击败日军。 第二次入缅作战时任新一军军长,攻克八莫、南坎、老龙山、南巴卡、新维、腊戍、乔美等地,共击毙日军3万3千余,有“丛林之狐”“东方隆美尔”的美称。
抗日战争胜利后,率部赴广州接受日军投降。后参加内战,历任东北绥靖副司令官兼新编第一军军长、长春警备司令、陆军总司令部代理副总司令兼陆军军训部部长、陆军副总司令、东南军政长官公署副长官兼台湾防卫司令,驻守台湾。1950年起任台湾“陆军总司令”兼“保安司令”、“总统府”参军长。1955年因“孙立人案件”被撤职软禁。 [1]1988年获得言论及行动自由。1990年在台湾病逝,享年90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