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选巧取豪夺,古言甜宠文《潋疏影》作者:松梢月

芳芳看小说 2024-04-19 03:13:44

雪不知何时开始下的,已经在庭前积了厚厚一层,银霜满地的光芒,比檐下的纱灯更要明亮。

  姜涟睡得不大安稳,繁杂的梦纷纷而至,将她魇在其中,搅得她五内俱焚。

  她试图逼迫自己醒来,多番挣扎,却入梦更深。

  梦中是突逢变故的姜府,她母亲为她寻了条生路,将她藏于木箱之中,只等着救她的人以运送家产之名,带她逃离姜府。

  周遭昏黑一片,她蜷缩在角落,手脚早已经麻木,却依旧得强撑着,丝毫不敢动弹。

  木箱的侧面自她母亲离开不久,就开始不停的发出声响,一下接着一下,似是玉石碰撞声。

  她此时草木皆兵,唯恐一箱之隔外还有旁人,双目死死的盯着声音来源处,片刻不敢松懈。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杂乱的脚步声响起,一步步走进来,又在靠近木箱时停下。

  因为离得太近,她甚至能感受到外头人的气息,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四周寂然,适才的闷响也猝然止住,而后便是两人带着惊诧的对话声。

  “这竟有人自裁。”

  “倒是个烈性的。”

  她茫然听着,虽不知他们说的是谁,却觉得心里发慌,生生压下即刻出去的冲动,等两人离开,她才敢微微直起身子,抬手尽力将木箱推开些缝隙,试图一探究竟。

  能入目的景象有限,只能瞧见一只垂在箱侧的手臂,衣袖上梅兰芦雁花边洇成暗红色,顺着向下,整只手也被染红,但手指依旧紧紧攥成拳头,手心里握着条素绳,底端垂着的是一块卧鹿白玉。

  那截衣袖,没有人比她更为熟悉,在她母亲强硬的将她塞进木箱里时,她还曾牢牢抓住过。

  而那块白玉,是她向来不信鬼神的父亲,三步一叩首亲自送去佛堂,令其受香火熏染,只为给她母亲祈福所用。

  此时,祈福的宝物已经沾上了她母亲的鲜血。

  姜涟将额头抵在箱门上,还在怔怔的看着,泪水涌上来,盈满整个眼眶,所有的一切都浸在眼泪里,被扭曲成陌生的模样,但她不敢抹泪,甚至不敢眨眼,怕错过这最后一面。

  四肢百骸像是被油煎火燎般,说不出的痛苦,喉咙里也哽着东西,如何急促得喘息也倒不上气儿来,只觉得要死在这尺寸之地。

  正在绝望的当口,一只冰凉的手抚上她的额头,在她耳边轻声唤着“姑娘”。

  她猛地醒过来,睁开双目迷惘的盯着头顶的帐幔,一时竟分不清自己是生是死。

  眼泪还在无意识的顺着眼尾往下淌,侍女银月举起帕子给她拭泪,满是担忧的询问:“姑娘,您又魇着了?”

  姜涟转过头望着她,好半晌才恢复清明,勉强笑了笑,话说得半真半假:“梦见自己被锁进个木箱里,怎么叫都没人应我,还以为要死在里头了。”

  “姑娘别怕,奴婢一直守着您呢。”银月扶她起来,跪在脚踏上为她抚背顺气。

  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不大会安慰人,每每碰上她被魇住,只会小心翼翼的看着她,想尽法子哄她:“梦都是反的,没人敢锁着您,况且奴婢就算睡死了,也给您留着只耳朵呢,不会让您叫不到人的。”

  姜涟庆幸还有她稚拙的劝慰,抬手捏了捏她的耳朵,但因为今夜的梦,连打趣的心思都没有了,便又要躺下。

  银月却拦住她,抬手往门前一指,低声道:“姑娘,前院的承安适才过来,说王爷不肯歇下,请您去劝劝,这会儿正等在外头呢。”

  姜涟撑起身子,撩起帐幔朝外看,正瞧见窗纸上半弓着腰的人影。

  她尚未从梦中彻底抽离,整个人还有一种落难的无力感,此时若再去摄政王跟前甘言媚词,无疑是在添油炽薪,提醒她当下的处境。

  可寄人篱下之人,没有拒绝的余地,只得强打起精神,抬高声音问道:“承安,王爷怎么了?”

  承安闻声立即拱手行礼,应道:“回姜姑娘,王爷正因今日未抓尽刺客而忧心,自戌时回了府,就一直坐在庭下,怎么也不肯回去……”

  他顿了顿,斟酌着言语:“姑娘也知道,前些日子王爷遇刺受了伤,一直没好利索,怕是受不得这天寒地冻,所以小的才斗胆来求姑娘去劝劝。”

  知晓了缘由,姜涟更觉头疼不已。

  摄政王于上月赴宴时遇刺,险些丢了性命,这大半月来,为寻刺客将京城翻了个底儿朝天,前几日终于有了头绪,做足了准备,只等着将贼人斩草除根,但看如今情况,竟是事败垂成。

  他一向自恃事事都运筹帷幄,现下却受挫于几个刺客,姜涟几乎可以想象出他的怒不可遏。

  心里发怵,却退缩不得,她抬手捂住脸静默须臾,再放下手时,面上已经浮现出惯有的笑容,声气儿也带上几分温厚:“承安,你略等等吧,待我收拾收拾。”

  “是,小的多谢姜姑娘。”承安语气轻快起来,却步走到阶下等候。

  夜阑更深,外头依然雪虐风饕,纷纷扬扬的雪漂浮进伞下,钻了人满颈。

  承安在前头提灯,一路上拿捏着步子,不紧不慢的,他手中的纱灯随风晃晃悠悠,摆过来、荡过去,拉扯出一片微黄的光。

  天黑路滑,到前院的那一小段距离,足足走了半刻钟,而后眼前渐渐亮起来,是已经到了。

  刚踏过门槛,姜涟就听不远处传来发哑的声调,带着诧异问道:“你怎么来了?”

  她不用分辨,就能听出这是摄政王裴瞬的声音,因为他早前在战场上时,嗓子曾受过损坏,声音里总带着掩不住的粗涩,并不大好听。

  其实不光是嗓子,他的腿也受过伤,一直不曾医治好,以致落了残疾,如今只能依靠轮椅。

  “知道你还未歇下,想来看看你。”姜涟抬头看他,瞧见他正坐在檐下的轮椅上,身子稍稍倾斜,靠向身旁的暖炉。

  炉中丝丝缕缕的热气升腾,将他整个人都拢在其中,他的面容像是被藏在一层淡薄的雾后,迷迷滂滂的,更增疏离冷漠之感。

  她快步走上去,弯腰为他拉起垂落在一旁的大氅,想要盖住他的双腿。

  他却微微侧身闪躲开,无情无绪的模样:“这双腿没知觉的,你盖它做什么?”

  姜涟动作微顿,并没有应他的话,只是执拗的将大氅盖在他腿上,又顺势蹲在他跟前,将自己置于比他低的位置,做出抬头仰视的姿态,柔声劝说:“正是寒气重的时候,会伤身的。”

  裴瞬偏头瞥她,却正对上她盛满烟波的眼睛,流动之间,是明晃晃的关切担忧,温驯的没有任何棱角。

  他看着她眼底深处的自己,到底是敛起阴郁,用曲起的手指划了划她的下颌,是跟奖赏门前那只讨他欢心的猎鹰一样的动作。

  姜涟不在乎这动作其中的寓意,她知晓他是最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这会儿既有了松动,她就“乘胜追击”,扬起唇角冲他笑,两颊浅浅的笑涡都荡漾开。

  而后又将头枕在他膝上,猫儿似的往他手上蹭了蹭,“王爷摸摸我的头发,不知道是不是适才淋的雪化了,觉得发缝都是凉的。”

  她说的是明知故问的废话,目的也显而易见,但那种透着温存的缱绻,没人会不受用,裴瞬也不例外,他彻底耐下性子,伸手去拨弄她的墨发。

  不等他再开口,自有眼力劲儿好的侍从上前附和:“王爷,正是数九寒天,咱们还是进屋去,姜姑娘迎着雪过来,只怕要冻着。”

  裴瞬乜他一眼,并未开口拒绝,那侍从腆着脸笑了笑,随即让人撤走火炉,推着他往屋里走。

  众人见状,暗暗庆幸他今日好劝,姜涟也不由松了口气,吩咐人准备热水,为他沐浴暖身。

  屋内的错金银博山炉里不知投的什么香,经水气一蒸,愈发香的馥郁,人甫一进去,只觉得被熏得面颊发烫。

  姜涟跪在裴瞬身后,为他拆掉髻上发冠,极有耐心的用梳篦从他的头顶,一点点梳通至发尾,而后小心翼翼的避开他肩上伤痕,舀水浇到他的发上。

  他感受到她的避让,毫不在乎的掬水浇到肩头,垂眼看着狰狞的伤口,“本王真是后悔,今日一时犹豫未下狠手,白白放走了两个不要命的。”

  姜涟眼见刚结的痂又浸上水,忙拦住他:“王爷慈悲,只当是再多容他们几日自由。”

  她一面劝着,一面抚着膝头站起来,就要去叫人取伤药来。

  “慈悲?”裴瞬闻言手上动作一顿,也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牵唇凉凉一笑,转头看向她。

  那双顾盼生辉的眸子,此时同猛兽狩猎时的目光无疑,一动不动的盯着眼前的猎物,只等着时机一到,便要上前撕咬。

  姜涟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露了怯,滞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却好整以暇,颇为放松的往后仰,等脊背有了倚靠,才朝她招了招手,示意让她过来。

  饶是已经习惯他的喜怒无常,姜涟依然胆战心惊,每走一步都觉如履薄冰,但她还想着不要惹怒他,尽力思索如何为那句失言找补。

  可是裴瞬并未给她说话的机会,等她到了他跟前,又叫她俯身贴耳过来,嘴唇靠近她的鬓发,将审问刺客的诸多细节娓娓道来。

  他说被抓住的其中一个刺客,是个酸腐书生,在他跟前破口大骂,说他一个瘸了腿、不中用的残废,要想挟天子以令诸侯,也只能在背后搅弄风云了。

  这话虽是实话,可他不大喜欢听。

  于是,他命人取了把鎏金的小锤子来,从那人的膝盖骨开始,顺着骨节一点点往下敲。

  说着,他将手臂自水中探出来,手指点上她的膝盖,慢慢向下滑,期间偶有停留,嘴上喃喃不止:“腿骨虽坚硬,但若是真敲起来,其实费不了多少功夫,只需看准了这几个要害……”

  姜涟低下头,看着他的手指滑到她的脚腕处,被熏香烘得发红的面颊,霎时变的惨白,双腿更是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裴瞬感受到她的战栗,张开手指握住她的脚腕,语气依旧轻飘飘的:“只要一处不落的敲下去,小腿上的肉便再也没有依托,像烂泥一般了。”

  他讲得细致,又特意咬重“烂泥”二字,姜涟甚至能随着他的言语,想象出有人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的场景。

  这让她再次想起适才梦中姜家遭难那夜的境况,尸体堆叠成山,积雪被热血消融,原本洁净的碎石路蓄满血水,顺着低陷处往外流,是正朝着她逃走的方向。

  胃中翻江倒海,百般痛苦齐齐往外涌,姜涟再也忍受不住,转头弯腰将要干呕。

  裴瞬松开她的脚腕,下意识的想要起身去拉她,但他忘了身下那双腿并不是自如的,在他将要起身的那一刻,因为小腿的僵硬,整个人重重地又摔回水中。

  热水飞溅,浇了他满头。

  姜涟抬眼看他,由于仍旧控制不住的恶心,尚未来得及收敛情绪。

  他拨开贴在额前的湿发,狼狈的挺直身子,恰恰也望过来。

  两人四目相接,他在她澄澈的瞳仁里,看到掩不住的厌恶和恐惧,映着烛光,浮起一层不真实的光芒。

  他有片刻失神,随后面上一哂,适才刻意绷直的身子,这会儿有些自暴自弃的瘫下来,他打量着她,淡声问道:“本王叫你恶心了?”

  “不是……不是因为王爷。”姜涟极力否认,又伸手取来巾帕,再次跪到他跟前,细致的为他擦去面上的水。

  她跟在他左右一年有余,知他最大的痛处便是身体受困于双腿的丑态,即使她对此从不曾有过轻视,却难免他总是心生误会。

  往日里她控制的很好,极少在他面前为着任何事流露过半分不耐,今日却因为一时失态,生出不虞之隙来。

  她此时嘴唇发白、眼眶泛红,显然是不大好受,却尽力堆出笑容,“原是我自己不争气,胆量一直未有长进,还是听不得这些见血的事儿,王爷莫要因为这个生气。”

  见她还是一贯的温顺姿态,裴瞬只觉得满腔怨怼愈发无处发泄,他沉默着,良久后似笑非笑的轻嗤:“若是怕,当初就不该从死人堆里爬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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