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刑犯的散装服刑故事(之一百八十三)

放羊老生活 2024-09-20 18:02:32

男监篇

不用再为总是蹭别人的电脑处理改造事务、学习写作而时刻惴惴不安,不用为没有自己的电脑而懊恼,至于老李对我的所有关心和帮助,我也决定点点滴滴永远典藏在心底,不再用来把自己搅得不得安宁。

可我并没有能够就此利用自己挤出来的时间倾心地投入学习创作。

“林风,今天我把你找来是有一件事要跟你讲。你在我手底下服刑已经七八年时间啦,我知道你不是一个冲动的人,不过现在我还是要先要求你保持冷静,要求你有足够的心理准备。

服刑改造都快十年时间了,离刑满出狱的日子已经越来越近,要是出个什么意外,那可实在不值得。”

元旦节期间的一天,大约是中午十一点钟,仁队长把我传唤到他办公室,满目期待,满脸忧虑地说。

在我的印象中,仁队长,包括管教过我的任何一个警官,都还不曾以这样的开场白和我谈过事,可知他即将告诉我的绝对不会是一件一般的事,我心里“咯噔”一下,头脑中“轰”的一声,全身的血液都全涌上了脑顶,差点没站立住:是老父亲过世了?还是两个孩子出了什么意外?或者是依她在女一监出事了?

定了定神,我又搬出了自己那套宿命论,暗暗告诉自己:老父亲辛劳一世,自母亲过世后就一直深陷在孤苦悲凉中,风烛残年多灾多病,还要为我日日夜夜牵肠挂肚,对他来说死亡完全只是一种解脱了。

两个孩子自来到人世间就缺少父爱,孤苦的前妻没能力为他们营造一个好的生活环境,从没过过舒心的日子,现在还没成年,还在受苦。即令有一天长大了,没有学识,缺乏教养的他们注定也只会是受一生一世的磨难,死亡对他们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将心比心,同样身在监牢的依每天看着冰冷的铁门铁窗,吃着缺香乏味的吃食,想着青春不再容颜衰退,无家可归无枝可依的遥远的将来,每时每刻所经受的莫不是锥心刺骨的寒冷和撕心裂肺的痛楚,与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还不及死于不测。

不管他们当中是谁遭遇了不测,你都不用为他们悲痛,相反应当庆幸,应当为亡灵祈祷,祝福。

本来就没有太在意过生死,于生死一线之间存活下来,还在饱受生活日复一日无尽期的磨难,和精神如影随形的摧残的我,久已惯于生与死的权衡思维,居然很少在意人世间除了生与死,还可以有更多的不测,更大的苦痛。

没料想到仁队长将要告诉我的事与生死无关,对我的打击却将比痛失亲人还要大得多。

“我跟易警官他们几个都知道你对依的那份情,也知道你一直苦于没得办法跟她联系。为着这个事,一直以来我们都在想办法通过各种关系跟她那边的警官联系。

昨天,我跟她的主管警官取得了电话联系,她说依只有一句话要她代为转告你,你的信她全都收到了,也全都看过了,不给你回信的原因是在你出事后,她跟另一个男人结了婚。”

仁队长陪着小心说。

就像多年前拨打依的手机,听到电话里传来一个冷冰冰的男音说“她不在”那次一样,我猝然感到自己脆弱的心,被一只无情的魔爪紧紧地攥住,又一点一点地加力,很快禁不住挤压,要炸裂了。

所不同的是挤爆的气球口子再大也只会有一道,而我的心此刻却破碎成了碎片、粉齑,飘飞在风中,跌落到尘埃。

说不上是因为民族血统基因的作用,还是因为生长在偏僻落后的山区,受传统守旧的思想观念的影响,抑或是对依至深至切的爱恋所致,总之虽然生活在这肉欲横流的时代,我对感情却还是异常地专一。

与依相恋后,离别依漂泊异地时,我宁愿经受无从宣泄的性欲挟裹吞噬,也从不做苟且之事。

记得我在出事前我在重庆与几个毒贩子斡旋,他们变着法子要验证我与他们是不是同路人,其中一招就是召妓。

几个人包了几个客房,召集了一群小姐,每人分配两个。

那群小姐本来就是他们精挑细选的,伺候我的那两个还是那当中的魁首,一个是成都妹,一个来自苏州,两个都要脸蛋有脸蛋,要胸有胸,要身材有身材,娇声嗲气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都足以令人心猿意马想入非非,相比之下连娇美的爱妻依也颇为逊色。

可我想到茫茫人海佳丽无算,但真正属于我的只是依一人,我也只属于依。因此强捺住某些不安分的躯体部件的躁动,勉力假意与她们打情骂俏一通。

当得知她们身兼两个任务,其中包夜的身价是每人壹千,事后向那几位先生讲述夜间的细节又是每人五百,每人一千五百元都已经揣在她们小坤包里了。

我忍痛掏出四千元给他们二一添作五,理由是自己“无能”,条件是要她们按我的嘱咐谎报“销魂”情节。

并且明确地告诉她们,我和那几位先生做的都是大买卖,一旦这次做成了,就会变成打不散拆不开的商业搭档,以后我来就固定由她们伺候了。

对我的“无能”,她们当然感到鄙夷,不过戏子无义,婊子无情,她们可能跟任何人任何事过不去,但绝对不会跟钱闹别扭。不用她们支付肉体,就纯赚双份的酬劳,这样的好事还有望长期延续,她们何乐而不为?

那一晚我除了饱受了欲火焚身之苦,还难免受了那两个鸡婆语焉不详的一些轻蔑,不过我的“无能”那几个毒贩却就无从获知了。

依啊依,我对你忠贞不渝,所希望的是你也为我守身如玉,可你……

尽管说和仁队长相处七八年,一直都是他在管理教育我,也是他在关心我帮助我,可他比我还小几岁。因此,我强自镇静,试图在他这个“小辈”面前坚强出四十岁的男人应有的沉着稳重,岂知早已脸色惨白,站立不稳,自己没察觉,仁队长却看得清清楚楚。

“林风,有句话可能我不该讲,不过还是忍不住想讲出来,我讲出来后你千万不要多心。我没有跟傣族交往过,不过也到过傣族聚居的地方,很多人都说因为传统习惯的缘故,傣族女人并不怎么讲究感情的专一,对两性之间的事看得不是那份严肃。依她不一定值得你这么珍惜。

再说她既然已经又结过婚了,你就更不应当生活在她给你带来的阴影里。”

仁队长本来是准备伸出手来搀扶的,不过察觉到五内俱焚的我试图在他面前充硬汉,并且确认我还不至于真的栽倒,也就没真的伸出手来,而是言不由衷地说。

不管仁队长所说的是真心话,还是违心的,他的本意都是为我好,他这番话我不爱听,但无心与他计较,也不能与他计较。

在他满含着忧虑的注目中告辞出来,我一步一步蹒跚着往宣鼓室走去。

那一天天气格外晴朗,阳光柔和中已经透着眩目,温暖中也有些许炎热,在露天底下走不了多远就会感到有点晕眩,额头也冒出些细碎的汗珠来。

而走进室内则又完全是另外一番感受,感觉就像全身浸泡在冷水中,禁不住泛起阵阵难耐的寒意。

可这一切与我无关,无所谓寒冷,也无所谓炎热,我已经脱离了现实,单独置身于一个缺乏知觉的天地,一个麻木的,虚幻的时空。

回到宣鼓室,我轻轻一把推开摆放在书桌上的纸和笔,瘫坐在椅子上,侧过脸看着窗外不远处的石头山。

记不得具体是什么时候,我曾经就这样坐在窗前,就这样看着那石头山,写过一首题为“岩赞”的小诗:

沉默却不冷酷/穷尽了时空地守望/仍积蕴着溶岩的炽烈/有草木依附/就倾力供养/滋养了草木/也翠绿了自己//坚硬绝非无情/承受了旷古的挤压/还珍藏了岩浆的赤诚/有石工采掘/就甘为基石/捐献了身躯/也升华了灵魂//沉默/坚硬/坚硬是本质/沉默出气度。

写这首小诗是触景生情,有感而发。同一个地方,同样的坐姿,同样的视角,此刻非但无情可感,看到的也不再是石头山,而只是一片虚无。

那时,那位财政厅长副厅长已经出狱,李勃也就搬到加工厂去了,而老李也调监督岗组在一个车间值班,宣鼓室里除了我,又只有和我面对面地坐着的老台胞钟增林了。

钟增林见我一反常态,神情古怪地望着窗外发呆,料到我肯定遇上什么不顺心的事,并且事还不小,不由得关切地问道:“老林,你没事吧?如果有什么事,你就说出来,难说我可以帮得上忙。就算我帮不了你,说出来也会好受一些。”

“谢谢你的关心,只是有些痛,是说不出的,有些痒,是挠不到。我是遇到了点事,不过没人帮得了我。”

我头也没回,淡淡地应了一声,仍旧呆坐在那里,仍旧注视着虚无的空间,神思仍旧在那个别人无法进入,我也不想让任何人进入的时空里艰难地踽踽独行。

锥心透骨,撕心裂肺,那是剧痛,但绝不是最痛,最痛是一种近乎麻木的状态,并且是持久的。

那份挠不到的痒,那份说不出的痛,让我只会感到焦渴,不会感到饥饿,也不会感到困倦,在随后的几天里,我不停地喝水,却一点食物也没咽下过,一天夜晚也不曾进入过睡眠状态。

就是到了这种时候,我对依的忧虑还是胜过自己,惟恐她太自责、太愧疚、太担心我会被怒火焚烧,不及品味心头无法言喻的凄凉、悲哀和伤痛,又给她写了一封信。

狼受了重创,往往会选择找一个安静的地方,默默地舔去创口的血,默默地疗伤,直到创口痊愈。

有时候,人也需要如此这般。

正如当时的我就有那种渴望,也觉得很有那种必要。

在这里边,服刑人员的来往信件一律都要通过警官审核,无密可保,我死乞白赖试图要自己已经和别的男人结过婚的妻子,回到身边的信件,一样是通过警官审阅寄发出去的,警官看了会作何感想?

服刑人员间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同改常说的有关自尊的一句话就是“面子?面子是哪什么西?里子都蹬烂毬了,还要面子搓毬!”

但在我眼里自尊仍然胜过一切,我不想在同改面前抬不起头来,在警官面前也是一样。依在我入狱后又经历了一场婚姻,照我原来的脾气是不可能再与她攀扯什么了,现在却还在向她发出深情的召唤。

我也说不清是因为自己对她的情和爱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境地,还是因为掺杂了太多担负责任,弥补罪责的成分;说不清是爱多一些,还是责任重一点;不得不这样做,心里的痛又有多深。

但不容置疑的是有多深多切的痛,我都只愿埋在心底里默默地承受,而不想让第二者知晓,既然警官们已经知道了,我惟有选择逃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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