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跟老爷的小妾跑了》作者:绿药

芳芳看小说 2024-08-21 12:26:37

简介:

尤玉玑奉旨嫁进陈家,新郎官竟在大婚之日公然与美妓厮混,荒唐至极。

都以为尤玉玑必日日以泪洗面活成怨妇,却不想她煮茶听琴,对雪浅酌,悠闲过着自己的小日子。甚至,她见陈安之新纳的小妾可怜,亦多加照拂。

一来二去,这小妾竟黏在她身边一口一个姐姐地喊,越来越亲密。

不仅同吃还要同睡,甚至同浴。

只是这衣服一脱,尤玉玑发现了不得了的秘密。

明明她最初只想对可怜的小妾好一些,谁知好着好着,自己大着肚子跟小妾跑了!

陈安之一生爱过两个女人。

一个是别国病弱公主,是他求而不得的白月光,他想方设法终将人纳进府中为妾。

另一个是他原本厌恶的发妻,后来才知自己对发妻早已情根深种,爱得不可自拔。

还好,两个女人都在他身边,他很满足。

……但是,谁能告诉他他的白月光为什么是个男人,还和他的发妻鹣鲽情深一年抱俩了!!他都没来得及碰一下的发妻啊!!!

精选片段:

蜡油沿着喜字浮雕纹路蜿蜒淌下,落在烛托上,慢慢聚成一小湾,黏黏糊糊。

  尤玉玑一身鲜红嫁衣端坐在床边,望着静燃的喜烛已良久。

  本就是名动十二国的美人,妍姿艳质,婀娜绰约。今日大婚更是浓妆妩色,重熠烛光笼在她身上,衬得她越发美艳不可方物。

  子时将尽,喜房里只她一个。

  不多时,三两带着哽咽的小声嘀咕从碧玉落地屏后传来。

  “世子爷怎能如此行事,诚心羞辱咱们姑娘,让咱们姑娘日后抬不起头来!既有酒后糊涂的毛病,怎可饮那么多酒!”

  “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何用?就算把世子爷从那两个妓子房中拖过来也于事无补了……”

  须臾,一个年长些的妇人沉声斥责:“还嫌不够乱,在这里多嘴!”

  重新安静下来了。

  尤玉玑微微侧耳,去听窗外的动静。后知后觉夜已深,宾客早已归家,这场闹剧已经熄了。

  尤玉玑长长舒了口气。

  拜堂时闻到陈安之身上浓重的酒味儿,她便有了不详的预感。不曾想晚宴上他继续饮酒,最终醉成那样。

  他竟厌她至此,在两人的婚宴上招了妓。

  丫鬟跑去喜宴上探情况,亲眼见他如何烂醉,如何当众与妓子搂搂抱抱,又如何口不择言——

  “不过是败国女也想嫁我当世子妃。”

  “来来来,继续投壶。怎么,嫌赌注不够?赢了本世子,当今日的新郎官又何妨!”

  喜宴离婚房有些距离,可仍有只言片语或哄笑声陆续传进尤玉玑耳中。

  初闻时惊愕,半晌心绪归于平和。此时垂眸端坐,旁人瞧不出她的情绪。

  景娘子绕过落地屏进来,见尤玉玑仍一动不动坐在床边,她压下心疼与担忧,走过去沉静开口:“很晚了,先歇下吧?明日还要早起。”

  自这场闹剧起,尤玉玑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我不知晓他不愿。”

  太久没开口,她的声音轻低中噙着丝闷哑。

  尤玉玑慢慢抬起眼,望着景娘子。是问她,也是问自己:“是我做错了吗?我没有问过他愿不愿,所以是我咎由自取,是这样吗?”

  景娘子心里锯扯般的疼,她怕尤玉玑钻了牛角尖,更怕今日之辱让她一时想不开。名声与脸面往往牵绊一个人一生。她沉声道:“您没错。赐婚是陛下的口谕,是西太后让您立刻在几位世子中选夫婿。他若不愿,当时便可直说!他是什么身份,咱们又是什么处境?他若不愿,有一百个回绝的法子!没有到了今日再这般作践人的!”

  瞧着景娘子情绪略有激动,尤玉玑反倒是慢慢弯唇,嫣然楚楚。她点头:“你说得对,太晚了,明日还要早起敬茶,是该歇了。”

  景娘子张了张嘴,只好把怨忿咽回去,招呼碧玉落地屏后的两个丫鬟进来伺候尤玉玑换衣梳洗。大的那个唤枕絮,小的那个看上去只十三四岁,唤抱荷。

  尤玉玑神色如常地收拾妥当,歇于喜账内。

  景娘子带着枕絮和抱荷退下时,尤玉玑枕着鸳鸯喜枕,目光虚落,轻声说:“今日之事尽量瞒一瞒母亲。”

  景娘子脚步一顿,眸色渐黯,应了声,阖门退下。

  尤玉玑翻了个身,面朝床里侧。时辰虽晚可她睡意全无。但她若不躺下,下面的人便都不得歇了。

  随着她翻身的动作,纤细雪颈上的珠坠从红色的寝衣中滑出。

  她轻轻摩抚着这枚紫色的珍珠,眼角忽地湿了。

  这是父亲临行前送她的。

  今日这般难堪不曾让她落泪,想起战亡的父亲,眼中酸涩忍不住。

  父亲战亡,母亲病危,阿弟年幼。

  怎敢懦弱啜哭。

  纤纤素指压在自己的眼角,尤玉玑将百转千回的眼泪忍回去。

  她不敢深想家人,转而思起如今的处境。

  前些年十二国割据,战事不断,百姓苦不堪言。

  陈帝骁勇,渐吞诸国,如今只三国尚未臣服。陈帝决心一统天下,武力降服之后便是怀柔。将归顺的降国皇室好好养在别宫,降国的旧臣,若愿效力,亦重用。他有心开创千古盛世,有意拉拢诸降国贵族与重臣。

  姻亲是绝佳的纽带关系。

  他不仅乐见诸降国间嫁娶,更在中秋佳宴上为陈国适龄王亲贵族指婚,指的都是各降国贵女。

  那一日成了许多眷侣,大多由东西两位太后指配。

  唯有尤玉玑是西太后亲口询问芳心何许。尤玉玑惶恐,连称任由太后做主,西太后笑着点了三位世子,仍让她自己选。

  旁人羡慕她和西太后有些亲戚关系,可以自己选夫婿。可尤玉玑心里明白是父亲的战死,才换来这份“殊荣”,这份“殊荣”是做给降国臣子看的。

  三位世子中,有两位世子的父王牵扯到与太子的夺嫡,她便望了陈安之一眼……

  出嫁前,她不是没有想过王府里的生活。身为降国人,本就低一等。她不奢求鹣鲽情深恩爱缠绵,只盼着平安和气。

  原来连这也是奢求。

  忽地想起故土——一望无际的草原,歌声伴着马蹄飞扬。夜晚篝火徐徐,围而起舞,星月相伴,欢笑不息……

  眼泪终究从紧闭的眼睑溢出一点,又被她很快擦去。

  尤玉玑将紫珍珠小心翼翼放于心口,强迫自己入睡。

  ·

  翌日清晨,尤玉玑醒得很早。得知陈安之宿醉喊不醒,她亲自去寻陈安之。她刚一迈进门槛,便闻到浓重的酒味儿,看见侍女往陈安之口中灌醒酒汤。

  尤玉玑很快退了出去。

  “这可怎么好?再迟,就要误了请安的时辰。”枕絮眉心紧皱,小声询问。

  “我自己过去。”尤玉玑道。

  “这怎么行!”枕絮睁大了眼睛。大婚第二日向公婆敬茶怎可新妇一人过去?这像什么话啊!

  经历了昨晚的难堪,尤玉玑觉得自己一个人过去敬茶也没什么。更何况,不与陈安之同往,她竟有松了口气的感觉。

  ——她还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陈安之。

  ·

  堂厅里聚满了人,等着新妇来请安,又何尝不是等着看笑话。婆子通传世子妃到了,厅内众人停下闲谈,急迫地望向门口。

  厅门大开,尤玉玑一袭红衣从远处缓缓行来。晨曦温柔的光透过枝桠罅隙,斑驳浮动地落在她身上,散漫的光影让她的容貌变得不真实起来——雪肌玉骨,眉目如画,柳腰花态,就连影子也逶迤动人。

  气氛有一瞬凝滞。

  陈凌烟小声嘀咕一句:“从头发丝到脚后跟都透着一股狐媚样,怪不得哥哥看不上她。”

  晋南王妃瞪了女儿一眼。

  陈凌烟不敢再多说,偏过头向表姐方清怡使眼色,却见表姐望着正要迈过门槛的尤玉玑愣神。

  晋南王一早进了宫,这是尤玉玑提前知晓的。她款步迈进厅中,接过婆子递过来的茶,端正地在晋南王妃面前跪下。

  “母亲喝茶。”尤玉玑举起茶盏。

  她唤这个第一次见的女人母亲,心里想着的是此时不知是苏醒还是昏迷的阿娘,闷痛的担忧与记挂在心里慢慢洇延着。

  晋南王妃接过茶,抿了一口放下,又按照规矩递了封红。

  “昨天是安之糊涂。他平时不这般,这是饮多了酒,才糊涂至此。既是圣上赐婚,便是一生一世相伴之人,需互相包容与谅解,莫要与他计较。”

  尤玉玑垂眸,只能应一声是。

  晋南王妃这才让她起来。

  晋南王妃身边的老嬷嬷向尤玉玑介绍人。陈安之上头还有一个庶长兄陈顺之,年初刚成家,娶了林氏。林氏笑起来温温柔柔的,与尤玉玑说话也算和气。

  陈安之下面还有个待字闺中的妹妹,陈凌烟。只一个照面,尤玉玑便知这小姑不喜她。

  然后,尤玉玑又见了暂住在王府的晋南王妃胞妹方氏,及她的女儿方清怡。

  尤玉玑任由厅内主主仆仆各色打量的目光,始终款款有礼,未有一丝差错。

  寒暄客套了一阵,晋南王妃将落在尤玉玑身上的目光收回来,她压了压眼角,略显疲惫地说:“今晨吹了风,得回去再躺一会儿,都回吧。”

  厅内人未动,她先起身扶着老嬷嬷的手从侧门往里去。进了里间,她的脸色又冷三分,怒道:“去查清楚,昨日究竟何人勾了世子醉酒!”

  ·

  尤玉玑刚走出院门,便被陈凌烟喊住。

  尤玉玑驻足侧身而候,待陈凌烟和方清怡走近。陈凌烟惊奇地盯着尤玉玑的脸,认真道:“司国有两位美人名动十二国,并称司京双绝。一个是司国的阙公主,一个正是二嫂你。今日见了才知传言不虚!”

  陈凌烟声音不小,引得陈顺之夫妇侧首,就连下人也望向这边。

  “传言当不得真。凌烟与表妹都生得极美。”尤玉玑柔声说。

  陈凌烟眨眨眼,道:“二嫂可真谦虚。当初陵阳之战,姚国主帅可是愿意用一城换你的!”

  尤玉玑垂下眼睛,没有接话。的确有这事,后来父亲砍了那主帅的头颅。

  见尤玉玑不搭理人,陈凌烟又笑嘻嘻地凑过去,问:“二嫂,我听说你们司国草原儿女做派很是放纵。甚至赤足露腰,男女一起歌舞。是与不是?”

  尤玉玑抬起眼睛,望向她。

  陈凌烟笑得很甜美,她特别认真地说:“二嫂来京中不久,日后可要好好改习惯才好。你若还是身在草原时的做派,往后独守空房的日子恐怕就要多了。二哥向来不喜举止轻佻的媚态,他喜欢……”

  陈凌烟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表姐,惊觉不合适,迅速收回视线,将话说完:“端庄清雅的姑娘。”

  一瞬间,尤玉玑恍然。

  她慢慢扬起唇角,嫣然一笑,妩丽逼人。她瞥一眼端庄清雅的表姑娘,含笑的目光落回陈凌烟身上,颔首道:“是的。不仅赤足露腰男女共舞,赤身裸体也是有的。他日邀二位同乐。”

  言罢,尤玉玑带着枕絮转身。

  陈凌烟望着尤玉玑的背影,怔了怔才反应过来,她故意胡言搪塞她!她盯着尤玉玑娉婷纤细的背影,顿时气得鼓起两腮。她愤愤攥住方清怡的袖子,低声道:“低贱的降国婢,她不配!”

  方清怡望着尤玉玑走远的背影,轻轻咬唇,脸色有点不太好。

  虽然陈安之喜欢形态清雅着素衣擅音律的女子,可是面对尤玉玑这样的绝色,当真会不动心不起意?

  她有了危机感。

  晌午,陈安之终于从宿醉中睁开眼。

陈安之觉得头痛欲裂,似有两个小锤子在他脑子里拼比谁敲的鼓点快。他皱眉,晃了晃头。

  “爷,您可终于醒了!”小厮望江愁眉苦脸。

  “昨晚我怎歇在这里?”陈安之一开口,惊于自己嗓音的沙哑。

  望江在心里叫苦,原来您还知道昨晚不该宿在这里。可这话他哪敢说呢?他避开不答,而是说:“爷,王妃吩咐您醒了立刻过去一趟。”

  陈安之撑着床榻起身,望江赶忙去扶。陈安之往外间走,每走一步,脑子里便浮现些昨夜的杂乱情景。他到了外间,接过侍女递过来的擦脸帕子。浸了水的棉帕覆在脸上,令他一下子清醒许多。

  陈安之一愣,脸上的湿帕落了地。

  侍女拾了棉帕,也不能再递过去,转而拧了新帕子递过去。侍女举了半天,见陈安之还在发怔,不由开口:“爷?”

  陈安之将湿帕子接过来,覆在脸上慢慢擦润。昨夜的荒唐情景乱糟糟地接连忆起。陈安之皱眉:“什么时辰了?”

  “巳时末了。”望江说。

  陈安之心里事情多,匆匆洗漱换衣,立刻赶去了晋南王妃那边。刚进院子,王妃身边的谷嬷嬷低声叮嘱:“王妃在气头上,莫要与她顶撞。”

  陈安之胡乱点头,继续往里走。他迈进门槛,一声“母亲”还没出口,一盏茶杯碎在他脚边。

  陈凌烟吓了一跳,轻啊出声。

  方清怡温声劝:“姨母莫要动气,小心气坏了身子。”

  陈安之认错极快,他躬身道:“是儿子糊涂,让母亲心忧了。”

  “心忧?”王妃气得摇头,“你竟当成小事!你以为让她丢了大脸,其实是满京城的人看你的笑话,看我们晋南王府的笑话!这婚事怎么来的你不是不清楚!你皇帝爷爷如今最记挂的便是如何稳诸国,你这是给你皇帝爷爷添乱!若你能想明白这点,也不至于胡闹至此。整日玩乐不思进取!”

  最后一句,咬着牙般一个字一个字往外挤。

  陈安之皱眉,明显不太喜欢母亲对他不思进取的评断。

  王妃岂会看不出他的心思?气得偏头痛的旧疾隐隐发作,她失望摇头:“为了你的糊涂,你父亲一早进宫去。你倒是好,酣睡到这个时辰,今日更是荒唐地让新妇独自过来请安敬茶。”

  屋内并非只母子二人,陈安之显然被训得脸上挂不住。不过他自知有错,也不辩驳,只软着语气认错:“儿子真的知错了。”

  陈凌烟拉拉母亲的袖子求情:“哥哥已经知道错啦,母亲就饶他这一回吧。”

  方清怡淑贤地递上润喉的茶。

  王妃略消了气,望着陈安之沉声道:“安之,如今不太平。切莫坏了你父王的明哲保身。你当知道,身在帝王家,一招错不仅满盘输,更是满门灭!”

  陈安之郑重跪下,正色道:“千错万错都是儿子昨日糊涂,一会儿进宫亲自向皇帝爷爷负荆请罪。都是醉酒的错,日后绝不饮那么多酒。”

  良久,王妃叹了口气。

  到底是自己的亲骨肉。

  陈凌烟笑着冲哥哥使眼色,陈安之犹豫了一下,才站起身。

  王妃再度开口:“昨日你召进府中的两个妓子,打算如何处置?”

  陈安之立刻解释:“她们是清倌,不是妓。”

  “我是问你打算如何处置!”王妃猛拍了一下扶案,其上的茶器磕碰脆响。

  陈安之斟酌了语句才开口:“妾室自然由主母做主。她若同意,便留下。她若不愿,送出府便是。”

  王妃脸上没什么表情,陈安之探了一眼收回视线,因不知母亲对他的话是否赞同,而惴惴。

  又是很长的一阵沉默。

  谷嬷嬷从外面进来,到了午膳的时辰,询问要不要摆膳,也询问世子是否留下一起用。

  王妃命令陈安之:“你去昙香映月用午膳。”

  陈安之忙说:“儿子本就打算如此。”

  ——昙香映月是尤玉玑的院落。

  陈安之迟疑再开口:“那……我先过去了。”

  王妃叹了口气。陈安之顿时不敢转身离开。

  “安郎,我是你的母亲,纵然气你训你,总是偏疼你的。可假若尤氏是我的女儿,你这所作所为,我非要将你千刀万剐不可!”因为自己也有女儿,只要一想到倘若这事发生在陈凌烟身上,晋南王妃心里生出太多不忍,“若非朝廷改了孝制,她还在为父守孝。国破离乡,父亡母疾,无兄幼弟,你堂堂七尺男儿就是这样欺负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子?她是要与你相携一生的妻!幸亏尤氏心宽些,若她一个想不开白绫一抛、毒酒一杯,你就是杀人犯!”

  陈安之听得脸红,眼睛也红了。他再一次诚恳地说:“儿子知道错了,日后绝不再饮酒,不再犯这样的错。日后会好好待她,好好补偿她!”

  头疼得难捱,王妃不愿再开口,疲惫地挥了挥手。陈安之只好抹泪退下。

  方清怡望着陈安之的背影,眼前浮现的仍是他为另一个女人红了眼睛的模样。她将手放在自己的小腹,黯然地垂下眼睛,慢慢咬了唇。

  ·

  陈安之到了昙香映月,明显感觉到院子里的下人看他的眼神不得劲。他勉强忽略掉,迈进屋。

  尤玉玑一边拢着云鬓,一边迎上来,明显刚刚在躺着。

  陈安之有些尴尬地开口:“在歇着吗?扰到你了。”

  “在软塌上稍倚了会儿。”

  陈安之胡乱点头,有些不敢面对尤玉玑。他望向尤玉玑说的窗下软塌,一卷书放在一端,旁边堆着一条薄毯。陈安之眼前浮现美人斜倚软塌慵懒读书的情景。

  “在读什么书?”陈安之走过去,拿起那卷书发现是一本医书。他有些惊讶,脱口而出:“你看得懂这些?”

  他又胡乱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

  尤玉玑没有说话,安静地望着陈安之。

  因为尤玉玑的沉默,陈安之越发尴尬。他握着那卷医书放下不是,不放下也不是,指腹反复磨蹭着书角。

  他强作镇静地轻咳一声,声线的尾音有一丝抖,反倒欲盖弥彰。

  尤玉玑收回视线。

  她原以为自己没有做好准备不知如何面对陈安之,原以为自己见了他会气愤会尴尬会委屈。

  竟不想处处不自在的人是他。而她心里是如此平静。

  房间里还留着新婚的处处红饰,雕花窗上贴的鸳鸯喜字仿佛变成鬼脸笑话他的窘境。就在陈安之快要待不下去时,尤玉玑开口了。

  “世子用过午膳吗?”

  陈安之急急回话:“来与你一起吃。”

  一旁的枕絮转身下去吩咐,另有侍婢捧上净手的香汤。陈安之很快洗了手,抓了帕子擦手。他转头望向尤玉玑,见她刚由侍女挽了袖,露出一小节皓腕,莹白似雪。陈安之擦手的动作慢下去,盯着尤玉玑放进水中的一双柔荑。

  瓷盆中的花瓣随着水波浮动,贴在她皙白腻理的手背,又随着她浣洗的动作,温吞滑落,粘在她纤细的指。

  陈安之收回视线,眼前还是那片湿漉漉的鲜艳红花瓣,挥之不去。

  他听着下人在外间摆膳的声响,想着应该主动与她说些什么。他知道自己昨天过分了,可道歉的话卡在喉咙,怎么都说不出口。

  见着尤玉玑往外间走,陈安之跟上去,在她身边低声说:“要是缺了什么尽管与我说。东西用得不舒服,也随时吩咐下面的人置办。”

  尤玉玑点了点头。陈安之望她一眼,没瞧见别的表情,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两人坐下,陈安之扫了一眼桌上膳食,皱眉道:“厨子怎么拿这些东西糊弄人?不知道世子妃从司地而来,多备些牛羊肉食?”

  尤玉玑抿了一口花茶,纤细的指尖慢慢轻转茶盏,说:“虽孝制改了,可我父亲毕竟亡故不足一年。我应该会继续吃素一段时日。的确不该让世子与我同席。”

  陈安之一怔,心中顿时生出懊恼,责怪自己一时忘了她的亡父。可她的话什么意思?让他以后不要过来和她一起用膳吗?

  陈安之低着头,吃着青菜糙粥,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

  他自知有错,拿出低姿态过来,可她为何这般相待?来前路上,他心中不安,想过她会如何哭闹、指责,却全然想不到她待他是这样的态度。

  他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陈安之握着银箸的手逐渐用力,攥得骨节发白。

  尤玉玑将笋片放进口中,慢慢吃了。司地没有笋,她来陈国之后挺喜欢这个味道的。

  “有件事情……”陈安之轻咳了一声,“昨天我喊回府的两人我想留下。都知道被我喊进了府,若再将她们赶出府,也太不给她们脸面了……”

  还好意思提脸面?抱荷瞪圆了眼睛,气得想挠人。

  “好。”尤玉玑几乎没有犹豫。

  “什么?”陈安之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你安排住处,还是我安排?”尤玉玑神色如常地望向他。

  陈安之张了张嘴,一时失声。

  望江脚步匆匆进来,脸色不大好。他贴在陈安之耳边嘀咕两句,陈安之脸色大变,他放下筷子,转身大步往外走,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跤。

  尤玉玑又慢悠悠地吃了一片青笋。

  她将午膳用完,吩咐景娘子去安置昨晚那俩妓子,然后回床榻小睡一会儿,醒后懒散倚靠在窗下软塌,继续读上午未读完的书。傍晚时分,带着枕絮出了院落,在王府转转,认认路。

  ·

  “夫人!”抱荷气喘吁吁追来,“世、世子又……又带回来一个妾!”

  尤玉玑讶然。陈安之中午急匆匆离去,傍晚又带回来一妾?这就是看不起草原人做派的陈国世子爷?尤玉玑忽觉得好笑。

  她未言,继续往前走,沿着石阶登上假山上的凉亭,吹着秋末凉风,忆着草原上的风。

  尤玉玑没想到会看见司阙。

  他一身雪衣,抱着一把琴,缓步而行,清雅孤傲一如既往。

  尤玉玑有些懵,明知不会认错人,又盼着认错人。她提裙,匆匆踩阶而下,三两碎石沿着石阶跌落,滚到司阙脚边。

  她走到一半停下,轻声:“殿下……”

  司阙驻足,瞥一眼落在脚边的石子儿,慢慢抬眼,望向站在半山石阶上的尤玉玑。凉风将她的层层红裙向后吹拂,与绣满天的红霞慢慢融成一幅生动的画卷。

  司阙逆光眯了眯眼,道:“又见面了。”

  其实他想说的,本是另一句话。

清磁的声线和他的人一样,如雪山松、月上仙。

  在司国双绝的名号名动十二国之前,司国阙公主早已天下知。十三岁时,曾与诸国大儒论道,最终令所有学者铩羽而归,从此声名大振。文采斐然,惊才绝艳。所书诗词无不被争相传诵。与书画文章相比,又更精音律。相传,一曲《云陵赋》可引青鸟悲啼。

  偏偏,阙公主极少露面,十分神秘。

  又传,阙公主之所以极少露面,是因为身体十分羸弱。还有人传,阙公主是犯了错被贬下凡的神女,才会有如此才学,才会如此病弱……

  于天下男郎而言,司国阙公主是只可远观的神女。于司国人而言,阙公主是骄傲,是珍宝,更是信仰。

  尤玉玑想不到会在陈京晋南王府遇到阙公主。

  司国归降后,皇室与其他降国一样居于别宫。陈帝不言囚禁,皇室人可出入别宫。但是若出别宫,要经过层层记录、通报,十分麻烦,还会有军队跟随。不仅不方便,陌生国土亦代表了危险。是以,居于各别宫的降国皇室几乎从不走出别宫,安生度日。

  而现在,阙公主出现在晋南王府,管家和望江为他引路。

  尤玉玑下意识想要行礼,又及时止住,惊觉世事变迁。这里不是司国,没有阙公主,也没有尤家女。

  她不由向后退了一点,足后抵在上一层的石阶。

  忽地想起抱荷急匆匆跑来告诉她世子又带回来一妾。尤玉玑望了一眼管家身边的望江,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攥紧。

  望江很是尴尬,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夫人,世子让人将阙公主引去云霄阁安顿……”

  尤玉玑艰难地颔首。

  她站在半山的石阶上,目送司阙离去的背影。

  显然世子将阙公主带回来的事情已在府中传开,时有奴仆赶来躲在远处好奇张望。尤玉玑忍不住去想阙公主知道很多人在打量自己吗?她猜不到阙公主此时的心情,她却已觉难堪。

  这便是国破?

  昨夜的难堪忽地又爬上心头。

  阙公主的清傲渗透在他所有的诗词文章琴曲中,尤玉玑不敢想那样高傲的公主如今沦落成一个妾室,会是何等滋味。

  因自己经历过难堪,让尤玉玑此时对阙公主的困境感同身受,又不仅感同身受,甚至为公主殿下更不平。

  风忽起,秋末的凉风不讲道理般吹扯呼啸。

  站在这异乡的土地上,一瞬间,尤玉玑也说不清是为阙公主悲,还是为自己悲。

  父亲在时,曾叹乱世合一是大道。尤玉玑亦明白在这历史的长河中,吞并诸国一统天下的陈帝必将成为千古一帝为后人拜赞。如今的贫乱不过暂时,统一之后的昌荣早晚会来。可身为沧海一粟的个人哀喜呢?

  凉风将她的长裙吹得鼓起又高抛,她抬手压理,慢慢从苍凉的悲戚中缓过来。

  不对啊……

  陈帝并非暴君,对降国向来礼待,怎会将堂堂公主贬为奴妾?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尤玉玑不再自己瞎琢磨,快步走下假山回去,让景娘子去探消息。

  事实上,景娘子在尤玉玑回来前,已经主动出去问情况。尤玉玑又等了一会儿,景娘子便回来了。

  “咱们太子逃了!”景娘子急促地说。她是向来沉稳的性子,此时声音里也透着丝慌。

  尤玉玑不由怔住。

  司国归降已快两年,居于别宫的皇室向来没什么动静,太子怎么会突然逃了?再言,陈帝虽礼待,威信却不能缺。官兵重重把守别宫,出了别宫巡逻、关卡亦森严。这怎么逃?

  “确定逃走了?没有擒回来?怎么逃的?什么时候逃的?”尤玉玑有太多疑惑。

  “问题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逃的,更不知道怎么逃的!现在是人没了!陛下大怒,将别宫掘地三尺,确定人不在了。之前记录显示,太子自入行宫从未出去过!”景娘子大喘了口气,“陛下虽礼待,可出了这样的事情自然要树威信。别宫中所有男子被打入死牢终生不得释放,所有女子被贬为奴籍典卖。”

  景娘子又顿了顿,才皱眉说:“本来事情到这里便结了,可世子向陛下要了阙公主……世子和晋南王一同回府,直接被晋南王带去书房训话。听说王爷大怒,似乎连家法都要上了。”

  景娘子已派人去前头盯着,随时回来送消息。

  好半晌,尤玉玑缓慢地点了点头。侧坐在软塌上的她,又侧了侧细腰,将窗户推开一些,让外面的凉风灌进来解一解屋子里的闷。

  景娘子与枕絮对视一眼,皆有愁容。

  过了一会儿,尤玉玑望着窗外摇曳的枝叶树影,轻声说:“准备些家乡的糕点。”

  ·

  方清怡坐在阴影里,垂着头,已呆坐了许久。自听说陈安之傍晚带回来一个女人,她便呆坐在这里不曾动过。

  她走了一步险棋之后,不得不继续走险棋,可还是没能如愿。

  ——草原上来的狐媚子如今还好好活着,纵使丢了脸面,仍当着正经世子妃。

  勾栏里的那两个低贱货反倒名正言顺成了世子的贱妾。这还不够,他又领回来一个……

  表哥向来孝顺听话,竟为那个司国公主顶撞了父母。

  那她呢?她算什么?她与表哥的两心知算什么?

  大婚前一日,表哥抱着她落泪,对她抱怨指婚荒唐,逼他迎娶放浪草原女子,不能正大光明迎娶她,又言辞恳切地发誓必不负她只是不敢抗旨不敢忤逆父母……

  这算什么呢?

  方清怡慢慢抬起头,眼泪缓缓滑落。

  那些琴瑟和鸣愉情绵长的过往一幕幕无声浮现。表哥说她穿白衣最好看,她从此不着他色。表哥很喜欢她弹琴,吟诗赞她抚琴的样子那么令他痴迷。方清怡知道男人的话不可尽信,却对他这话信了。因为每每她弹琴时,表哥望过来的目光总是那样深情,甚至噙着让她受宠若惊的仰望之姿。

  于是,她请了琴师认真求学,日日抚琴。功夫不负有心人,本就弹的一手好琴的她,琴技越发精湛,无人不赞。

  这些……都算什么呢?

  久违的怨愤和不甘再次涌上心头。

  她不能再枯等了,也等不起。她将手轻轻搭在小腹上。她自小没有父亲随母姓,知其味,不能再让自己的孩子也如此。

  侍女红簪快步进来,说:“姑娘,世子爷被抬回去了。挨了十板子。王爷动怒,下面的人没敢手下留情,伤得不轻,看来是要躺着养几日才能好了。”

  方清怡想了想,起身道:“给我拿衣裳,我要去凌烟那里一趟。”

  ·

  晋南王本是个很和气的人,这回是真的动了怒。陈安之被抬回去之后,他仍铁青脸色。

  谷嬷嬷暗示王妃劝劝,王妃自己也气着呢。这逆子中午信誓旦旦与她说要进宫去向陛下负荆请罪。结果,他的确进了宫,却又领了个女人回来……

  闯的祸事,一个未平,又来一个。

  “司太子逃了,陛下盛怒。他竟领了司国人回来……”王妃叹了口气,“陛下如何说的?”

  晋南王摇摇头,道:“君心难测啊。”

  他现在想起陈安之走上前对陛下说想要阙公主时,陛下的表情,仍心有余悸。陛下应允,未言其他。可陛下越是什么都不说,越是令人不安。

  晋南王叹了口气,无奈道:“是太娇惯这孩子了吗?也是快及冠的年纪了,怎行事如此不周全?他当真是咱们的亲生骨肉?”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怀疑我?”王妃本就心乱,一听这话更气了,扶案被她拍地响个不停。

  晋南王坐直上半身,忙说:“我这哪是怀疑你啊!我要是怀疑你,只会说他不像本王的骨肉。咱们,咱们!我是骂他没脑子啊!”

  夫妻二人对望沉默,继而同时叹了口气。

  晋南王嘴上没说,心里倒是有些可惜只这一个嫡子。

  ·

  刚戌时,尤玉玑带着景娘子亲手做的几味家乡糕点往云霄阁去。虽平日里景娘子并不怎么下厨,可她做的糕点是一绝。尤其是司地家乡糕点,口感更是极好。

  尤玉玑只带了枕絮一个人。

  “上午还晴空万里呢,从傍晚开始就隐隐要变天。”枕絮抬起头望着没有星月的夜幕,“说不定初雪就在这几日呢。”

  尤玉玑点点头,眉心染着几缕愁绪,心里更是被种种烦心事压得沉甸甸的。

  枕絮瞧一眼尤玉玑脸色,知道她为阙公主的处境担忧,便住了口,不再说话。

  又行了许久,尤玉玑听见了从远处的云霄阁传来的琴声。她一边继续往云霄阁走,一边认真听着公主的琴声,直到云霄阁的正门就在眼前,她驻足,站在夜风里静静聆听良久。

  空谷莺深潭漪的琴声中,尤玉玑杂乱的心绪慢慢理顺,归于禅静。

  一曲终了,尤玉玑慢慢弯唇,笑了。

  原来竟是她多虑了。她在路上准备安慰公主的话,全都用不上了。

  司阙的琴声里没有难堪,没有低落,和昔日草原时,尤玉玑偶尔听到的琴心并无不同。

  她让枕絮将糕点送进去,自己没进去见公主,回了昙香映月,抱荷应该已经将牛乳准备好了,她回去就能泡个乳浴,早些歇着了。

  ·

  司阙坐在琴案后,正在擦拭琴弦。长指压着雪白的帕子,仔细擦拭每一根琴弦,专注又悠闲。

  停云提着枕絮送来的食盒进来,规矩将食盒放在一旁,禀话:“殿下,世子妃令人送了几味司地的糕点过来。世子妃本是带着侍女亲自过来,在外面立了许久,最后只让丫鬟送东西来。”

  “白日见了一句话也不与我说,这时候倒是来送糕点。”雪帕擦到琴弦尽端,司阙抬指,弹回的琴弦忽起一道嗡音。

  司阙垂眸瞥了一眼。

  不合时宜的音弦不该存在。

  “剪子。”他说。

  停云赶忙递来。

  司阙拿起剪子,将那根琴弦剪断了。

  停云虽不解,却已习惯了。她犹豫了一会儿,小声询问:“殿下准备什么时候离开晋南王府?”

  殿下本是男儿郎,从小着女装,如今成了陈安之的妾……这简直荒唐……

  司阙望着那根断弦,凉声道:“不急。头一遭给人当妾,可得好好体验一番。”

  他一直没有表情的脸,慢悠悠地浮现一丝笑来。

  另一个侍女流风从外面进来:“殿下,沐浴的牛乳已经备好了。”

  司阙抬眼,又是霜寒般没有情绪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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