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乃是大夏第一商贾,全靠我爹走南闯北地发家。
朝廷以偷渡鸦片为由将我家抄家。
一朝破落,我放下所有尊严去求我的竹马。
他在大理寺当寺正,可以救我爹爹的。
可他嫌我性子娇纵,把我扔给了他好友家的辣手嬷嬷管教。
边疆战乱四起,我又意外被人绑上马车,
短短数月,我遭遇了人所难料的非人折磨。
从此,那个千娇万宠的江明珠死了,
世上多了一个狠心狠情的江六。
她不爱别人,只爱自己。
1
走在京城长安街的路上,所有人都很惊讶。
从前我锦衣华衾,走起路来,环佩叮当,莫不作响。
可是如今衣衫褴褛,如果不是来的路上,我梳洗了一下脸颊,露出容颜,谁都以为我是个乞儿。
有人问我:
【你从哪来?】
我愣了一下,说:
【我从雁门关来。】
他们呸笑一声,没人相信。
【谁不知道雁门关离这多远?江家小姐破落了还搁这吹牛呢!】
是啊,我也知道。
穿过莽苍,群狼环伺;走过大漠,饥渴焦灼;路遇匪患,提心吊胆;
长途漫漫,我断过腿,发过烧,跟野狗争食,从兽爪逃命。
谁能体谅我一路走过来有多不易呢!
他们看着我赤手赤脚,衣服被划破,都露出嗤笑嘲讽的神情。
若是从前,有人当街拦下我的马匹,我都能一鞭子打的他求饶不止。
从前的江明珠,是从来不允许别人欺辱她、不敬她的。
可是,一切都变了。
前方走过来一个人,紫衣华服,长眉入鬓,贵不可言。
他说:
【明珠,你消失这么久,我找你找的好苦,幸好陆将军说你贪玩调皮,上了离京的马车,已将你好好照料。】
【只是不知你这段时日,性子磨的如何?】
他是赵长明,我自幼长大的竹马。
爹爹为我和他指婚,我梦寐以求着要嫁给这位意中人。
朝廷抄家之后,我惊惶无措,去求他帮帮我的爹爹,给我的家人一条生路。
他却嫌弃我性子娇纵,将我扔给友人家的辣手嬷嬷,美名其曰,磨炼我的性子。
戒尺打过我的手心,步履碾过我的手掌,因为说错一句话,我被那六十老嬷扇肿嘴巴。
从前我是江家掌上明珠,那么抄家后,我就是地里的泥、砖上的尘,谁都能踩我一脚,谁都想看我的笑话。
边关战事陡起,
他们都以为我是逃避教习,爬上车马,丧家犬一般惶惶溜出京城。
可是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觉醒来,我就被缚手缚脚、塞住嘴巴地藏在车厢里,身不由己地跟着车马去了边关。
女人在那,从来是不被当人看的。
尤其是我这么一个落魄的女人,人人可欺,人人可辱。
我看着这少年郎,从前我那么喜欢的,如今却有沉闷的钝痛涌上心底。
我朝他深深一揖。
江家小姐几乎从来没行过的大礼。
【明珠自知身份微贱,与少卿天壤之别,不敢再肖想少卿,稍后我会哀求母亲,将这桩婚事退了。】
从前江家是大夏第一商贾,全靠父亲走南闯北的发家。
士农工商,商为最末,可是那会,迎来送往,便是当朝宰相,见了父亲,都有意结交。
直到父亲被查出境外勾结、偷渡罂粟,朝廷抄家,一切繁荣富贵,都如大厦倾倒,人人避之不及。
这桩婚事,如何能做得数呢?
赵长明没来得及说话,便有一窈窕少女走到他的身边,姿态亲昵。
【嫡姐,你回来了,可让妹妹好是担心。】
【有一喜讯,妹妹要报与嫡姐。】
【我怀了赵郎的孩子,两月有余,大夫说明年就能生下来了。】
面容娇美,满脸高兴。
没破落前,家中举行寿宴,庆父亲六十高龄大寿。
可席间庶妹和赵郎离席过久,找到他们时,两人衣衫凌乱地滚在一间屋子里。
那时我脾气暴躁,忍也忍不了,拔剑相向,就要杀了她,却被赵郎拦下,斥我鲁莽无状。
父亲知我委屈,却碍于姨娘求情,只能顺着庶妹,让她做了赵郎的侧室。
江家破落,满门女眷都被充入青楼,她却因提前嫁人,躲过一劫。
如果不是出了这档子事,我也该嫁给赵郎,成为主母,一生顺遂坦荡。
从前为他生儿育女,乃是我此生最大愿望,可如今被人捷足先登,浑浑然竟不知所以。
唯有一句:
【庶妹秉性温柔,宜室宜家,愿赵公子能护她一生,莫遭困苦。】
赵长明闻言,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从前我哪里说得出这种话呢?
发现他俩苟且时,我骂贱妇歹毒、渣男该死,那时真是什么大家风范仪容仪表也不顾了。
庶妹就躲在他身后,我未婚丈夫的身后,泪眼盈盈。
可是教习嬷嬷拿泔水涮过我的嘴、拿棍子敲过我的牙,说我大家小姐,该有容人雅量,下次见到他们夫妻,需得拿出气度。
“秉性温柔、宜室宜家”“琴瑟和鸣,天作之合”……
这些词,是我梦里都在背的。
盈盈祝祷,总算合了嬷嬷教我的规矩。
只是为什么,赵长明的脸色却那么难看?
【明珠,这不像你。】
从前我吃醋发疯,他厌我至极,如今却说,我不像我。
我已经不记得从前的江明珠是什么样子了,荆棘打过我的手脚,长板断过我的脊梁,
如今的我,比谁都知道规矩。
空荡的祠堂,冷风刮过,出奇寒冷。
我跪在堂下,仰首看那小小的坛罐子,和父亲的排位。
抄家那天,厉兵秣马,凡是府中抗拒挣扎的,都被一剑刺死。
人人说圣上宽容,江德民犯了那样大的错,也只是抄了家宅、收取钱财,男子为奴,女子为娼。
父亲半生,辉煌戎马,却在那天,戴上枷锁,老泪纵横,流放岭南。
我不明白,父亲捐税第一,关心百姓疾苦,究竟碍了谁的眼,挡了谁的路?
很长一段时间,救出父亲,都是我唯一所愿。
可是在边关浆洗衣物时,庶妹飞燕传书,告我父亲已逝,被道中官兵殴打至死,脊骨断绝。
那天我呕出一口鲜血,弄脏将军衣衫,挨了好多的板子。
冷风呜呜,军中士兵都好奇地看我流泪,仿佛是天下难得奇景。
因为来到军中,再苦再难我也没落过眼泪。
人人道我坚强傲骨,
可是如今我的念散了,
我的骨,不在了。
叩首。
一拜,女儿顽劣,多所操劳。
二拜,情爱蒙眼,所遇非人。
三拜,从此明心明德,誓替爹爹,昭明清白。
娘亲为我递来暖炉,说我一路奔波,着实辛苦,又说赵长明重诺,向圣上开口求情,家眷们都免除了刑罚,阖府感念我的恩情。
当时雪夜茫茫,我跪在赵府门口三个时辰,终于换他见我一面。
按照当日约定,我去学礼仪规矩,而他为我江家求情。
除此之外,还找了如今这个不大不小的院子,供家眷避身。
我垂下眸子,说这都是女儿应该做的,还让母亲找个由头跟赵家退了婚吧。
母亲一愣,并没拒绝,只说不急这一时片刻。
如今我家落魄,旁人都怕与我家扯上干系,赵家不提,只是碍于从前情分,但赵长明未必想要娶我。
纵然,嫁入赵府,江家就多了一层保障,我虽不如从前风光,但也依然从此顺遂。
只是现在,我真的不想嫁了。
本以为按照母亲那攀缘附势的性子,我要退婚她定然勃然大怒,可没想到却一副不愿插手、随我做主的模样。
心里莫名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有放在心上。
是夜,我浑浑噩噩躺在西厢房,身上盖的被子一股霉味,是母亲从库房临时拿出来的。
从前我睡的衾枕丝被,都是上等的鸭绒鹅绒,其上蚕丝,针脚细密,花样动人,是父亲为我寻来的最好的绣女织就而成。
父亲在时常说“富养女,穷养儿”,这样以后我就不会被那些黄毛小子仨瓜俩枣就骗走真心。
他常年奔波在外,却家书不断,字字句句,皆是嘱咐母亲尽心照料于我。
每每回来,必然是身随各类奇珍,都是路上遇到觉得我必然喜欢的。
西域夜明珠、西蜀狼毫笔、羌国和氏璧……这类旁人一辈子也见不到的好东西,却被父亲尽数堆满我的库房。
他为我取名“明珠”,身为江府嫡女,我正是整个大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江家明珠。
父亲流放岭南前,我寄书送狱,让他等我想办法救他回来,传信的小监工说父亲看到那封信以手捶地,泪满双颊。
爹爹说他一定会等我,因为心有所念,明珠在世。
可终究是,女儿食言,生父已亡,天人两隔,再难相见。
我觉得这梦漫长难忍,又有颠簸之感,不知道哪里听到声音说:
【赶快点,手脚麻利点。】
意识到不对时,我竟发现自己被困在袋子里!
浑身一重,我就被重重摔到草地之上。
袋子被解开,我竟看到幼时乳母的脸,近在咫尺。
她与我四目相对,也是一惊,随即冷声:
【大小姐,不能怪老奴心狠,这是夫人的命令。】
【今日你衣衫不整回到京城,已经丢尽江家的脸面,你若心有愧疚,便当自行了断!】
【今日老奴送你上路,看在主仆一场,给你一个痛快!】
她给婢女使个眼色,那婢女便拿绳子绑缚我的手脚,还在绳子尾端缠了一块巨大石头。
十米之处,飞渡河流水潺潺,深黑如墨,暗藏无数危机。
震惊、痛苦齐齐涌上心头,我恨得银牙咬出血来。
难怪我提出退婚时,娘亲反应如此平淡,有什么比我死了是要更干脆了事的?
她不问我一路奔波的苦楚,也不顾我牺牲自己换来的家眷平安,却只嫌我丢了江家的脸!
一把匕首插进婢女的后颈。
鲜血一溅三尺,她尖叫着倒在地上。
乳母惊的呆了,却见我一身白衣,脸染鲜血,手持匕首向她走来。
方才面目狰狞的老妪此刻奴颜婢膝:
【不,大小姐,求你饶了老奴,老奴也没办法啊!】
这把匕首是爹爹送我的,刀柄上镶金银玉,刀锋锐利无比,传闻成吉思汗赠给了他的小女儿。
爹爹说,以后若是谁欺负了我,就用匕首划破他的喉咙,割断他的脖颈。
乳母倒在地上,死不瞑目,鲜血彪我满身都是。
我却仰面捂首,低低笑了起来。
边关苦寒,我一个弱女子入了军营,如入狼窝,
小将军把我赏给那些常年不得满足的士兵,充作军妓。
男人们浑身酸臭,对我一拥而上,我便是凭着这把匕首,割断他们的喉咙,才得以保全清白。
从此,匕首被我贴肉而藏,寸步不离。
我总是记得爹爹说的话,谁欺负了我,我就要用匕首划破他的喉咙,割断他的脖颈。
可是爹爹,明珠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匕首刀锋会被我,对准跟随我多年的婢女,从小侍养我的乳母,和我敬之爱之的……江家人。
人人道我罪臣之女,清白不在,世道厌弃我欺凌我,可我不甘,不愿,也不认。
我沿着山林小道往里走。
冷风嗖嗖,刮起枝叶,摇摆震颤。
其上有一男子,侧卧在树,一条腿微微曲起,另一条腿放下来,微微晃荡。
他侧眸看过来,目中微微含笑,摊手无奈:
【本王路见不平,本想拔刀相助,没想到还没来得及出手,你就自己解决了。】
我目光镇定,冰冷若刀:
【你不会。】
他是六王爷周随安,已故淑妃的皇长子,从前是太子的热门人选,如今却并不受宠。
他唇角笑容微微一直,看到我身边滴血的匕首,轻轻抚起掌来。
【江小姐巾帼不让须眉,在下佩服。】
我与他曾经颇有渊源,甚至结过梁子。
前朝以鸦片灭国。
是故本朝建立之时,鸦片便被列为微景之物,若有人偷偷吸食,轻则砍头,重则灭族。
淑妃宠冠六宫,却被人发现吸食鸦片、沉醉已久,百姓怨怼,圣上也保不住她。
一代宠妃,最终头颅悬挂于天安诚前,暴尸三日,以儆效尤。
这类违禁之物如何流传宫中,不得而知,只是在我父亲被查出偷渡走私之后,人人恍然大悟,都说淑妃娘娘之死,定然跟我爹脱不了干系。
“如果不是这等没有良心的商人,鸦片岂能传入大夏,害我夏朝百姓官员?”
而周随安当时远在江南办事,特意千里驱车赶回,见我第一眼,便是踹我一脚,踹的我口里呕血。
我此生没有遭遇这样的委屈,就算当时所有人劝我忍下,我依然趁夜在周王府门口吊死一只黑狗,泼了一门鸡血。
我说:
【我父亲没有偷渡走私那个东西。】
他说:【罪证确凿,江小姐跟我狡辩也没有用处。】
他不信我。
【合作吗?】
鸦片走私一案,我要还我父亲清白,他要查害了母亲的幕后凶手。
我们的敌人未必相同,却一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视线里,他眉梢微不可见的一挑。
【如果不呢?】
【江小姐现在一无所有,能帮得上我什么?】
暗含轻蔑。
我在心里默默数秒。
三。
二。
一。
下一瞬,他支持不住,从树上栽了下来,脸色一变,因为不知怎么,此刻他竟浑身无力起来。
幼时我拜访名医,学过制香的。
匕首刀尖抵在他的脖颈。
我又问了一遍:
【合作吗?】
2
江家小姐把家中两位忠仆骗至江边,竟然手刃她们性命,两人死状惨烈。
听到消息的无人不深感恶寒。
一时间,她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可竟离奇的在上京再也不见踪迹。
时间长了,人们也就忘了那个曾经名动京城的江家明珠。
三年后,赵家家宴。
鞭炮齐鸣、锣鼓喧天。
这么大的架势是为了庆贺赵少郎升官任职,年纪轻轻就成了大理寺少卿,这可是正四品的职位。
而且他的侧室三年前诞下一小儿,早慧至极,三岁出口成章,连圣上都啧啧赞叹。
一时间,赵少郎成为京城第一红人。
事业有成,佳人美眷,长子聪慧,羡煞旁人。
赵长明在席上受到数不尽的夸赞吹捧,得意至极。
突然他看到人群里一个熟悉的身影,面色一变:
【明珠!】
已经易容过的我转过身来,朝他行礼。
【赵少卿,在下陆生,随友人赴宴,得见少卿一面,荣幸之至。】
赵长明看我如此疏离,不禁冷笑。
一把攥住我的手。
【江明珠,我跟你自幼青梅竹马,你别以为换了一身男装我就认不出你!】
【这么多年,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的好苦!】
他的眼睛里燃着一股气焰,不知是火还是别的什么。
似悲似怒,似喜似狂。
我皱眉一挣,他那么大的力气便没攥住我。
我生气的说:
【传闻赵少卿人中龙凤,礼贤下士,陆某今日满怀期待而来,一见面却没想到您如此粗鲁无礼,说话更是前言不搭后语,着实令某失望!】
说着,我就大踏步往府外走去。
同窗把我拦下,笑着对赵长明说:
【少卿,我刚遇到陆生时也诧异他一个男子,竟然和那江家明珠如此相似,大概世上总有巧合。】
【但是我跟陆生同窗数年,对他知根知底,他是西村村口那个打铁匠的儿子,一家人砸锅卖铁供出来这么一个书生,仕途不易,还望少卿多多照顾。】
同窗朝我使个眼色,我不甘不愿地停住脚步。
赵长明不想信。
眼前这个少年面若冠玉,眉眼自有一股风流,跟他心心念念的江明珠那么像。
倘若换下男装,扮作女子,便是以假乱真也不为过。
但是碍于情面,他只能拱手作揖,说自己鲁莽了。
三日后,一封请柬送到我的宅院。
上面说赵长明那日深觉自己冲撞陆郎,特在西湖湖央摆设宴席,邀我赏景,以表歉意。
我欣然赴会。
今日我穿了一身湖蓝锦绣长服,发髻高高束起,一入席,赵长明便迎上来,脸现惊艳之色。
【子钟皮肤白皙,真是令人见之不忘,莫非为了肤白,敷了粉?】
我笑:
【父母天生给了我一副皎白皮相,何须敷粉?】
席间他让人给我盛了一碗热汤。
我喝下去汗水不住冒出脸颊,拿帕子越擦,肤色却越白。
有人呈上一柄宝剑,藏在剑鞘里。
赵长明说这剑纯铁而铸,重若千钧,能把剑拔出的无不是大夏顶尖的大力士。
即使是他,也只能拔出三寸。
我笑了笑,上前数步,以手握柄,轻喝一声,那铁剑便在旁人震惊的目光中出了剑鞘。
我随手掂量几下。
【传闻未必属实,至少陆某觉得这剑没那么重。】
放到地上,剑锋深深没入木板。
赵长明心下稍安,又有莫名的难过。
明珠性子野,儿时便骑马上树,肤色较寻常女子黝黑一些。
从前明珠来赵府看到这铁剑,气喘吁吁也拔不出来半寸,还嫌弃他总是收集这些没用的小玩意儿。
两次试探,足以证实,眼前这人,绝不是江明珠。
他强打精神,走上来说:
【陆兄姿容绰约,实为人中龙凤,赵某愿与陆兄结交,视为义弟。】
隔天我向赵府投了名帖,成为府上幕僚。
又在赵长明的引荐下,找了个位份不高的闲职,大理寺主簿,掌文书工作。
以了解案情为由,我去了藏书阁,查找当年卷宗。
3
砰的一声,桌上花瓶被我砸碎,我却顾及不上。
看着卷宗,身体忍不住发抖。
只见上面用朱红小字写着:
“江德民初时死不认罪,面对罪证也连声喊冤,后受慎刑司一百零八道刑罚,剥皮剔骨,终肯签字画押,供认不讳。”
我听人说过,慎刑司小半刑罚受下来,便会要了人半条命,何谈一百零八道?
这跟屈打成招有什么区别!
当时我在狱中看到爹爹,他脸色如此惨白,却还安抚我,说让我莫要担心,
倘若他稍动一下,便会被我发现鲜血洇湿大半衣裳罢。
受完刑罚后又流放岭南,路途遥远,爹爹身子又不好,怎么撑得住?
小女无能,却恨不能代他受苦!
临近傍晚,到了藏书阁闭馆之时,门外已经有人在催促,我顾及不上,匆匆翻了翻其他卷宗,抄录下来,出去了。
然后登上一辆马车,来到一处阁子前。
我把抄录的递给周随安,他翻了几翻,便意兴阑珊地扔到一边。
【左不过就是大理寺那些废话,八百年前便看腻了,没点新鲜。】
他喝了酒,身上隐隐浸着酒味。
周随安一向风流得意,竟然也有借酒消愁的时候?
我说:
【微臣近期会跟大理寺的人打好关系,询问当年审讯淑妃娘娘的寺臣,为主上分忧。】
虽是合作,可他有权有势,我到底还是低了一头。
不过,风水轮流转,往后如何,犹未可知。
他轻轻哼笑一声:
【你这女人,面上恭敬,心里指不定多大逆不道。】
【微臣不敢。】
当年淑妃食鸦片成瘾,连带整个寝宫都成了贮藏鸦片的温巢,此事震惊前朝后宫。
而周随安也因为这事,失了圣心,成为最不受宠的闲散王爷,从此对鸦片深恶痛绝。
他却又另起了个话头:
【再见旧情郎,心里何感?】
我厌恶的说:
【若非他升任大理寺少卿,于我有用,我也不会与他这种小人虚与委蛇!】
他点了点头,说:
【你心里清楚就好,本王就怕他稍微哄你两句,你便跟他旧情复燃。】
他的手也在这时,摸上我的手指。
我心里一惊,连忙抽出了手。
【微臣有事,先行告退。】
临出门前,听到身后周随安唤我:
【明珠,难道你真的铁石心肠,这三年的相处半点也不能打动于你?】
这三年,初时他轻视于我,虽说合作,却半点不曾把我放在眼里。
他把我投入军营,我便练的比那些士兵更加刻苦拼命。
他找人教我读书习字,四书五经、策论科举我倒背如流。
时日长久,他才渐渐把我放在眼里,置于身边,做了他的得力助手。
他一时或许喜欢我、想要我,可是在他那的尊重敬佩,都是我自己挣来的。
没有任何,会阻拦我的复仇大计。
我侧头说:
【主上,请您以后莫要唤我那个名字。】
【曾经的江明珠,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