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神医妙手,最善针灸,被尊为“外科圣手”。
一日贵妃头疾复发,遣夫君诊脉。
夫君说若想根治,须得施针,贵妃怕疼,一声娇唤,让暴君下令将他枭首示众。
三年后,贵妃离奇失宠,旧疾发作,让她活活疼死。
若是夫君还在,定能药到病除。
可我只是个神棍,只会招魂,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她被鬼魅折磨得不成人样。
1.
我是个术士,平素以捉鬼为生,后来为寻嫡姐的仇上了京,遇见了夫君。
夫君是个大夫,妙手仁心的他很受邻里尊重。
一日宫中来人,请夫君前去诊脉。
我一打听,才知夫君是要去给贵妃宋珍儿把脉。
他淡然舒眉,我却坐立难安,奈何阻拦不及。
三日后,几个邻居面色惊恐来我门前,半推半拉将我带来闹市。
夫君跪在邢台上,仍然穿着离家前的那件衣衫。
他从人海中认出我来,临死前毫无惧色,反倒冲着轻轻笑着,像是在安慰我。
傻瓜,谁要你安慰……
夫君的血染红了邢台,泪珠若串从我眼角滴滴落下。
三年后,我将夫君的骨灰一半放在玉制的瓮子里,一半儿放在贴身的荷包里,用符纸封好。
“卖包子嘞,新鲜的肉包!”
我将小摊开在长安城中最繁华的都市,肉包用了秘方,飘香十里,人人闻香垂涎。
路人向我买包子,我便摆摆手。
我这笼包子只卖贵人。
不出三日,果然碰见了一个素装打扮的老嬷嬷,她满眼笑意,问我愿不愿将包子卖给宫中的贵人。
“得进贵人玉口,是这些包子的福气。”
我勾起唇角,笑得谄媚。
“这包子吃法讲究,不如嬷嬷带我去见贵人,让我亲自讲解可好?”我眼珠一转,微微挑眉。
见我说话好听,她便将我带到了贵妃面前。
“娘娘近日郁闷,姑娘多说些好话,许能得娘娘青眼,日后前途无量。”
临进门前,嬷嬷喋喋不休交代我。
“可千万莫要说些恼人的话,咱们贵妃娘娘可不是个好伺候的,惹怒了娘娘,几颗脑袋都不够你掉的。”
我连连点头,好叫她放心。
我怎会不知贵妃的脾气,我那可怜的夫君便是说错了话,被她害死的。
腰间荷包被我捏得很紧。
进门时,贵妃宋珍儿正倦懒地依在躺椅上,嬷嬷向她呈上我做的肉包,她依然闭着双眼,一动不动。
嬷嬷将肉包掰成小块,一块块喂给她吃,她便红唇微张,始终未曾睁眼。
一时间我竟分不清贵妃是否清醒着。
直到我偷偷抬眸,瞥了她一眼。
她一双凤眸瞬间睁大,直直盯着我。
“大胆!本宫风姿可是你这等奴才得以直视?”
宋珍儿勃然大怒,只等她嘴角一张便能处置我,我慌忙低头,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大殿里落针可闻,只有我和嬷嬷的心跳声如鼓。
突然一阵清脆的吞咽声,让我不免松了口气。
“唉你这包子做的不错,就且饶了你这次。”她吃完一个,便从嬷嬷手中夺走了剩下的,狼吞虎咽起来。
“怎么才拿这么点儿来糊弄本宫?”她不觉舔着嘴角,垂眸怒视着我。
“娘娘恕罪,非是小人有意,只是小人磨坊太小做不得太多。”
我强忍着内心的紧张,语气极力平静。
“今后便让你来承乾宫小厨房为本宫做膳,若是再有怠慢,本宫绝不轻饶!”
“奴婢遵命。”我松了口气,轻轻勾唇。
2.
在嬷嬷的指引下,我很快便搬进了承乾宫中下等宫人住的旁舍。
我的舍友是个哑巴,也在小厨房当差。
她初见我时吓了一跳,我想她定是将我认成了嫡姐。
我的嫡姐,也曾是宫里的贵人。
我看出她非生来就哑,便以医好她的嗓子为交换,问她是如何哑的。
她拿了一根烧火棍在地上比划着。
【是贵妃娘娘】
【我在上菜时说了句话,她嫌我吵,便毒哑了我的嗓子。】
【更可怜的是我姐姐,她做的饭娘娘不喜欢,便叫人砍了她的双手,让她活活疼死。】
我闻言问她令姐埋骨何处,她指了指后庭的荷花池。
次日,宋珍儿面前便又多了一小盘肉包。
她捏起一只,起初还是细嚼慢咽,而后却是一口一个大口吃起来。
她如虎狼般大口吞咽,全然不顾仪态,着实让身旁的侍女吓得不轻。
看着她吃相越发野蛮,我不免开始期待起她得知真相时的模样。
“怎么还是只有这么少?”用完餐后,她颦眉瞪着我,唤来下人为她擦嘴。
她重又靠在躺椅上,又回到了那副姿态倦懒。
殿内尚存方才散发的奇香,仿佛她的失态只是一场幻觉。
她安静小憩的模样总能让我想起嫡姐来。
“娘娘恕罪,只是这肉包虽美味,可多食未免伤身。”我假意试探。
这算是真话,毕竟这些包子里被我加了罂粟花粉,食多了会上瘾,长期食不仅伤身,还会早死。
谁知此言一出,便惹得贵妃大怒。
她抬手朝我打来,我一闭眼,丝毫未躲。
腰间香囊仿佛颤了颤,当是夫君在心疼我。
贵妃使了十成十的力气,打得我面上阵阵抽痛。
我吃痛地一声轻啧,却不敢发出声来。
贵妃对我的表情十分满意,便大手一挥放过了我。
“日后本宫要多少,你只管做给本宫,无需置喙。”
贵妃养尊处优,日渐丰腴,此刻若是我夫君,我想他定会直言相劝,好叫贵妃收敛。
可我却叩首连连拜谢,一句难听的话也没说,便退了出去。
望着贵妃渐渐熟睡的身影,我不禁挑眉一笑。
入夜,听太监通传说皇帝慕容琰驾到承乾宫中。
慕容琰刚一踏入承乾宫门,却被几个宫女拦在殿外。
“启禀皇上,娘娘已经睡下了,不许任何人打扰。”大宫女颤颤巍巍,跪在慕容琰面前。
慕容琰一颦眉,神色显然不悦。
“罢了,朕便不打扰珍儿休息了。”
“来福,摆驾颂春阁,朕去看看楚婕妤。”
我躲在殿外,望着慕容琰渐渐离去的身影,微不可察地笑了笑。
是我给贵妃身边的大宫女出的主意,让她将皇帝拦下,不告诉宋珍儿的。
宋珍儿有起床气,她害怕被宋珍儿报复,便点头同意。
慕容琰的龙袍在月光下熠熠生辉,我抓起了腰间的荷包。
里面装着夫君的骨灰。
夫君,我在为大业努力了。
今日的月亮好圆,我好想你。
3.
此后数日,贵妃吃了我送来的肉包,渐渐变得嗜睡起来。
一连数日慕容琰在承乾宫门前经过,却都被贵妃身边的大宫女拦了下来。
接连几次,慕容琰便索性不来了,转而宠幸新晋封的楚美人。
贵妃不明所以,以为是慕容琰特意冷落。
“佩儿,你说是不是本宫人老珠黄,被皇上嫌弃了?”
今日来送包子时,我看见贵妃疯狂照着镜子,本是明艳的眉眼被她硬生生挑出一堆毛病来。
“佩儿,本宫右脸上是不是长了颗痘,是不是很明显,皇上是不是因着本宫这颗痣才不理本宫的?”
“快去给本宫请太医,医不好本宫的脸,本宫便你们的脸通通划烂!”
小宫女见她这般盛怒,也不敢吭声,只颤颤巍巍跪倒在地,默默祈祷她早些息怒。
宋珍儿仍不解气,便要命人来取鞭子。
我赶忙跪在佩儿身前,面带微笑向贵妃进言道:“娘娘息怒,奴婢有法子为娘娘遮掩这些瑕疵。”
我掏出一盒白色粉末,躬身递给她。
她抬手接过,瞥了一眼,却不屑地丢在地上。
“这玩意同本宫的胭脂有什么区别?不过是风一吹,汗一流就不见了的东西。”
我连连摇头,将那粉盒捡起,耐心为她讲解着。
“启禀娘娘,这粉脂与寻常胭脂不同,涂在脸上便是风吹雨打也不会脱妆。”
我将白粉涂在胳膊上,又用水泼了给宋珍儿看。
果真嫩白如初。
宋珍儿笑得合不拢嘴,转手便命人给她上妆。
“不错,赏!”她满意地照着镜子,殊不知我正在她身后憋笑。
那盒粉之所以持妆良久,是因为我加了过量的铅粉。
铅粉涂得多了会让肌肤发黄发乌,乃至皮肤溃烂,毒性也可致死。
我不觉捏了捏腰间的荷包。
若是让夫君知道了,定会气急责骂我一番吧。
想到这儿,泪水盈满眼眶。
不过夫君他这样温柔,待我又这般好,只要我一撒娇,他便不会怪我了。
我用掐着荷包,隐隐感觉到夫君此刻正在盯着我看。
我一抬眸,冲他一笑。
4.
次日清晨,承乾宫阖宫上下便开始忙活。
宋珍儿用上我送的白粉,打扮得花枝招展。
摆着凤驾,她排场盛大向着颂春阁前去。
为了凑人头,身在小厨房伺候的我也被嬷嬷叫了去充排场。
路上我听着小宫女的抱怨,才知原来贵妃是配不上凤驾的。
我细细追问,得知了一段往事。
贵妃妓子出身,当年在醉仙楼凭着流落红尘,却有着高傲的心性被慕容琰一见钟情。
彼时恰逢先皇后姜氏因直言劝谏暂受冷落,贵妃便在二人关系最差时插了进来。
后来慕容琰遇刺,姜皇后为他挡箭受伤,却被贵妃有意瞒下。
姜皇后伤重将死,贵妃却将皇帝据为己有,让她到死也没能见到慕容琰一面。
不过奇怪的是先皇后死后,慕容琰变得喜怒无常,他独宠贵妃,后宫虚设,甚至渐渐给她皇后的尊荣。
只是每日都要贵妃亲手做一碗姜皇后拿手的白玉银耳羹送来,若是做得不合口味,慕容琰便会带着怒气,要她重做。
我不免紧捏裙角,姜皇后早年贤名远扬,这样一条忠良之命就这样折在暴君妖妃手中。
彼时慕容琰正坐在颂春阁庭院中,欣赏着楚美人跳舞。
“皇上今日好雅兴,想看舞了,怎的不来臣妾,何必舍近求远?”
宋珍儿径直走到楚美人的面前,望着她略显笨拙的舞姿,眼中鄙夷再也藏不住。
慕容琰一见宋珍儿,眼神瞬间定格在她身上。
“爱妃怎的来了,朕正打算往承乾宫去。”
“不过比起舞姿,朕更喜欢爱妃安静读书的样子。”
宋珍儿笑得邪魅,双眼明亮动人,眉目含情,眶中唯有一人。
她这般模样,当是天下男人都会被她勾了魂罢。
她径直坐在慕容琰腿上,慕容琰却眼神迷离,像是透过她在看谁。
他将宋珍儿一把抱起,朝着承乾宫走去,身后跟着一群不知所措的太监宫女。
宋珍儿眼神落在楚美人身上,笑容得意,仿佛等着看她的精彩神情。
可惜宋珍儿失望了,楚美人眼神冷淡对着二人行了礼,举手投足一板一眼,并未被她气到。
我望着楚美人的眼神,若有所思。
入夜,宋珍儿执意为慕容琰献舞,却是神色困乏,不甚慎扭伤了脚。
她娇声喊痛,眼见脚踝渐渐发肿。
慕容琰立即将她抱在怀里,抚着她的脸,轻声安抚。
“快传太医!”
夜色已深,此时的承乾宫一团乱麻。
我则趁机溜去了颂春阁,彼时楚美人正独自坐在庭院荡着秋千。
乘着月光,我才看清了她的面相。
“美人姐姐,同我做个交易可好?”
我带着笑意地走向她,她应声抬眸,神色凝重久未言语。
我只好说明来意,先行回宫等她对我敞开心扉。
次日一早,便听见宋珍儿宫中传来的瓷罐破碎的声音。
“本宫的脚好痛,下个月还怎样在百官前献舞?”
她神色张狂,丝毫没有先前在慕容琰面前的唯唯诺诺。
昨夜太医说她伤到了骨头,伤筋动骨一百天,献舞前她这伤怕是好不了,她的暴怒也在我意料之中。
毕竟献舞一事可是慕容琰为宋珍儿独创的。
不过是打着为百官献舞,为苍生祈福的名头搜刮民脂民膏,好展现我朝“盛世”,顺便博得美人芳心。
殊不知这一场“祈福”要兴多少土木,要多少百姓死于徭役。
我默默捏紧了裙角。
宫内的婢女被吓得不敢吭声,只能任由宋珍儿将鞭子抽在她们身上,不敢喊痛。
我上前跪倒,对她恭谨道:“娘娘可否让奴婢试试?”
我将捣烂的薄荷伴着药膏擦在手上,宋珍儿虽面露不解,迟疑片刻,却还是微微抬足。
“这样腌臜之物也配敷在本宫玉足?”
她话音未落,便扭了扭脚踝。
“竟然真的不痛了!”她小心走动两步,眸中欣喜若狂。
“你这丫头倒有几分本事,叫什么名字,可要来本宫身边伺候?”
她挑起我的下巴,尖尖的指甲划破了我的脸颊。
我忍着痛,抬眸看向她。
“奴婢河清,愿凭娘娘差遣。”
宋珍儿满意得跳了两步。
她不知道,我给她用了夫君留下的麻沸散。
今日感觉不到疼痛,是为了来日让她疼得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