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l 贾平凹

我是来向《吴振锋师生书法展》祝贺的，更是来欣赏和学习的。我本不愿也不该发言的，但吴振锋是学问家，人那么实在，又是几十年的朋友，他一再让我说说话，盛情难却，那我就说两点。

第一点，关于书法，古人的理论都尽了。后人所阐述的书又是一本接一本，而现在面对着那么多的名帖，那么多的名碑，真有浩如烟海的感觉。我们无论怎么临摹，常有如拿碗在瀑布下接水一样，碗里或者接不上，或者就接那么一点。我有时想，书法产生于古代，那时的社会环境，古文化的氛围，人对天地自然和对文字的感受、理解是和今天不一样的。我们无法揣度他们的心态，临摹只能局限于形式。

尤其在当今，当一种实用的东西变成无用东西的过程称之为艺术的时候，当众声喧哗，审美混乱，我们应怎样进化书法创作，这对每一个书法家、书法爱好者来说都是一种考验。当人人用手机都会拍照的时候，更需要摄影家。从这个角度讲，书法界在众声喧哗、审美混乱之际，也正是产生书法大家之时。

我曾经反对过戏曲界的流派传人，京剧的那几大流派是梅兰芳、程砚秋他们的辉煌，若只是承传他们，后世还会有什么呢？为什么没有人出来创立自己的派别呢？我们或许还没有大天才出现，但我们起码心向往之，有这种意识。在这一点上，我是欣赏吴振锋的。他这几十年，可以说多半生都潜心在书法上，既接承传统，又勤于新的探索，寻求名帖名碑的本质东西，揣摩古人的态度，又以现代人的思维，营造自己的篇章。既不拘泥滞涩，又不花里胡哨，无俗气，无江湖气，无设计气。

第二点，任何艺术都是传神的，在当今时代从事古老的书法创作，有自己对天地自然，对人生，对中国文字的新的理解和感受，建立起自己的一套审美系统之后，接下来就是心无旁骛地去写。书法和别的行当一样，既是一门学问，一种艺术，也是一种技术。我举一个例子，杨丽萍是一个大舞蹈家，她出生在偏远的山中，并没上过多少学。我曾经看过一个采访她的视频，她一直在讲云南的宗教灵学和山水森林，讲天上的鸟怎么飞，地上的花怎么开，讲的全是哲学和美。我就想，她出生在大山中，并没上过多少学，并没见过多少世面，她为什么会这样？这都是她挚爱舞蹈，一直在舞蹈，舞蹈是她的生活方式，把舞蹈跳到极致了。她自然而然就领悟了天地自然，也领悟了生命，领悟了真和美。

豫剧的常香玉说：戏大如天。天津的孟广禄说：戏是唱出来的。就是说对一件事情，你做到极致，你就有了学问，你就是艺术家，你就神附了体。从这个角度看，吴振锋和他的学生，吴振锋是踏踏实实的人，他带了那么多学生，影响和教育着他的学生也踏踏实实地去写，不断地写，大量地写。

第三点，任何一门艺术都是兴与衰、高与低、强与弱的流变。我一直在讲读书，多读源头书，研究兴衰之故，研究那些大家流派的根根发苗，来启示自己。我讲这一点，是鼓励我自己，也是向吴振锋和他的学生们建议和祝福。

我就讲这些。谢谢大家！

本文系贾平凹先生2024年3月1日在书生味道——吴振锋师生书法展上的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