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你觉着了么?最近日头越发明亮,却越发地凉冷了。”他虽是在问人,却又不急着寻求答案,接着说道:“那时日头暗些,自然也是暖些,男子常到山下的麦子田去写生。那里的麦秆不黄也不绿,堆成山累积在田里。不敢清早去,不然只是从旁经过,就沾得全身的露水。那天那个男子带了一篮子水果摆在麦秆堆上,他今天不打算画鸟,更没有画蛇的主意,只画静物。只抬头闭眼的功夫 ,那篮子里的苹果却少了一个;他低下头去看画布的功夫,篮子里的香蕉又没了……”团圆阻话道:“怎么好好的就没了,莫非是猴子偷拿的,难道是鬼,又或者是山狡吧?”
“你先等我说完,等说完了你自然就知道了。”
“你这故事挺长的,可不是一天两天能说得完的。”她举着手里的表指给他看,“瞧,再过一两个钟天就亮了,那时各人忙各人的去了,你也不得空说完,我更是不得空听完。怎么不能挑个短些的来说 ?”
“仍要听同一个故事么?”
“目前这情况,只要短些,只熬到天亮就行,管它是不是同一个故事呢?”
无缘无故的,他打起响指:“我先前没同你说真话,离阳并不是走了,她是没了。”
“没了,这话怎么说?好好的怎么就没了。”
“你是知道的,我爱她。她什么都好,至少我认为她是什么都好的,把她带回来做我的模特,将她放到神龛上,那里供奉着我的爱。我看见人们形容一个女孩的美好时,总是用‘天真烂漫’这个词,我想她也是天真浪漫的,开始也是爱我的,久了就嫌我管她管得紧;我们常常吵架,你见我现在都不跟人吵,但那时毕竟年轻气盛,为了爱竟什么都顾不得了,一天比一天吵得厉害;她大概是为了气我,说要离了我,慌得我将她锁在衣橱里,原本只是想吓唬她,过后忙忘了,等想起时已是第二天了,赶忙叫秋霖妈妈去看,早不在那里了。我们四处找,只以为她走了;还去问韩焉知,以为是她帮着才走的。那时她烦我,连着把秋霖妈妈也恨上了,只得去找韩焉知说诉心事。”他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话,嘴发干,要去拿冷茶喝,被她挡住:“天马上就亮了,这时的寒气是最浓的,我可不能叫你喝这茶。要喝,我给你另外倒热的去。”
韩焉晓闭眼和衣躺倒她的床上,她一进去,他便睁眼看她,脸上一副异常惊恐的表情,问她道:“你到哪里去了?你是几时走的?”说着又招手叫她过去。毛团圆走过去,捉了那人的手笑道:“怎么吓成这样?我并没走,只不过给你倒茶去了。”他坐起身应道:“赶快拿茶过来我喝一口吧,实在是渴得紧。我一整夜不能睡觉,现在天就亮了,我只觉得累,躺在床上又睡不着,也不知是个什么原故?谁知道呢,也许泡个脚睡意就上来了。你去弄些热水上来给我泡个脚罢。”她正要去,他又叫住她:“不好去了,天马上就亮了。你索性坐上床来,我们互相看着说说话。”团圆果真坐上床去同他脸顶脸,眼对眼,笑问他道:“想同我说些什么呢?倒是之前的故事还没讲完呢。”
“其实也讲得差不多了。当时我们从韩焉知那里问不得什么,只以为她走了,只盼着她哪天在外头混烦了就回来了。不曾想那天园丁急急地拿了一双灰兔子毛珍珠拖鞋给我们瞧,我们慌了,问他从哪里得的那双鞋,说是从人工湖边得的,在一棵不停开花的山茶树底下找到的。我们都知道坏事了,恐怕她是不回来了。”
她睡了三五分钟,突然睁眼瞧他:“怎么不报警?让人去那湖里找。”他淡淡应道:“我再不敢打扰她的,怕她一听见动静又想着要跑。”
“这个故事完了么?兴许这个故事勉强了结了,又有许多故事挣扎着开始呢。所以说,这个世界虽从来不热不暖,却从来都是嘈杂有声的,聒噪得很!”
“说来好笑,你嫌它聒噪,我却嫌它太过安静了些。自从她没了,这地儿更静更闷了,幸好你来,我才觉得它渐渐有了点人气,恨不得它吵些,再吵些!突然饿了,你这里有什么吃的没?”他问道,顺手把枕头柜下方的抽屉一格一格打开了,又细碎说道:“放了这样多的手帕在这里,是有什么特别的用处么?一些蟑螂飞蛾是最喜欢在这样的地方扎窝的。你仔细听罢,它们正在打着呼噜说着梦话呢,”见到底柜里有两包棉花糖,“这个倒也罢了,只这样冷的天,这房里的也没生火,也不能烤来尝尝,就将就吃此罢。”他拿了个棉花糖喂她吃,见她只顾对他笑着,并不张嘴去接,只退回来自己吃了,“因此我才不敢说你是我的,就怕说了,我的傻劲一下来,又是老调重弹、老病重犯,又天天管着你,叫你持‘爱’自骄起来,惹得你不开心,双方吵起来,便要离了我这里呢!你知道,我是最怕安静的,自她后,我一日比一日消沉,好不容易挨得你来了,这才好些,只能步步小心与你处着,盼你我都别重蹈覆辙才好。”
礼拜堂的门重新修建过,现如今是上了白漆的栅栏铁门,中间的大锁同时也是个盒子,里面放着好些报纸,毛团圆上前翻了翻,报纸下有些纸币,都是小额度的散钱。她往附近望了望,原先的花坛今时放了若干辆自行车在那里,都是粉色,粉紫、粉红、粉蓝及粉绿色,都歪歪扭扭地摆放着,其中一辆倒在裸露的棕绿色土地上。她找不到花,就在那里抓了把土放进那锁盒里头。这两天大家都在忙韩焉晓的作品展。
展馆是用钢玻璃临时搭的,就在老城区的雨山公园广场里,十分大的场地,也是极亮的,人在里面呆久了,那鼻子只闻到油彩味,或者是种扭曲晃荡的焦糖味,是被旺火烤糊了的,无论遇到什么都畏畏惧惧的,遍地寻着躲在阴影里,这地方光从四面八方来,通透敞亮,哪里找得到影呢,只能跟着人的身后去,紧紧赖住了是再也舍不得放开的。毛团圆不懂这其中的门道,只在韩焉晓的身后混跟着,兜兜转转的也不知道自己在忙些什么东西。她见韩焉晓不得空理自己,越发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就悄悄走了,兴许那人等下去找不到她还能急一急呢。送她回来的司机是新来的,蓄着半脸的胡子,密且硬,又染成棕红色,一时看过去竟成了一颗刚熟了裂着口子的板栗。司机在后视镜见她对着自己的后脑勺发笑,便问起原故,她照实说了,将他惹恼了,随口找了个理由将她赶下车去。
未完待续,隔天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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