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闻中的帽妖）

北宋真宗天禧二年，公元1018年，五月。

北宋洛阳城出了一桩十分妖异魔幻的怪事儿——有不少洛阳百姓都目睹到了城市的上空，出现了一只极速飞行的巨大的帽子。

这事儿不是作者胡说八道，而是有真实的史料记载的：

《宋史》：“西京讹言妖如帽，夜蜚，民甚恐。”

北宋，它是四京制度，也就是说名义上这个王朝有四个都城，分成了东西南北，东京开封，西京洛阳，南京商丘，北京大名。（这个大名在河北）

东京开封，处在黄河和淮河之间，汴河，惠民河，广济河，金水河环抱而过，这地方水文充沛，漕运发达，说白了就是能搞钱，所以很快成为了全国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

南京商丘，北宋开国皇帝赵匡胤当皇帝之前，他就在这地方做过节度使，当过领导，北宋朝廷认为这旮沓它是先祖发家之地，所以到真宗赵恒在位的时候，就被定为了南京，皇帝还在这里修建了祭祀天地和祖先的庙宇，所以南京更多的是承担一个礼仪性的工作。

北京大名，处在河北平原，是个水陆要冲之地，从军事角度来说是重镇，原本这个地方是边城，但是后来北方的契丹壮大，他们在北京东边的蓟通两县附近活动，时不时就骚扰北宋军民，所以到仁宗赵祯在位时，干脆把大名升为了北京，修建宫室和城防，作为抵御契丹的一道防线。

而史料中说的这个“西京”，指的就是河南洛阳。

（洛阳古都）

洛阳，这可真是一块风水宝地，在北宋之前，就曾经有十三个朝代在此建都，到北宋时，洛阳虽然只是陪都，但是这地方的城建依旧，园林更盛，人口也有不老少。

西京洛阳的百姓们发现天上有个帽子在飞，不仅会飞，到了晚上还发出荧光，这事儿你受得了受不了。

我们注意看，史书说天上飞的这个东西，它的形状像帽子。

那么，北宋的帽子，大概都是什么样的呢？

从生活习俗来看的话，北宋时人继承的是汉唐的风貌，就是拿个头巾，头巾上有四根带子，两根系在头前是两根系在脑后，这种帽子，我们一般称为“幞头”，它的显著特点是没有结构支撑，是软的。

到了北宋，在幞头的基础上，里边放上了框架来支撑帽子的形状，把帽子给撑圆，在外头再给套上一层乌纱，终宋一代，帽子的款式基本上都是这种，有中间一个方型两边细枝儿的，有中间圆形，然后围着圆形延伸出一圈帽檐的，诸如此类，那就不胜枚举了。

这个会飞的帽子，它的具体形状，基本上也就这样，八九不离十。

形状有了，那么接下来就是特点，这帽子有什么特点的，是“夜蜚”，意思就是白天你看不出端倪，但是到了晚上，帽子会发光。

（宋时的一种官帽）

形状和特点一结合起来，百姓们给这会飞的帽子起了一个诡秘的称呼——帽妖。

史料中的最后一句，是“民甚恐”，即说明见过这个帽妖的，它不是一个两个，或者几十个的百姓，而是洛阳城的大部分百姓都见证了帽妖在天上出现，并且造成了相当程度的恐慌。

这事儿，一传十是十传百，从洛阳城开始发酵，很快整个北宋就传遍了。

当时洛阳地区最高级别的官员，是西京留守王嗣宗。

王嗣宗这个人，挺有意思的，他是北宋太祖时期的状元，一些稗史里说，王嗣宗当时考试的时候和另外一个叫做陈识的人成绩相同，并列第一，但是问题是，殿试之上，状元只能有一个人。

赵匡胤呢，他是马上得天下，会练太祖长拳，在中国古代的皇帝里，如果论武力值，那么也许只有宋武帝刘裕能跟他较量一下，他一看比较文化已经决定不了名次高低，于是干脆让王嗣宗和陈识打一架，谁赢了谁做状元，最终是王嗣宗把陈识给打趴下了，成了状元郎。

你看，王嗣宗学问高来有勇气，是一号狠人，而且他还有个特点，那就是他从来就对封建迷信是嗤之以鼻，他有一次生病，家人为他焚烧符纸祈福，他轻蔑的笑着说：

我倒要看看，哪儿一路鬼神敢收我王嗣宗的钱？

（王嗣宗）

所以，王嗣宗对帽妖这事儿并不在意，他很不以为然，所以就没有往上报。

官府不管，由着事态发展，结果这事儿是越传越邪乎，俨然有了控制不住的架势。

这个时候，洛阳地区的另外一位高级官员张旻坐不住了，他怕惹祸上身，立刻向北宋真宗赵恒写了一封奏疏。

也不知道事情是真实发生了，还是张旻想要引起皇帝的高度重视，他在奏疏里把帽妖之祸写的更加严重：

《续资治通鉴长编》：近闻西京讹言，有物如帽盖，夜飞入人家，又变为大狼状，微能伤人。民颇惊恐，每夕皆重闭深处，以至持兵器捕逐。

皇帝陛下，臣听说洛阳城里风传，有巨大的帽妖在天上飞，这帽妖十分嚣张，白天它飞的是肆无忌惮，到了晚上还会发光，它飞啊飞，飞啊飞，就会飞到洛阳人家的院子里，然后变幻成巨大的野狼攻击百姓。

时下这帽妖闹的是人心惶惶，老百姓日子过不安生，到了晚上家家户户都紧关大门，在屋里也是手持武器，严阵以待。

这个奏疏送上去之后，很有可能没有第一时间到宋真宗赵恒的手里，而是皇帝底下的一些官员代为处理的。（宋真宗 赵恒）

（宋真宗 赵恒）

在东京开封的官员们看来，如此小事儿，何必上达天听？只要不是流民起义和剧烈的自然灾害，那就无关宏旨，更无须惊扰圣心。

所以，朝廷给洛阳地区下达的命令是，让本地官员热热闹闹的办上几场祭祀仪式，祭醮禳祷，以求避灾得福。

这古代的老百姓，他不比现代人，他们大抵终年生活在封建迷信的氛围中。

他们畏惧自然，崇拜鬼神，尊敬祖先，他们认为天上地下浑然一体，认为四时风貌都由上天所控制，人们做得好，上天会示下祥瑞，枯木能逢春，铁树能开花，人们做得不好，上天也会降下如洪水，瘟疫，旱灾，以及一系列超自然的现象作为惩罚。

出现这种事儿，那很明显就是上天示警，所以要通过祭祀的方式来平复神灵之威。

但是很显然，几场祭祀仪式办下来，没怎么管用，帽妖传闻从西京洛阳一路风传到了东京开封，开封百姓也很快陷入恐慌，街头巷尾都是议论这个帽妖的，晚上也没人睡觉了，大街上这一堆人，那一堆人，都对这个帽妖的出现是分外担忧。

人们对未知的事物，总是会出现莫名的恐惧。

我们要知道，流言之所以厉害，就是因为它在传播的过程中，往往会发生变化，帽妖刚出现的时候，还不过就是在天上飞，挺长时间没人管，再传这帽妖可就会化身为狼，下地伤人了，等到帽妖传到东京开封，流言质变，成了这帽妖不仅会伤人，还会吃人，这话一传出去，老百姓吓怕了，开封城内随即出现骚乱，就连城内和周边驻防的军队也紧张了起来。

（人心惶惶）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宋真宗不想知道，他也知道了。

皇帝知道这事儿之后，他是非常愤怒的。

一来，他气愤西京当地的官员对这件事儿坐视不理，没有在源头就遏制住流言，二来，他认为这帽妖绝对不会是空穴来风，而很有可能是有人刻意为之。

老百姓把这东西叫做帽妖，什么是妖？妖就是邪祟，是祸端，是不详，是不吉利的征兆。

那皇帝是什么？皇帝自诩天命所归，皇帝认为自己是神的使者，执行的是神的意志，皇帝做得好，上天有祥瑞示下，而皇帝做的不好，上天就会在人间横生祸端。

帽妖，就是祸端。

那么帽妖的出现，就代表了上天对自己这个皇帝的不认可，那么上天为什么对自己这个皇帝不认可呢？因为百姓们认为君王无德。

说白了，这帽妖如果是真的，那是冲着自己来的，这帽妖如果是凭空捏造的，那更是冲着自己来的。

祥瑞和灾异的发生，是上天对皇帝的评价，而祥瑞和灾异所产生的舆论，则是百姓对皇帝的态度。

西汉昭帝元凤三年，泰山边上有块坍塌的巨石自己立了起来，石头旁有上千只乌鸦盘旋，未央宫的花园里，一棵早已枯死多年的古树也立了起来，还有毛虫附在树叶上，在树叶上吃出了一些虫眼儿，巧的是，这些虫眼正好是几个字的模样：公孙病已立。

（古时预兆）

这是什么意思呢？汉家尧后，汉朝的皇帝是尧的后代，现在出现了这样的征兆，巨石巨树虫吃字，即说明汉朝的皇帝应该主动退位，把皇位禅让给舜的后代，谁是舜的后代，有古树记载：公孙氏正是舜的后代。

你看，祥瑞还好，可以用来歌颂皇帝功感动天，可一旦出现如帽妖这样的凶兆，如果不妥善处理，就会威胁到皇帝本人的统治。

而且，这种威胁，它是合法性威胁，而不是统治威胁。

统治威胁有很多，宦官乱政，外戚干政，权臣擅政，外有强敌，国家分裂，诸如此类，但是合法性威胁，比以上种种更厉害，因为合法性威胁是从天意的角度直接否定了皇帝的存在——你，不适合做皇帝，你，不应该做皇帝。

所以，真宗对帽妖一事的处理办法，很有意思，也很巧妙，真宗发下诏令，表示民间出现帽妖，这帽妖不是凭空来的，肯定是有一些会神奇法术的民间妖人做法弄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恫吓百姓和蛊惑民心，所以皇帝干脆在民间抓了几个有前科，曾经聚众做一些邪祟法事和有过不法行径的歪和尚坏道士，将帽妖出现归咎于他们暗中施法，然后将他们公开处罚（死），老百姓一看这“幕后黑手”已经找到，帽妖的事情慢慢也就不再传了。

真宗固然是为了维护自己的统治，但他的这个行为，还颇有点前瞻性，他认为，帽妖不是鬼神，而是人祸，一个由封建时代所塑造出的帝王，站在了科学的这一边。

当然，人们也没有意识到，这个帽妖不知道在哪一天之后，就突然消失了。

史书上啊，对帽妖的记载，其实不多，所以作者有心给各位展开讲讲，也只能是戛然而止，意兴阑珊，到此结束了。

（天外来客）

一千多年前的黑夜中，一个会飞的，会发光的帽子擦亮了历史的夜空，也引出了这么一段诡秘的往事。

是什么？也许是海市蜃楼，也许是空气折射，也许是未知的生物，也许只是个无端发酵的谣言，当然，也许是历史的来客——外星人驾驶的U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