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商界,有一种恶心的打法叫“钩子”。
做局者用超乎寻常的远期利益,做诱饵,诱惑合作者争先恐后与他合作,付出惨重代价:
供货、长期垫款(超过一年以上);
业务流程中接受高规格监督,还要提供返点,还不允许发脾气;
甲方明明违约在先,你还不敢告他。
这就是中国房地产界奴性又畸形的生态逻辑。
“钩子”牵动的是人性,钩出的是贪欲,这种打法挑战着企业的营销、供应链和客户管理。
这篇文章,我们用房产巨头恒大为例,采访了15组个人和企业。有人失败落水,有人顺利脱身。
我们寻找有智慧的解决方案,如何克服贪婪,安全地和强势甲方共舞。
1、 输家“洛阳大哥”:见识到许总神通,我服了。代价:连本带利输掉4000万。
“洛阳大哥”是个代号,他自命不凡,自诩是圈内大哥。他认为自己看得很准,所以为后来的败局埋下了祸根。
大哥在洛阳和郑州两地做石材,从90年代做到现在,当年介绍入行的老大哥都退了,他上位接了班,做出点名气。
2014年恒大进军二线市场,来到洛阳。一上来就在市场讲故事,圈供应商。
当时的恒大还比较谨慎,一上来没有提钱。毕竟,在河南这个“人盯人、人防人”的市场,“鬼比人还多”,讲钱太敏感,还容易令故事破落。
河南这个房产市场蛮现实的,大哥说,你总要拿出点实力来吧。
圈内人说实力,往往不是钱。供应链圈子,钱见得多了——要让这批老狐狸信服,需要更具震撼力的东西。
恒大许家印老总来了,在洛阳待了三天。当然市委办几套班子隆重接待,社会阶层到了这个份上,接待都要这个规格,不奇怪。
神奇的是,三个月后,恒大问洛阳银行借到50亿元。
200亿注册资本金来了河南,绕了一圈又回去了。开发洛阳房地产,就是用的当地的借款——妥妥的空手套。
消息传出,大哥惊了。
从洛阳这个穷地方抠出50亿实在太难了,地市财政收入不足,没人敢这么赌。
大家分头打电话验证——行话叫“戳”。从市府消息灵通人士验证的消息来看,许家印做局很扎实,确有此事,“戳不动他”。
洛阳大哥服了,加之恒大开出的条件诱惑力也大,便第一个带头投入石材给恒大。量也不是很大,三年共赊销了6000多万,分批营收了8000多万回来。
到了2020年,业绩逐步萎缩,大哥还在坚持投放。慢慢地,就把历年所有的盈利赔了进去。
大哥硬挺着,一方面,为了自己的市场形象埋单(被绑架),外面债台高筑,另一方面他坚信恒大会缓过这口气,最起码,市政府都出借了巨资,也不会让它垮。
到了2023年,大哥共亏损4000多万,卖掉郑州两套房还债,无奈被套太深,只得割肉离场。
终日打雁,被雁啄瞎了眼。
像大哥这样自负“看得准”,因恒大倒掉的河南中小型建材供应商,2020年-2023年不下20家,都是被拖死的。
2、 赢家小张总:就因为一个词,说服老板放弃巅峰期的恒大。代价:失去大客户,经济损失几乎没有。
小张总南通人,建筑业老人,在安徽房地产公司上班。一次高考失败,二次高考上岸,二本院校建筑系毕业,算是85后一代专科的房产人了。
他的案例,比较特别:仅凭一个词,看破恒大迷局。
这个词叫“流芳百世”。
我就提出疑问了:人家老总那个时期光辉灿烂,要“流芳百世”,人都是俗人啊,又怎么了?
小张总叙述了他的观察逻辑:
避开的时候,他判断,恒大会出很大的问题。
他看过很多关于恒大报道,得出一个初步结论:
许家印想流芳百世,可流芳百世的人大多是死了后,后人给他的盖棺定论。在世的时候,必定有颇多非议。
“而且他突破不了自己的阶层,个人的境界根本不可能流芳百世。”
商贾流芳百世的,他认为,也就范蠡。
微信采访他的时候,小张总表现得非常谦虚,反复称自己只是“工地上搬砖的”。
策略概括为“反者道之动”。
反向思考对家的策略布局(损害己方利益的,就是潜在对手),发现他有预谋吞并供应链资产(应收账款也是企业资产),就及时退出。
拥有如此见识,怎会地位卑下?
小张总说服了自己老板,又拉着老板说服了老板的老板。
公司整体规避,干脆让出了恒大这个客户。虽然前期投入都被吞没,但后面一点损失都没有,干净、安全落地。
3、赢家南通四建:特级资质商,分散下注,重大风险不兜底。公司业务下挫,但正常续存。
业内持有房产一级资质的供应商,很少不上恒大这个钩子的。
四建没有伤及根骨。
首先南通四建自身专业水平过硬,他是全国特级建筑资质持有者。50年代就成立了,看过太多风风雨雨,得过100多个“鲁班奖”。
凭专业傍身,令恒大有点发怵。
其次,四建有的是客户,它每年稳定营业收入就有500-700亿。达到这个体量的乙方,再强势的甲方都有点无可奈何,人家有的选。
四建手上还有很多海外建筑订单(例如沙特订单)和国家级项目,项目风险把控过硬,触及原则的事情不会做,不会牺牲管理原则跟着单一客户走。
2024年恒大宣告破产,其商票刚性违约掀起的巨大风浪,吞噬了大半个南通建筑业。
四建只是因为景气周期而业务下挫,营收持平利润下跌,它可不像同城的南通二建、三建,押宝在恒大身上太多,大伤元气,欠债百亿,多次重组不成,官宣破产。
4、 赢家龙信建设:特级资质商,管理层头脑清醒。正常续存。
另一位赢家,龙信建设,也同样是特级建筑资质商,风格保守,洁身自好。
管理层头脑清醒,面对恒大利益方的游说,提出“我司基本盘不以恒大为主”,旗帜鲜明,拒了。
恒大指出,自己的商票兑付能力良好,当时数据显示,确实兑付都能做到。但龙信不为所动,就是不做“白条生意”(恒大商票俗称“白条”),恒大拂袖而去。
在当时的建筑界,很有勇气,更有远见。
白条就是不做,多大业务量都不做,所以它活了下来。
与之对应的一位输家:苏中建设,手上屯了近100多亿的恒大商票,从恒大收回的现金不过几个亿,悲催啊~
2020年苏中的老板还出席了恒大一年一度的战略合作伙伴会议,一时风光无限。许家印多喜欢这种人啊,赢了面子,输了里子。
赌输了企业的基本盘,空剩一堆白条。
5、 不赢不输:我,被骗走PPT和项目,认清要有战略定力。
我在去年的一篇文章中提到过,我所在上市公司竞标上海一块科技产业园项目,出于跨界原因,我们选择了恒大共同开发。
我还调动个人资源,关系通到总裁夏海钧处,指望有个好结果。
最后,发现恒大内部管理混乱,团队又狼性。
我的PPT被人偷走,改头换面变成恒大的创意。抄袭者不知道的是,资源都卡在我手里,在恒大那边PPT无一能落地。
恒大内部就是唯业绩指标论,手段不论。夏海钧作为总裁,不节制下属,也不维护正常的公司文化,躲在幕后,坐收渔翁之利。
我判断恒大是一家急功近利、只有业绩考核没有健康价值观的企业,日后必遭败绩。除了前期投入小规模资金外,赶紧闪人退了。
前天晚上,我读《资治通鉴》。
读到长平之战前,平阳君进谏赵王的那句话“圣人甚祸无故之利”,感同身受。
不能有利必趋,盗亦有道。当你趋利,你就会被利欲蒙上眼睛牵着走,掉坑里都不知道。
分清楚,什么钱该你挣,什么钱不该你挣。安全着陆、落袋为安,才是属于你的钱。
必须有战略定力,有原则底线,有路线方针政策,而不是哪儿有利益就往哪儿走。
凡是投机,一时得逞,长久都是死路,连本带利输回去。
恒大以及许家印的“财技表演”,给中国特色市场经济生动又生猛地上了一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