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篱边问菊,原名:李明金,地质队员,88年结业于《诗刊》社函授学院,90年代开始在《徐州日报》《中国矿业报》《中国自然资源报》《山西科技报》《鄂州周刊》《四川人文》《中国诗歌网》《中国诗歌报》《彭城诗派》《华文月刊》《青春·汉风》《大渡河》《鸭绿江》江苏省地矿局网站等市、省、部级报刊媒体上发表文学作品,徐州市诗词学会会员,徐州市徐国历史研究会理事。
第二十五回
穷苦人团结就是力量
徐德敏溜单败走麦城
“喂,你们出来个问事的,有什么意见咱当面谈谈。恁要真不想干,我就换人。”王传孝带着一队乡丁站在公路上朝窝棚方向色厉内荏地喊道。乡长端起官架,想上来就给民工们一个下马威,欲占领气势上的高地,瞪着恶狼般凶狠的眼珠。
窝棚里,罗云鹏笑着对赵怀兵说道:“兵爷,差不多了,该你出山了!”
“好,估计这家伙研究好怎么对付咱们的鬼点子了。那我就会会他。”赵怀兵站起身来,高大的身躯仿佛把棚内占满,他的头几乎贴着窝棚中间的顶。走出窝棚,赵怀兵像一座坚毅的铁塔一样竖立在棚口。
“王乡长,什么时候过来的?你有事吗?”赵怀兵明知故问道。神态自然而又轻松,仿佛在和王传孝拉家常。
“这些人不干活,是你组织的?”王传孝往前走几步,隔着路沟向赵怀兵发怒问道。其话语单刀直入、直奔主题,不想跟赵怀兵啰嗦。一开始,王传孝就怀疑到赵怀兵这几个小赵庄的人是罢工民工的头,现在终于落实锤了。这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说话当然没好气。
“怎么,你们克扣辛苦人的工钱,还不兴反对的?”赵怀兵不卑不亢地反问道。
“耶!克扣?干活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咱可都是事先说好的价格。公开透明、不拐不骗。”王传孝睁大眼睛,觉得赵怀兵无理取闹,一脸不服气地说道。
“王大乡长,你还好意思说。你给的那点辛苦钱是够烧汤的,还是够喝茶的?你不就看俺老百姓好欺负吗?”赵怀兵也往前站站,一只脚踏在沟沿上。罗云鹏、赵凡玉也都跟出来了,站在赵怀兵的背后。
“你们这就是愚民!”赵凡玉跟着赵怀兵痛斥地说道。
“吆,领头的不少呢。你们知道不知道耽误修建战备公路是违法行为?”王传孝说着,撩起大褂的两片前襟,两只手叉在腰上,故意露出别在腰间的盒子枪。
“王传孝,收起你嘿唬人的那一套吧,我们不是吓大的。凭力气吃饭的人,想干就干,不划算就不干。”赵怀兵严峻地说道。狭路相逢勇者胜,何况是多次打交道的老对手,气势上不能输。赵怀兵站稳脚跟,毫不退让。接着点明说道:“王乡长,你此番前来是解决事的,还是吵架的?”民工们见窝棚前正在说理,纷纷往这里聚集。
“我哪有时间和精力跟你们吵架!”王传孝听了赵怀兵的发问,忽然回过味来。“这战备公路不是闹着玩的,你们怎么能说停工就停工?”王传孝想把罢工的责任按在民工特别是这些领头人的身上,这样自己就会主动些。责任在谁一方,谁就理屈,理屈当然就得承担后果。
“我们不停工,你这大乡长的身躯能驾到工地窝棚找我们谈吗?”赵怀兵是有备而来,当然不会甘落下风。王传孝说出来的话,他们几个早就料到并准备好回复。
王传孝见话语上占不到什么便宜、镇不住,便有意放下身段,以解决事情复工为优先。他朝赵怀兵和背后的几个人招招手,降低嗓门说道:“你们几个过来靠近些,咱们好好说说。”又望望周围的民工,觉得对方人多势众不是好事,王传孝挥挥手说道:“你们别都围在这里,没你们的事,都回避回避!”这次,王传孝把王集乡政府里所有的乡丁都带来了,为自己助威,政府得有政府的架子,不全部都是心虚的表现。
赵怀兵看到王传孝有点真想谈判的意思,便也朝人群说道:“好,你们都先散了吧,王乡长吃不了人。”说着,和赵凡玉、罗云鹏等人跨过路沟,来到王传孝一行人站着的公路上。众人见赵怀兵发话了,不再围着,一阵风似的散去。
“赵怀兵,你们到底想干什么,你都说出来!”王传孝觉得自己身为一乡之长,和这些平民百姓站在一起说话是高看他们。直呼其名,言语中仍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语气。王传孝认为在老百姓面前,威严就是身份的体现。
“我们的要求其实也很简单,就三条:一、同工同酬,别的区一个成年工每天多少钱,也给我们多少,一方土四分钱,夯土工一天一角工钱。二、工钱按天发放,每天傍晚完工时现领。三、改善中午一顿伙食。”赵怀兵把三个乡协商好的民工罢工要求一一列出。
“你们也太狠了吧?钱都让你们拿走,我们这些人白干?”王传孝听完赵怀兵提出的要求,连连摇头,认为是不经之谈。“你们说哪个区工钱开到四分?”
“人家朱庄区,俺连襟就是那里的,就拿这个工钱!”赵凡玉大声力争道。
“朱庄区?你还比哪个区不?人家朱庄区有钱。”王传孝不以为然地诡辩道。王传孝心想,这些家伙打听得怪明白来,看来这些闹事的人不好糊弄。
“噢,人家朱庄区有钱,县里修路就多给?咱颜集区穷,县里就少给?哪有这样的道理!”赵怀兵抓住王传孝说话的漏洞,步步紧逼,不给对方回旋辩解的余地。
赵怀兵一番话把王传孝说得哑口无言,接不下去,心虚慌张。王传孝低头在公路上双脚踏踩着泥土,如同小孩子在河堰踩泥一样踏出一片实地。边踩边想:这个赵怀兵果真厉害,有口有心、难以对付。看来他老赵家后浪推前浪,代代出能人啊。这些民工光知道闹腾,不知道这里面的缘由,隔壁朱庄区是有这个工钱价,那是人家靠近徐州城,干活的工钱一直都比偏僻的颜集区稍高些。这段公路修建的工程,是自己从耿大彪手里分包的,耿大彪就按长度给那些钱。干好,能挣点,做不好,恐怕都得贴钱。
至于耿大彪从县里拿回多少钱,他也不可能说实话。所以增加民工工钱自己实在是心里没底。当然,没见到其他两乡和耿大彪区长总承包的话,自己不敢擅自提这个价。提价也得问耿大彪再要钱。看今天工地这个局面,不出点血是过不了这关的。不过,这个赵怀兵几辈子和王集王家不对付,专门捣王家的乱,自己跟他是世仇。既然他出来挑头,就不能轻易地放过他,瞅准机会抓住他的漏子,整治这个赵家的种。
周围一片鸦雀无声,没人说话。大家都看着王传孝跺泥玩,等他发话。好大一会,王传孝仿佛玩够了泥土,抬起头望向赵怀兵,说道:“这样吧,我现在只能答应你们的第三条,从明天起,中午一顿荤。第二条,工钱当天发放,你们想想修这条公路,县里把款给拨付到秋收以后,现在都是我垫付,哪来的钱发?第一条,我现在不好回答你们。我等会去区里,看看耿大彪能通融些不。”王传孝这次来,原本也没想一次就能解决问题,摸摸罢工的底细是主要的。觉得赵怀兵的话也挑不出什么大毛病,所以自己说话的口气明显软化,没有了刚开始时的傲气和硬气。
“行,你们领导回去研究研究吧。我们这些要求都是经过调查后的最低姿态。没有钱修什么路?对不?人家朱庄区能给,咱们颜集区一定能办到。”赵怀兵没有丝毫的松懈。
“你们能不能先复工,边干边等我回话?”王传孝心生一计,知道这计没有希望,但还是“有枣无枣打一杆”的态度说了出来。
“我不当家,得问问这些干活的。估计很难!”赵怀兵一副不容置说的态度挡了回去。
“好,我把你们的要求都反映到区里,至于耿大彪怎么办我说不准。如果把你们弄起来,你们别怪我!”临走前,王传孝不忘恫吓一下,嘴角露出诡异的一撇。
“我们等你的信,跑不了!”赵怀兵往地上吐了一口吐沫,毫不畏惧地回道。双方不欢而散。
第二天上午,区公所耿大彪的办公室里,颜集区所属几个乡的乡长都在。张体亮、王传孝、耿建儒、陈继香、汪贤青、杜玉亮都来了,几辆马车和乡长们带来的喽啰兵让平日里宽绰的区公所大院显得拥挤了些。耿万财和耿平信被耿大彪也请了过来。大家你一言我一句的议论着战备公路民工罢工的事情。这些颜集区的政界精英们首先根据和罢工民工的首次接触所带回来的各种信息,理顺了组织罢工领导者的人员及背景、参加罢工民工们的组织构架和罢工手段,并参照以往“短工会”、“大领会”等穷人佃户组织类似活动的轨迹,得出此次建路风波的发展走向及几种可能应付后产生的后果。
“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耿大彪今天学习了不少社会见识。王集乡的赵怀兵、张庄乡的柳成栋、西颜集乡的黄喜民这三个刺儿头应该就是此次罢工的头领。赵怀兵家里二亩薄地,一年到头租种赵姓本家财主的土地。但是,家穷没挡住他家自从爷爷辈就带头闹事的传统;柳成栋的爷爷柳大光清末就曾告倒过筑坝黄河堰的旧乡长;黄喜民是远近闻名的黄泥岗拳师黄喜志的亲弟弟,喜欢打抱不平。说实话,这次闹事给了耿大彪一次了解颜集区情的机会,认识熟悉了颜集区不少的能人志士们。不过,说来说去倒没有形成一个共性的处理结论。大致有两种观点:一是采取镇压的手段,以绝后患。二是尽量满足民工的要求,以防事态扩大。
“眼光要放远一些,对付这些刁民就得硬碰硬。让一次,就还有下次。谁不知道糖甜?”王传孝是第一种手段的倡导者和积极拥护者。
“年景不好,世道民心皆乱。战火甫平,还是花钱消灾、缓解官民矛盾为要。”这类观点以耿建儒为代表。“青贤知道,去年五月里,腰里乡高庄几个雇农带着几百口子人跟腰里乡的几家大户闹腾,要求增加工钱和减租减息,双方争了两个多月,最后还是大户让了。”耿建儒举例说明。腰里乡长汪青贤当然知道此事,点头称是。
不论哪种观点都能归根于钱的问题上。民工们罢工的诉求就是钱,王传孝不愿意掏的也是钱,耿建儒想摆平的也得用钱。但是,大家议论纷纷,就是不把“钱”字带出口,把它卡在喉咙里,如鲠在喉。不说出来,大家还能你好我好;说出来,矛盾的焦点马上由民工转为耿大彪。王传孝、耿建儒、张体亮三位建路分包者到区公所是来寻求帮助的,其他几个基本上是来看热闹的更不想得罪人。当然,共识还是有的,此时也被卡在喉咙里,且排在“钱”字的前面,那就是“钱”是不能轻易转到老百姓手里去,要斗智斗勇地设置一些障碍,不能说像唐僧取经的路那样难,也得铺几层荆棘,让摘星人遍体鳞伤。
“大彪,你该说说啦?你应该拿出一个具体意见了,这事解决得越早越好。”耿平信仗觉着这事与他的关系不大,作为旁观者的话可以不负责任,当然也就可以不计较轻重。
事情发展到这里,耿大彪的确该拿出一个明确的处置意见了。民工们的诉求和三位分包者的态度都已明了,是时候这个总包出来说话拿主导意见了,要么自己兜起修路者的要求,要么把责任推到分包人身上,再往下拖,只能是拖耿大彪自己的时间,因为整个工期是砸在耿大彪身上的。耿平信的话音刚一落地,屋内一群人的目光都射向耿大彪。大家都等着这位颜集区最高领导赶快拿出决断,别再如大姑娘上轿扭扭捏捏难现踪影似的。一锤定音总比遮遮掩掩好,停工就是时间停摆。再说,该说的早晚得说,该来的谁也挡不住。
“好,我说说自己的意见吧。在座的不是我的长辈,就是我的兄弟,我耿大彪能坐在颜集区长这个位置上全凭各位亲朋好友的支持。对此,我衷心地表示感谢!”耿大彪恭恭敬敬地来个谦虚的开场白。“我中学结业后就在外闯荡,一直未有机会聆听家乡父老的教诲。如今总算能够静下心来接受乡亲们的教育和指导了。我上任区长的时间虽然不长,经手办的几件大事都得到了民众的支持和拥护。这是令我十分欣慰的。”
耿大彪特意讲几句自己的政绩,提醒那些准备通过民工闹事看自己笑话者,自己有处理大事的能力。其实,耿大彪的几把火里,除了办学受到老百姓的广泛支持外,其他事情的支持度只有他自己知道吧。“我在区长这个位置上,不为升官发财,只想替父老乡亲办点实事,为大家服务,让老百姓过上吃饱穿暖的太平日子。修建战备公路这个事,本来我不想采取承包制,象朱庄区那样雇工制直接招来老百姓,区里找几个闲人看着干,多省事?钱多钱少、质量好孬都是县里的事。我图啥?我这往身上揽事还不是想让弟兄爷们都弄两个花花吗?对不?”耿大彪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扫向三位承包乡长,弄得王传孝、张体亮都不敢抬头接茬。好像他耿大彪不想赚这个钱,是为别人做嫁衣。
耿大彪从桌子抽屉里拿出一包洋烟,撕开口,一支支发了一圈。接着说道:“建儒大爷让我找县里,看能不能多给些资金,这个问题恐怕不好解决。不是我自己打退堂鼓,平信叔知道,现在县里二级科室都被新县长换人了,那一帮子不是好通融的,少抠点都是我们赚了。再说协议白纸黑字签好放在那里,多一分都难要来。”
“那怎么办呢?”陈寨乡长陈继香急了,望着耿大彪问道。他和汪青贤、杜玉良本来是没什么事的,是耿大彪通知他们三人说区里开会,前来建言献策的。陈继香到场后寒暄几句就自顾自吸旱烟听别人说话,这句问话是他为有关建路罢工的事发出的第一次声音。“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谁让自己刚才接下耿大彪递过来的一支洋烟卷的呢?当然,在对付平民百姓的问题上,他们这些当官的心是相通的。
“你们看这样行不?”耿大彪在接着说话前和父亲耿万财对视了一下,耿大彪想确认昨天晚上爷俩单独商量的意见。“这次民工闹事,为了不耽误工期,咱们退让一步,满足他们三条中的两条。改善一顿伙食不是大问题,我们承包人再进一步核算核算,只要不亏,就答应民工们增加工资的要求。工钱每天结清这条,要实施真是有困难。因为县里拨给的建路资金是用秋后的赋税扣除的,目前无法征收。没有钱,怎么发?我们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如果确属无理取闹者,咱们也不能听之任之!”耿大彪还是没把民工罢工看得多复杂。人生的许多经验教训,只有经过亲身体验,才能记得牢、增才智。“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有其道理的。
办公室里正激烈讨论着,门外马志武进来报告说:“王乡长,你们乡来人找你,说修路工地上发生打架,恁三叔让一个叫‘大良’的年轻人打了。让你抓紧回王集!”
“公路局”派驻西颜集监理修路的徐姓组长叫徐德敏,徐州城里人,人老几辈子都是做小买卖的。或许是打小家庭生活吃穿不愁,徐德敏长这么大没掉奶膘,始终胖胖的。他爹徐老五就在徐州火车站售票房外摆摊卖茶水和五香花生米。徐老五的摊子守在售票房外的一棵电线杆子底下,一块油布两头拴在电线杆子的斜拉固定钢丝上,两头用竹竿挑起来,篷布下摆放一张旧木方桌。桌上倒扣着几只喝茶用的白碗 ,碗旁放着旧报纸叠成的锥筒盛的几筒花生米,木桌下面有茶罐和花生米柯篓。
徐老五一年到头不论冷热都剃着光头,夏季的褂子从不扣扣子,敞怀露肚。一条毛巾搭在肩上,连擦汗加擦手。徐老五嗓门大、喉咙粗,一吆喝半个广场都听得清楚。大概徐老五小时候上过年把清朝的私塾,字虽认不多,算账却熟得很,秤杆子一撅,几斤几两多少钱张口就来。即使顾客发现有算错的时候,那绝对是往里迷多收人家钱。徐老五经年在人来人往的火车站混,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南来北往什么样的人往他的摊位前一站,他就能大概知道此人是干什么的。只是徐老五装聋作哑、守口如瓶,不会得罪人的。不然,早叫人砍死好几回了。别看徐老五自己没啥学问,但是,培养儿子徐德敏却毫不吝啬,一直供到徐德敏去北平读书。徐德敏在“北洋高级速成学堂”学成回徐后,又花钱托关系进了“公路局”。
监理的差事轻松,每天往修路工地跑一回,其余时间除了吃喝就是玩。刚来的时候,区里的人知道他喜欢打麻将,投其所好,给他们新买了一副麻将牌。不尽兴的时候,徐德敏让人带着去“许家染坊”找人搓,渐渐和西颜集的人混得滚瓜烂熟。徐德敏听牌桌上的人常提起“瑞的娘”家里打牌热闹,弄不巧还能顺便拔几气,便来了情绪、动了心思。
这天,徐德敏在“许家染坊”玩牌,有人又提起广汉家的牌场。“张老板,哪天带我去开开眼,换个地方换换手气。”徐德敏向张守仁抛个飞眼,说道。
“怎么,老弟!恁这城里吃大白馒头的,想尝尝俺乡下黑窝窝头啦?”张守仁不客气地开玩笑道。
“山沟里都能飞出金凤凰来,那恰藏龙卧虎的西颜集!”到底是在北平转过的高材生,放出来的屁都显得大气。“哈哈哈!”徐德敏淫邪地大笑起来。手里的“一条”被他“砰”地一声猛甩在桌上:“还是这个硬气!”
“‘瑞的娘’的三寸金莲可是来事得很!就怕到时一脚把你的‘一条’踢断喽。”张守仁就是嘴能,他是属于那种“嘴骚心不骚”之类的。大凡家里有个“母老虎”管着的男人,只能过过嘴瘾,有心无胆。
“那么厉害吗?”徐德敏不以为然。徐德敏觉得这句话问的不深刻,便呼动着右半边脸、斜着左眼侧脖睨视张守仁道:“你试过?”
“没,我胆小!”张守仁摇摇头笑着自嘲道。张守仁怕得罪徐德敏,因为徐德敏让几个监理技员买用的东西都要到张守仁的“张记百货店”里来买,有点甜头。
男人打牌有两个目的,或者说是目标:一是娱乐,二是赢钱。但是,很难有人能做到二者的兼顾统一。纯娱乐的人不多,大部分人把打牌当作赌博的工具,只在乎输赢。如果能把这两点都能享受到的,才算是高手和智者。徐德敏一直把娱乐和输赢当作自己闲暇打牌时追求的目标,努力想做个智者。当然,他认为自己的牌技方面已经算得上是高手。自己的智力当然也没问题。徐德敏打麻将给人的印象是从不使用出全部的精力,或者说是不屑于使出。他可以边打边聊天,边打边思考其他的事,至少一心可以二用。
牌友说出的话,有徐德敏在场,是不会接不上的。天南海北、古往今来、家长里短、偷鸡摸狗,没有他接不上的茬。论知识,人家是北平走出来的大学生;论经历,他吃奶时就在街头看来来往往的三教九流,智力和经验都没的说。在西颜集这偏僻荒郊之地,简直是人中之龙。徐德敏抓完牌,只需眼光一扫,就知道牌与牌该如何地组合和排列,不需要留的和一定要打出去的放在靠近右手的位置,方便而又快捷。当然,也会根据桌上另外三家打出的牌的情况,随时来调整自己手里牌的留舍。带字的多半是没有用的,经常先潇洒地打出去再摸新牌。多余的时间里,眼睛是自由的,便可以里里外外随便撒目。
门口进人,窗外动静,徐德敏第一时间要弄清楚,机智得很。假如屋内有女眷,最好是在他位置对面的那种,徐德敏的眼光大部分时间便不会旁落他处,仿佛女人身上有根绳子牵住他的眼睛一样。“许家染坊”这样干净的牌场不容易满足他娱乐加输赢的追求,“瑞的娘”那里乱七八糟的打牌环境他觉得才算是娱乐的好场所,有城里窑子的氛围。张守仁带他去一次,余下就不需要让人领着了,徐德敏便自己堂而皇之、熟门熟路地进出广汉家。颇有些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的味道。然而,智力进化到智者的阶段需要走很长的路程,在男女私事上保持清醒的头脑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树大招风”、“乐极生悲”这些浅显的道理往往被当事者忽视,把握不住行为的尺寸,忘乎所以,就很大可能为自己招来灾祸。
徐德敏到广汉家打麻将玩乐,“瑞的娘”有种受宠若惊的兴奋感。有徐州城里来的主管修路的“大官”屈尊到寒舍与民同乐,岂不快哉!连乡长、区长见面都得说好话的人,腰里肯定不会缺银子。每次徐德敏来玩,“瑞的娘”事先都要收拾一番自己,笑脸相迎。脸上抹的白粉能让别人想到她家面缸里的面粉“噌噌”变少。大褂一定要穿带花的,头巾都洗得干净的换着围。大腰裤没办法,裤腰带系得再紧,水多,那股骚味还是要冒出来。不过,男人大都喜欢这味,就象夏天马灯周围的扑喽蛾子,见光就偎。“瑞的娘”知道男人在意什么,裤子脏点破点无所谓。
打牌的时候,“瑞的娘”随时观察徐德敏的茶杯里茶水的多寡,因为徐德敏打牌时喜欢喝茶。喝茶的功夫也就是消磨时间。“瑞的娘”在补茶的时候,贴在徐德敏的身后,奶子有意无意、不紧不松地伧几下。然后,不急着离开,看会牌再走。
“‘瑞的娘’你的个‘眼’磨得活航,眼里只有‘大人物’,俺这也口渴得很呢!”张守仁装着吃醋的样子,酸不溜就地说道。一语双关地说话,是张守仁拿手的幽默感。
“我烦喽把你个破嘴给灌满,淹死你!看你还胡吊扯不?”“瑞的娘”小碎步移一圈,为每位牌家都添上茶。
“这就对喽,雨露均沾嘛!”张守仁嘻嘻地笑道。
“这修路的民工都停了,恁这些领导也着急不?”杨会元最近也往广汉家跑得勤,牌场上来个有钱的主,都想偎过来摸两把。赌博就得找有钱人,老跟穷鬼一起玩有什么意思?能赢几个钱?徐德敏一来,广汉家玩牌的点子钱也涨上去了。原来一张牌一枚铜钱,现在一张两枚也有人敢玩。
“那都是你们颜集区的事,累俺个蛋疼?俺光管施工达标不达标,工期的事俺问不着,不归俺管。”在“瑞的娘”这里打麻将,徐德敏有种显而易见的优越感,说话随便到随心所欲、毫无遮拦。先不说自己的学问是小老百姓不能比的,每个月拿到十几块银元的工资也大概只有区长的待遇能比。
“徐州,我也经常去,进货。”杨会元想套近乎,毕竟人家是大城市来的客。
“以后到徐州找我玩去。有需要帮忙的事,别客气。”徐德敏大气地脱口说道,仿佛义气得很。说真的,徐德敏也就是说说而已,他没看起杨会元这样的小商小贩。翩能的目的是显摆。
修路民工罢工停顿,让本来工作量不多的几名工地技管人员更清闲。无事可干,有两人请假回家了。徐德敏也可以回徐州过几天的,但是,由于最近对“瑞的娘”热得跟裤套样,便放别人走了,自己留守。这一留守就留守在广汉家、留守在“瑞的娘”身上了。
照理说,徐德敏是城里人,徐州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可是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奇怪,徐德敏和“瑞的娘”对上眼就粘上了。也许是徐德敏吃惯了山珍海味大餐后,忽然对乡村种植的普通青菜帮子感兴趣,想换换口味吧。外来人哪里知道“瑞的娘”早已是踏破半个村庄的老破鞋了呢?脑子一迷糊,别人说啥也听不进去喽。一朵秃笔无毛的残花败柳,被徐德敏这个外来人看成了宝贝疙瘩。能让徐德敏这个曾经的高材生着迷,“瑞的娘”身上并不是一定有什么特殊魅力能够吸引他、和其他女人相比就一定有什么过人之处。只不过对徐德敏更上心、更体贴、更温柔罢了,让出门在外的徐德敏的饥渴得到充分地释放。
徐德敏和“瑞的娘”挂上钩,是在他第三次前来打麻将的那天。经过一上午俩人你来我往的铺垫,中午散场时,“瑞的娘”眼睛对着徐德敏直放电,眼钩子把徐德敏的魂完全钩住,这下,徐德敏想跑也身不由已、跑不掉了。就在众人起身离开牌桌往门外走的时候,“瑞的娘”趁机扯了一下徐德敏的褂子后襟衣角。徐德敏是什么人?瞬间就明白了。徐德敏走到西颜集街十字路口的时候,停下脚步,自己浑身上下摸摸,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事似的转身急冲冲地往回走。临到广汉家门,脚步变得轻轻。来到门前,大门虚掩着,徐德敏侧耳听听,广汉家院里并无动静。
“有人吗?我的东西忘了拿啦。”徐德敏咳嗽一声后,用干巴巴的嗓子装模装样地喊道。徐德敏的声音由于激动而有些哆嗦变腔,毕竟“瑞的娘”不是窑姐,这与光明正大地花钱逛窑子不同。
“瑞的娘”正在院子里攉堂屋里打扫出来的杂物,离大门不远。听见喊声,知道是徐德敏来了,便打开木门,钩子眼一瞥,一把把徐德敏拽进院里,反手关好插上门栓,急切切拉着徐德敏就往堂屋而去。进了东屋,连两扇门也迭不滴关,搂住徐德敏的脖子歪倒在自己铺着条纹粗布单的床上......
(略)
......
‘徐德敏从“瑞的娘”白花花的肚皮上下来,斜靠在床头,心满意足地点上一支洋烟,吸了起来。怪不得都传言“瑞的娘”伺候得舒服,今天实践,果然名不虚传。
“我去做饭去,你想吃啥?”“瑞的娘”提好裤子,走到南窗跟前的梳妆台拿起梳子整理自己凌乱的头发,边梳边问道。
“做啥饭,你出去买点回来算了。”徐德敏从放在床边椅子上的大褂口袋里摸出一块银元,扳在床上。“瑞的娘”见此眼光一亮,顿时眉开眼笑起来。头也不梳了,走到床前抱住徐德敏又亲又啃。不一会,“瑞的娘”受不了,便又解开斜襟扣子,掀开自己的内衣,一手按住徐德敏的头,......(省略13字),说道:“多吃这个就不饿了。”自己哼哼唧唧起来。’{以上290字可以省略。}
这几天,徐德敏偶尔回到区公所自己的临时房间,主要是换洗衣服,还有就是到耿大彪的办公室里了解了解民工罢工的情况。这只是走过场,他不关心区公所里发生的与他从事的工作息息相关的事态,工地停与不停、停多久仿佛都与他无关。目前,徐德敏白天打牌、喝酒,晚上搂“瑞的娘”过夜,好不快活!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古语说:乐极生悲!这些都是至理名言。徐德敏一天到晚在广汉家鬼混,连吃加喝、底上都痛快,有人看不过去了。按“安第一”的原话来说:“有钱也不是个景!”吃独食,早晚得倒霉。
嫉妒之心人人有之,特别是男人,特特别是没钱的男人。没钱的嫉妒里,往往掺杂着仇富和自卑。女人嫉妒多是骂几声也就过去了。男人不同,男人的嫉妒是火、燃烧的熊熊之火,压不下去,不是烧自己就是烧别人,或彼此同归于尽、葬身火海。“安第一”一眼就看出“瑞的娘”与正位上的那个男人的关系不一般了。这好色之徒有共性,他们的眼睛也都带着色,男女之间的私情,他们一搭眼就能看出个大概,八九不离十,何况和自己好上两三年的“瑞的娘”?这或许也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吧。他太了解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了,能了解到她的骨髓和血液里,知道她的骨髓是稠的还是稀的、她的血液什么时候蓝什么时候白!
徐德敏和“瑞的娘”在牌场眉来眼去、东撩西摸的亲热劲,“安第一”看在眼里,恼在心里。站在牌桌后面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他不是来看牌的,“安第一”是专门来看两个不要脸的狗男女怎样丢人现眼的。
那个认钱不认人的骚货,如同一只狐狸子精进进出出地献媚不已。抹粉的脸像刚从面缸里爬出来一样白得瘆人,她的嘴、手、奶子都带着麻倒男人的电流,浑身上下散发出勾魂的媚态,两只小脚一颠一颠的,仿佛裤裆里总是夹着男人的鸟。
总之,“安第一”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这个修路的男人更不是熊,奶奶的,不就是有俩臭钱嘛,有本事你不花钱让“瑞的娘”伺候你才算本事来。你不花钱看看,哪个龟孙子认得你?看见“安第一”那一副恼怒的表情,“瑞的娘”有些心虚,有时躲在东屋里一阵子不出来。徐德敏不知道这些故事眼子,依旧在“瑞的娘”的温柔乡里打滚,颇有些“新郎君去马如飞”的惬意感。
“安第一”因为嫉妒而气急败坏的脸色,刘传文眼不离牌局仅凭眼角的余光就瞥得真真地。心里暗自发笑:你他娘的吃什么醋?把广汉家锅台上旮旯里那瓶醋喝光了,也轮不到你嫉妒!可是,自己的这个二世表妹也真不是立牌坊的良家女人,表叔的家教太不行了。“瑞的娘”在家为闺女时就不老实,让一个在村里驻军当兵的弄大肚子,没办法远嫁到西颜集穷得叮当响的广汉家。谁知广汉是个不长命的主,儿子小瑞才四五岁时就扔下老婆孩子一命呜呼、什么事也不管了。
“寡妇门前是非多”,哪个街上能少了调皮捣蛋的好色男人?“瑞的娘”开始守寡的头几年还行,没出什么事。近些年天灾人祸,弄得老百姓的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不少人像陈长安一样出去讨饭活命,这孤儿寡母的路越走越窄。小瑞的本家叔叔大爷没一个出头帮衬一把的,“瑞的娘”这才走的下坡路。婆家念在“瑞的娘”没两手一拍叭、胡撸腚走人,好孬把儿子小瑞拉扯起来的功劳份上,感念她的不易,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瞎子放驴随她去。谁知这娘们越来越不像话。
怎么办呢?打不滴骂不滴!劝,刘传文肯定是劝过。但是,“瑞的娘”这种情况也不是自己能问得了的。劝浅了,不听;劝深了,就会没有亲戚走,西颜集这个落脚点就会消失。刘传文经常来西颜集表妹家,对那些整天来围着“瑞的娘”腚后苍蝇般乱转的骚男人也都知道的差不离,心里恨这些不吃粮食的熊。像“安第一”这样的,刘传文早就想砸他黑砖了,让他知道收敛、改邪归正。不过,眼下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这个整天在驴马堆里混饭吃的家伙,要利用利用他。
刘传文为了让修路罢工的事情闹大,给耿大彪他们当官的压力,决定收拾一下徐德敏这个顶着“修路监理”大帽子的好色之徒,让他丢丢人滚蛋。私下联络起“安第一”和小瑞的一位本家叔叔,三个人一起不修路,改修人。
“老刘,只要你发话,我能把那个姓徐的打得帽都戴不住!”一根洋烟就把“安第一”吸得不知自己姓什么了,那劲头不亚于去面对一位有杀父之仇、不共戴天的敌人。“安第一”说这话的时候,涨红着脸,夹烟卷的手微微抖动。
“老表,你说清楚具体的治法?”小瑞的叔显然理智得多。虽然这些年也气愤“瑞的娘”不守妇道的行为,却从没想过要出手整治整治这些下流之辈。
“这事你做起来名正言顺。远的不说为广汉管媳妇吧,起码是为小瑞侄子管管不安份的嫂子,古来有。‘瑞的娘’知道了也闹不起来。”刘传文耐心地劝说小瑞叔道。
“老刘,你说怎么办吧!”“安第一”好像等得不耐烦了,粗声粗气地说道。
“抓贼抓脏,捉奸捉双!这事必须办得让外界无话可说。要揍就揍得徐德敏哑巴吃黄连。”刘传文顿了一下,吸口烟,示意二人把脑袋再围拢一些,低低地说:“今天晚上,姓徐的再赖在广汉家不走,咱就蒙面破门而入,把姓徐的摁在床上打。专扫脸揍,把脸给他乎肿,眼给他揍青,让他没法见人,不要打别的地方。注意,不能把人打坏喽!”说着,刘传文自己笑了。“另外,我不能出面,万一让俺表妹认出来不好。你们俩能行不?”刘传文转脸朝向“安第一”问道。
“老刘,你还不放心我吗?叫驴烈马我都能制服,还怕他个狗几巴日的两条腿的?”“安第一”嘴里喷火似的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