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安年也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动了心思,大概从高一那年运动会吧。
祁帆就站在学校跑道旁的树下阴凉歇息。笑眯眯地看着顾安年累死累活地跑圈。咧着嘴好似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原来顾同学会运动啊。」祁帆顺手把自己的矿泉水递给喘成狗的顾安年,打趣他。学校里的人差不多都知道,高一A3班有一个颜值与成绩成正比的学神,待人温和,极有绅士风度,初看就让人觉得这简直就是梦中情人的典范。可学神有一个致命缺点,运动方面一概不行。高一军训的时候,学神理论知识比任何一个人都完备,说的头头是道,但真到了实际行动,学神展现出来的成绩令人咋舌。
教官觉得自己带了不少学习好但一军训就扑街的学生,但扑街扑到顾安年这个水准的也是没谁了。他的运动细胞好像全用到别处了。
而且,军训第三天顾安年就昏倒在地。这倒也不能怪顾安年,他从小到大,每年都要住医院一段时间,什么稀奇古怪的药物,治疗手段都体验了一把,可弱不禁风的体质就是不改。顾安年能成长成上知天文地理,下知鸡毛蒜皮的学神,也是多亏这病逼得他蹲在医院里没事儿就看书看出来的。
顾安年就是在军训的时候才与祁帆有了交集。
同为A3的优等生,祁帆文化课成绩与顾安年一流比并不算拔尖,但祁帆在运动方面比顾安年好了不止一星半点。顾安年在校大概是属于传说中的人物,高一年级绝大多数人的噩梦,次次考试都是碾压众人的高分,奈何顾学神隔三差五还要请两天假去看个病,医院里蹲两天回来继续学习,什么体育课室外活动之类有助于进行由身到心的深入交流的活动,顾安年顾忌着身体又不敢玩太嗨,造就了高冷形象加之青春期的少年对于父母老师动不动就挂嘴边的学神本身就有点抵触,导致他和周围同学的关系一直属于「啊顾安年啊我认识,不熟」的阶段。
祁帆完全相反。
不说本校朋友遍布各个班级,什么破事八卦小道消息不刻意理会也能知道个七七八八,时不时还有外校的朋友再拎着小零食之类的来找,颇有宾朋八方广交四海的架势。
由于祁帆广交四海的社交方式,他和顾安年交集不少——尽管也不算多。
顾安年对于自己圈子小,或者说根本没圈子这种事不以为意,也不是说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心理,他自从到高中之后对同学关系这种事只能说觉得没有心力去经营。没有共同话题,那就只能是点头之交。
后来班主任实在是看不下去,把祁帆扔到了顾安年同桌的位子上。
本来高一A3令外班羡慕的一点就是座位自己处理,只要不是同桌两个闹腾的太过,班主任一般不会插手。原因无他,班主任懒。
顾安年的同桌原来到真是一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热爱学习的好孩子,但也和顾安年一个样,没啥朋友,懒汉班主任张小花某周观察学生课间行动的时候发现——诶这两个人一点都不活泼——不行啊一直这样年底的德育测评没法子啊——哦那个姓祁的好像活泼过头了得中和一下——噫他们两个我记得运动会的时候很熟的样子喝了一瓶水——就这样吧。张小花以一个简单而又神奇的思维思考出了因果以及处理方法。
祁帆没让张小花失望,运动会后祁帆主动和顾安年联系感情,顾安年也配合工作,两人还不吃晚饭趁那四十分钟去打球。
白白净净的顾安年一次就随着祁帆滚成了灰不溜秋的顾安年。然而灰不溜秋的顾安年很快就滚去了医院。
「我觉得我不适合运动。不然下次我看你们打球好了。」顾安年回学校后特别真诚的向祁帆提议。
「你这是养出来的病,我多年行医,像你这种不运动导致的体弱多病老夫见得多了。」宋江海回给顾安年同样真诚的眼神,并摸上了顾安年的手腕。
「诊脉不是你这种摸法,你这叫揩油,宋孩子。」一旁的祁帆嫌弃地把宋江海搭在顾安年手腕上的爪子扒拉下去,换上自己的手,「看好了这是标准姿势。」
「没区别没区别,帆子咱俩这手法没啥区别,没毛病。」宋江海说着一屁股坐在了祁帆的桌子上。
「宋崽儿——!」
茶杯被宋江海撞翻,茶水弯弯曲曲爬满祁帆的桌子,顺带浸湿刚发下来的卷子。宋江海见大事不妙,一溜烟窜回自己的位子,隔着半个教室给祁帆打手势,大致意思就是祁帆您大人不计小人过今天晚上去小吃街撸串我请了之类的。
看着湿透了的卷子,祁帆心说连桌子都不用擦了,学校的卷子,真他妈的吸水。
顾安年伸手把他的卷子拿走一张一张展开糊到墙上,动作娴熟。
「今晚上第一节是陈老板的课,他要用卷子。糊墙上晾的快一点。」
祁帆盯着被顾安年拍在墙上的卷子,一拍一个,还不掉下来,「顾安年你这可以的啊,怎么一运动就跟个弱鸡似的。」
「这两者之间有关系吗?」
「没有……走走走去打球了。」
「我刚从医院出来。」
「那让宋崽儿请撸串,诶——宋崽儿来来!」本打算开溜免了割肉请串的宋江海被祁帆押着去了小吃街,顾安年手持宋江海的钱包跟在旁边。
市一中旁边的小吃街在晚餐时间人潮汹涌,饼店包子铺前学生们发疯似的争抢,如狼似虎。
祁帆要去的炸串摊因为在巷子中部,炸串时间又长,除了午餐时间,几乎没有学生愿意去。小店里橙黄色的折叠桌子只展开了一半,店主蹲在店门口抽烟。看到祁帆和宋江海,店主晃晃悠悠站起身,迈开八字步走向后厨。
“刘叔,先煮三份波浪面,加瘦肉。”祁帆拎着店里提供的小竹编篮子在一排摆满食物的铁架子前挑挑拣拣,顾安年学习能力超群,挑串的速度手法比祁帆还有模有样。白白净净,平常大部分时间用来拿笔写卷子的手,连挑食物都挑出了写卷子的美感。
宋江海吹了声口哨,凑上去看顾安年的篮子,清一色的素食。“顾学神不来点别的?刘叔的炸蟹排可是小吃街一道名吃——”
“晚上吃清淡的,呃,对身体好。我肠胃不如你们,少吃点就可以了。”顾安年嘴上说着,就把盛满素食的篮子放在了前店和后厨隔断上的小窗口处。
“你这话说的和七八十岁的老头子有什么区别,十六七的小伙子,就应该啥都不怕,啥都敢干。”刘叔伸手把篮子拉进后厨,“你们晚上还有晚自习,就吃碗面随便弄些素的吃,两节课不到就要饿疯了。”
“真的可以了,我饭量不大。”
后厨传来呲拉一声,噼里啪啦油锅沸腾的声音接着响起,顾安年探头看去,铁制的油锅翻满焦黄的小油泡,被称作刘叔的男人用一把漏勺在锅里翻搅,手旁还放着两个竹篮,里面堆的都是些荤菜,像蟹排香肠鸡柳之类的。这家店和小吃街大多数店家一样,都是家庭小本经营,用的还是家用灶台,一个用来炸串,另一口灶上盖着盖子咕嘟咕嘟煮着东西。
大概是他们说的波浪面吧,顾安年心想,他对这里感到陌生,好奇地打量着目力所及的一切。
祁帆熟门熟路摸进了后厨,低声给刘叔交代了些,油泡爆裂的声音在小店里回响,宋江海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游戏,没带耳机,砍杀的音效、系统提示音和爆裂声混在一起,顾安年到底是听不见祁帆说了什么。
顾安年托着下巴,扭头看向外边。
透过小店的玻璃橱窗,顾安年看着人潮涌动,三五成群的学生聚在一起,边吃饭边聊天,东西都是拿在手里啃的,似乎并不影响他们侃侃而谈,也不影响匆匆迈向学校的步伐。
“吃饭。”祁帆端着面和盛纸碗里的炸串过来,坐在顾安年旁边,从筷篓里挑了双筷子掰开递过去,还特别贴心地清理一下筷子上的木刺。刘叔拿了个托盘,上边放的是祁帆和宋江海的饭。
感情还特地给我端了饭,“我有那么娇弱吗?”顾安年哑然失笑,“我好歹也是个高中生。”
“哪个高中生晚上只吃青菜啊?”祁帆给自己掰了双筷子,没掰好,一长一短一粗一细,索性把它们举在顾安年面前,“在我眼里你大概就和这根'比较细的差不多,掰一下就折,又细又短。”说完祁帆就觉得有点失言,平时和宋江海之流开玩笑的说法都出来了。再看旁边的宋江海,鼓着腮帮子憋笑,顾安年还是多少知道些男生之间的荤段子,低头夹了筷子炸韭菜,默不作声,耳朵根处稍稍泛红。说实在的,顾安年生来一副好皮相,只可惜不太会人际交往,努力想做到对谁都温温和和的,到头来都变成了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红着耳根的时候倒挺可爱的,祁帆想。
“顾安年你知道韭菜有什么功效吗?”宋江海用筷子卷面,嘴上闲不住开始打趣。一碗面瞬间小了半碗,都在筷子上摇摇欲坠地挂着。见顾安年垂眼盯着韭菜思索,宋江海把面举在嘴边,嘿嘿嘿嘿笑了几声,
“韭菜壮——唔!”嘴里蓦地塞进挂着面的筷子把宋江海的话堵了回去。
“吃饭还占不住嘴。”
“我知道,韭菜壮阳嘛。”顾安年伸手轻拍祁帆的背,“觉得你今儿火起有点大啊,万一噎出人命了呢。”
祁帆脸上烫了起来,刚刚顾安年拂过的地方感到难以名状的舒畅。
自从跟顾安年接近,越来越无法在顾安年面前控制住情绪,保护欲莫名泛滥,只觉得顾安年就是如玉君子,好比上好的羊脂玉,玉质润泽,玉色浓厚,沾不得半点瑕疵。然后祁帆不由自主地在顾安年面前小心翼翼控制车速,资深老司机几乎变成了清心寡欲的老年自行车手,努力适应顾安年趋近于零的车速。
祁帆对于学神之流的认知大致分两种,一种是车速二百五的老司机从来不会踩刹车,拥有花式翻车技巧;另一种类似于顾安年现在的样子,博览群书,心如明镜毫无龌龊思想,拥有足够丰富的理论知识,但仅仅将其看做理论知识,完全不会开车。
“宋小伙一口可以吞俩鸡蛋呢,噎不死的。”又蹲回店门口抽烟的店主笑呵呵地插了一句,“我给你们拿两个茶蛋让他表演一下?”
宋江海脸色瞬间变白:“刘叔你想谋杀亲上帝啊?顾安年你别听他们瞎说,上次那俩鸡蛋差点没把我噎死。”
顾安年眉眼含笑,摇摇头:“今天算了,时间也不早了,一会儿还有晚课。”他面前的餐盒都已经空了,顶着波浪面名头的方便面也老老实实吃完,祁帆也吃的差不多了,倒是宋江海,大概是点的多了,还剩些炸串没吃完。
“你们先走吧,我一会儿还要去见个人,老花问起来就说我社团活动,要是老花没来巡查陈老板直接来上课就无所谓。”
“翘课?”顾安年看着宋江海,能考进A打头的几个班的各方面素质肯定是经过考量的,祁帆虽说偶尔浪些上课干些不相干的事,顾安年还真没见过他翘课。宋江海学习比之祁帆还要好,在老师面前颇为稳重,私下里倒是嬉皮笑脸的,顾安年并不讶异他的两面性,现在的学生大都如此,但A班学生翘课还翘的理直气壮,实属罕见。
偏头看向祁帆,双眉蹙起,似乎有些为难。
祁帆没料到宋江海来这么一出,搁平时兄弟的忙肯定要帮,宋江海数学好的没边,翘一两节大家都不在意,可今天旁边还杵着顾安年,祁帆一直努力让顾安年对自己能有一个正面评价以弥补当年一时嘴贱「顾同学原来会运动啊。」留下的阴影。
“兄弟你看今天晚饭都是我请的……”
“社团活动的理由是不是太牵强了,学校三令五申晚课前两节的社团活动一律调到后两节,你这样不是打学校脸吗?”顾安年说,“换个理由,你是学生会成员吗?”
大概是没想到顾安年如此淡定,甚至还提醒他换个理由,宋江海一时愣住了。
“他学生会秘书处负责资料整理的,直接说这几天综合实践的资料报告需要整理,量太大,和秘书处其他人一起去整理了。”
顾安年没做声,点点头,好像对祁帆的理由没什么异议。
“那走了,你翘一节就赶紧回来,第二节是地理。”祁帆眼刀子不要钱的冲着宋江海彪,心里虚着打探顾安年。他是怕极了顾安年看不惯他,拂一拂衣袖,转眼间又成了高岭之花顾安年。
祁帆说不清楚是为了什么,懵懵懂懂混沌初开的高中生年纪,做什么都是目的性极强却难少冲动,凭着直觉做事感觉想什么就做什么。尤其扯上一个情感之时,一知半解的就闷头冲撞,手忙脚乱。
“知道了,万一我来不及了,你就想办法帮我搪塞过去。”
从小店里出来,冷风顺着脖子倒灌,毕竟是十月底了,祁帆图凉快只穿了一件校服短袖,给吹得一个哆嗦。
“你带校服了吗?长袖的。”顾安年把卫衣帽子扣上,问到。
“在寝室放着呢,这会儿去拿肯定拿不成了,”祁帆摊手,“咱学校寝管这会儿早锁门了。要拿我得翻墙翻到六楼去。”
“帮人翘课都不怕害怕这个。”顾安年揶揄,“原来你住校啊。”
“翘课和翻六楼的墙能一样吗?翘课被逮着顶到天口头教育加记过,翻墙一失足可成千古恨啊。咱俩同桌也有个两三天了吧,你连你同桌住不住校都不知道啊。”
顾安年没有接他的话:“我的校服在楼上书箱里,180的号,你应该穿的上。”顾安年又接着想了想,说:“口袋里好像是有情书,回班后看一下。”
祁帆暗自咋舌,看脸的时代,明明没几个人真正了解顾安年,小姑娘们的情书告白信倒是毫不犹豫地递上,“你还把小姑娘给的情书塞校服口袋里啊?不怕被逮着了?”
“顺手的,放身上带着不合适,写情书不容易,随便扔了也不好,想着有时间了看一下再扔。就和校服堆在一起了。”
“你还真是有心了,一封封看倒是不嫌累。”
“那你中午看告白墙上对你的告白的时候也不觉得无聊吗?”
市一中告白墙,一面堆满花式告白的墙,对高一A3祁帆的告白占据高一告白的半数,祁帆每周都有一天中午不回寝就呆在教室里看告白,他一直以为顾安年根本就不知道这档子事。
“我那天中午的时候就在对面空教室,本来打算早点进班的,把落下的报告补了,看你那么专心就没进去。”
“看告白也是一种学习,你知不知道有一个每天都给墙发对我告白的,那文笔,好没边了。要不是我自持过人,我就被那妹子撩翻了。”
“哦,学告白,为谁学的啊?”
“未来媳妇,还能为谁?”祁帆理直气壮,转念又想撩顾安年一把,“我先破例让你试试我的学习成果?”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祁帆觉得顾安年的眼睛里笑意深厚,一双乌黑的眸子盯着他,说:“好啊,那能撩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