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马，部队都快转业了，你还这么拼命干啥？＂赵建国边喊边朝我挥手。
朝霞透过树梢洒在训练场上，我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
那是1983年的夏天，山沟沟里的小营房依旧安静如初，只有操场上传来整齐的口令声。
想起这十来年的军旅生涯，恍如昨日。那会儿我刚当上连长，正琢磨着转业的事儿。
每天早上五点半，我都会第一个到训练场。说来也怪，越是临近转业，我心里反倒越发沉甸甸的。
＂当兵就得有这股子拼劲儿。＂我的老班长李德才常这么说。他是个地道的东北汉子，说话直来直去。
记得刚入伍那会儿，我笨手笨脚的，整天被老班长骂得狗血淋头。可就是这个看似粗犷的汉子，半夜里偷偷给我们缝被角。
那天早上，我正在操场上看着战士们训练，团部的通知就来了。
＂小马啊，组织上研究决定，让你当团长。＂团政委的话像一道惊雷。
我以为是开玩笑，笑着摆摆手：＂政委，您就别逗我了。＂
政委把任命文件往桌上一放：＂谁跟你开玩笑？这是组织上的决定。＂
回到宿舍，我躺在床上翻来覆滚。媳妇前几天还来信说，县里给我留了个好岗位，就等我转业回去。
想起家里的日子，心里就发堵。媳妇带着孩子在老家，住在我爹娘那个破旧的土房子里。
每逢下雨，房顶总会漏水。孩子从小就打着伞睡觉，这事让我愧疚了好多年。
转业的事情定下来那会儿，媳妇高兴得不得了。可这突如其来的任命，打乱了所有计划。
那段日子，我就像着了魔似的，一遍遍翻看老班长留给我的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记着他教我的那些道理。
＂当兵的人，首先得有颗红心，其次要有一股子拼劲。＂这是本子第一页写的话。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总会想起老班长。他转业那天，硬是把自己的皮鞋塞给我，说是当兵的要有个硬气样。
可惜他走得早，得了肝癌，没等到我当上连长就走了。临终前还在惦记着连队的事。
就在我举棋不定的时候，赵建国找到了我。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也是我在部队最知心的战友。
＂老马，你就别纠结了。＂他摸出一根烟，递给我，＂组织相信你，战士们也需要你。＂
可媳妇的电话却让我心如刀绞。她在那头哭诉：＂咱们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孩子上学了，连个像样的房子都没有。＂
我也难受，可看着那些年轻战士期待的眼神，再想想这些年在部队的点点滴滴，心里又舍不得。
最后还是赵建国帮我解了围。他托人给媳妇在县医院找了个工作，还帮着联系学校，把孩子转到了城里。
就这样，我接受了团长的任命。开始那会儿，确实压力不小。
团里有不少老同志，论资历比我老，论能力也不差。可我就记着老班长的话，从实处着手，一点一点干。
有个叫张永强的小战士，是我当连长时带出来的。他父母早年出车祸走了，跟着姥姥长大。
记得我刚当团长那会儿，他总偷偷帮我整理文件，训练完了还端茶倒水。
我把他叫到办公室：＂当兵要有当兵的样，这些虚的就别整了。＂
他红着脸说：＂马团长，我就是想报答您。当年要不是您，我早就退伍回家了。＂
想起三年前，这孩子差点因为家里困难申请退伍。是我跑前跑后，帮他申请了困难补助。
慢慢的，我们团的工作有了起色。那年省军区首长来检查，对我们的训练成绩很满意。
记得检查那天下着大雨，可战士们个个精神抖擞。首长看完后直说：＂好，这支队伍有股子精气神。＂
那一年，我们团被评为先进单位，我也荣立了个三等功。可这些荣誉背后，是多少个不眠之夜。
有次夜里查铺，看到值班室的灯还亮着。走近一看，是张永强在写信。
＂写给谁呢？＂我随口问道。
＂给我姥姥。＂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老人家总担心我在部队吃苦。＂
看着他认真的样子，我想起了自己刚入伍时的模样。转眼间，我也成了别人眼中的老同志。
1985年，组织上又给了我一个新任命，要我去师里任职。这消息来得也突然。
那天晚上，我回到家里，媳妇正在辅导孩子写作业。看到我进门，她笑着说：＂又升官了？＂
我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她往炉子里添了块煤：＂你那战友老赵，下午来医院看病，顺道告诉我的。＂
看着她平静的样子，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记得当年为了团长的事，她哭了好几场。
＂你就放心去吧。＂她擦了擦手，＂这些年，我也想明白了。当兵的人，不能只想着自己。＂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现在回想起来，要是当初选择了转业，可能早就在县城过上了安稳日子。
但每次看到部队的建设越来越好，战士们训练的热情越来越高，我就觉得当初的选择是对的。
前些日子回老家，碰见了以前的战友。大伙儿凑在一起，说起当年的事，都笑着打趣我走了狗屎运。
可我心里明白，哪有什么运气，都是靠着那股子认真劲换来的。
最让我欣慰的是，现在孩子也长大了，在城里有了自己的工作。媳妇这些年在医院也干出了名堂。
每次站在营院里，看着升旗的战士们，我就会想起那个夏天。从一个普通连长，就这样走到了今天。
有人说我命好，可我知道，在部队干得好不好，关键还得看那颗始终不变的军人心。
夕阳西下，我又站在了当年的训练场。风还是那么大，可我的心里，却满是温暖。
看着远处整齐的军营，想起老班长的话：＂当兵的人，要对得起肩上的担子。＂我知道，自己的选择没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