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恪是如何成为前燕的摄政大臣的?古之遗爱,亦是落日之余晖

采蓝说历史 2024-05-15 09:38:41

前燕自从当上东北一哥之后,发展势头堪称一发不可收拾,入幽州、侵河北,根本就没有遇到啥大障碍。350年到352年,步步蚕食了冉魏;354年,攻拔鲁口,拿下冀州南部;355年到356年,灭青州段龛,占领青州;357年之后,一直在跟前秦、东晋开打。

当时前燕的形势一片大好,对阵前秦,轻松拿下了并州之前依附张平的数百壁垒;对抗东晋,打退了谢万的北伐,还反攻出“许昌、颍川、谯、沛诸城相次皆没于燕”的良好效果。

这么多年的良好发展势头,让前燕国主慕容儁开始有点飘飘然了,这么多年的华山论剑,我年年都是天下第一,不由得想大喊几声“还有谁”。

358年年底的时候,慕容儁甚至命令各州郡核实所有户籍男子,每户留下一名,其余的全部征召充军,要在明年春天聚敛一百五十万大军去攻打洛阳。

俊于是复图入寇,兼欲经略关西,乃令州郡校阅见丁,精覆隐漏,率户留一丁,余悉发之,欲使步卒满一百五十万,期明年大集,将进临洛阳,为三方节度

一看领导拿出了这种容易精尽人亡的态度,大臣刘贵赶紧上书拼死劝谏。他给慕容儁冷静地梳理了一下前燕这些的发展轨迹:这么多年一直在打仗,老百姓已经到了承受的边缘了,再这么大力抽血,会抽死人的。到时候咱们就有土崩瓦解的危险了。然后,还扔出来了13件需要改革的事项。

刘贵上书极谏,陈百姓凋弊,召兵非法,恐人不堪命,有土崩之祸,并陈时政不便于时者十有三事

慕容儁终究不是石虎、苻法那样的人,还是讲点道理的。他看了刘贵的改革事项之后,觉得很有道理,便交给了班子成员研究后做了一定的吸纳考察。但在建立更大武功一事上,依然没有完全暂停,而是打了个折扣,改为三丁抽二,五丁抽三的办法,放宽征调期限为359年冬群集邺城。

俊览而悦之,付公卿博议,事多纳用,乃改为三五占兵,宽戎备一周,悉令明年季冬赴集邺都

结果,神奇的一幕又发生了,慕容儁的这种做法居然让早已躺在地下的石虎心生感应了。你们都骂我是暴君,你们这种做法跟我有什么区别呢?于是,石虎就一天晚上跑到慕容儁的梦里去啃人家胳膊去了。

俊夜梦石季龙啮其臂

慕容儁被石虎在梦里亲密地啃了两下,感觉很恶心,于是盛怒之下就下令把石虎从地下给挖出来,一边猛踩石虎的尸体,一边骂道:“你这个死胡还敢梦里去打扰真天子!”随后还不解气,又派其御史中丞数落石虎的各种残酷之罪,最后鞭尸后弃其尸于漳水。叫你来梦里亲我胳膊,我让你亲了吗?不让你亲,结果你亲了,那就得付出代价。死人也不行,我说的。

寤而恶之,命发其墓,剖棺出尸,蹋而骂之曰:"死胡安敢梦生天子!"遣其御史中尉阳约数其残酷之罪,鞭之,弃于漳水

但慕容儁解气也没过多久,马上就不行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石虎没他就死了不踏实,要拉他下去作伴。

俄而俊寝疾

不行了就得赶紧布置交接班的问题呗。但这一年慕容儁41岁,他的嫡长子慕容晔于三年前病逝,他的嫡次子慕容暐此时仅仅10岁,这玩意也不好安排呀!石虎那家伙就是欺负他叔叔石勒留下来的孤儿寡母而上位的,然后石遵也是欺负自己的小弟弟石世而篡权的,最后冉闵灭了石虎满门自己当皇帝了。侄子、兄弟、养子全是有机会就要当白眼狼,这可咋办?

咋办?你慕容儁没得选!你若是像你爷爷或者你爹那样,再多活个十几二十年,等你的宝贝儿子慕容暐长大成人了,你还有得选。当下这种情况你只能去赌,赌你给你儿子选的保镖不是石虎、冉闵那样的人。

慕容儁看了看身边,发现了自己有一个根本不逊于石虎和冉闵的牛X弟弟慕容恪。当年喋血孤城破百万赵军的是人家;东方征讨打哭扶余国、高句丽的是人家;入关逐鹿河北干掉杀神冉闵的还是人家;鲁口之战拿下冀南的还是人家;平定段龛占领青州的还是人家……他此时的身份是太原王,大司马、侍中、大都督、录尚书事,但他实际是一直是慕容家和前燕的柱石,要赌也只能赌他了。

然后,慕容儁就开始试探弟弟慕容恪了。他喊来慕容恪,对其说:我这回的病估计是好不了了,命里寿短我也没啥可遗憾的,只是南北二寇未平,你侄子年龄尚小,我打算把社稷传给你。

谓慕容恪曰:吾所疾惙然,当恐不济。修短命也,复何所恨!但二寇未除,景茂冲幼,虑其未堪多难。吾欲远追宋宣,以社稷属汝

慕容恪立马推脱道:“太子虽然年幼,但天资聪慧,必能扫灭群凶,不能乱了正统。”

恪曰:太子虽幼,天纵聪圣,必能胜残刑措,不可以乱正统也

戏精慕容儁立马就表示很愤怒,兄弟你这是怀疑我的诚意嘛,于是更直白地说:“兄弟之间就别来虚的啦!我都要死啦!你就接过这个位置吧!”

俊怒曰:兄弟之间岂虚饰也!

慕容恪道:“陛下如果认为我能够承担天下重任,那我怎么就不能辅佐好少主呢?”真是的,我有当一把手的能力,你还怀疑我当不好二把手?哥,不带你这么玩的哈!

恪曰:陛下若以臣堪荷天下之任者,宁不能辅少主乎!

慕容儁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于是说道:“如果你如周公那样辅政,我还忧虑什么呢!”

俊曰:若汝行周公之事,吾复何忧!

插一句,大家认为慕容儁就这样信任了慕容恪吗?没这么简单。因为最后他说的是“若汝行周公之事”,意思是只要你慕容恪表态你自己不当皇帝就行了,至于谁当皇帝不还是你这个前燕周公说了算。

但是,慕容儁除了在死前逼着自己弟弟表态只当周公不做石虎、冉闵外,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因为根本就不可能有人能制衡住他这位弟弟。名分、地位、能力、功劳、威望等各个维度,随便你们挑,慕容恪都可以牛气哄哄地说“我要打十个”。

360年正月,慕容儁驾崩,其子慕容暐继位。记住,慕容暐这个皇位是他叔叔慕容恪让给他的,因为即便慕容儁生前做了铺垫,但是很多大臣还是要拥立慕容恪的,是慕容恪坚决不受,才改立慕容暐的。

及俊死,群臣欲立慕容恪,恪辞曰:"国有储君,非吾节也。"于是立暐

也就是说,慕容暐不是叔叔扶着坐上皇位的,而是抱着坐上去的。

二月,慕容暐立其母可足浑氏为皇太后;以慕容恪为太宰、录尚书,行周公事;慕容评(慕容廆少子,慕容儁叔叔)为太傅,副赞朝政;领军将军慕舆根为太师;慕容垂为河南大都督、征南将军、兖州牧、荆州刺史,领护南蛮校尉,镇梁国;孙希为安西将军、并州刺史;傅颜为护军将军;其余封授各有差。

这些都是标准的场面活,没啥可说的。总之,慕容儁死后,前燕的国政大权就顺理成章地掌握在了慕容恪手里了。

暐既庸弱,国事缘委之于恪

那么,慕容恪究竟对唾手可得的皇位动心过没呢?这个咱们也真没必要讲慕容恪圣化,动心了是本分,没动心是情分。为啥这么说呢?因为接下来发生了很多意味深长的事情。

慕容暐登基后,第三辅政大臣慕舆根立马就站出来了,他主动向慕容恪送上一碗大补的鸡汤,他说皇帝年幼,太后干政是难免的,您要多加小心。况且这天下本就是您打下来的,兄亡弟及也符合咱们鲜卑的传统,您为了天下社稷废了小皇帝自己当天子吧!

慕舆根自恃勋旧,骄傲有无上之心,忌恪之总朝权,将伺隙为乱,乃言于恪曰:"今主上幼冲,母后干政,殿下宜虑杨骏、诸葛元逊之变,思有以自全。且定天下者,殿下之功也,兄亡弟及,先王之成制,过山陵之后,可废主上为一国王,殿下践尊位,以建大燕无穷之庆

慕舆根这番操作可以理解为示好,也可以理解为试探。当时慕容恪的态度是:“您别瞎说,要记住先帝的托孤之言。”搞得慕舆根只好道歉告退。

慕舆根告退之后,慕容恪不禁会思考,慕舆根究竟是真心支持自己称帝呢?还是皇室派来试探自己的呢?

慕容恪随后的反应很有意思,他把这些事都告诉他那个同样身具大才的弟弟慕容垂。

众所周知,慕容儁生前对慕容垂这个弟弟是相当容不下的,起因就是他老爹一直喜爱慕容垂,让慕容儁心生嫉恨已久。慕容垂原名慕容霸,但慕容儁上位之后觉得这个讨厌弟弟不配拥有这么霸气的名字,就因小时候打猎从马背上栽下来摔掉了门牙,羞辱性地给他改名为慕容〈垂夬〉(quē)。表面上是让慕容霸以先贤郤〈垂夬〉为榜样,实际上嘲讽和提醒慕容霸,你不霸而缺,给哥老实点。后来整个北方都在流行“三羊五眼”的谶语,这让慕容儁又嘀咕了,三只羊五只眼,这是缺一只啊!我弟弟现在就叫缺呢!随后慕容都不能再用了,慕容儁又给他弟弟删了右边的偏旁,变成了慕容垂。

可见,慕容儁有多恨他这个弟弟?但这也终究是羞辱,影响兄弟和谐但不构成实质性伤害。然而慕容儁并没有就此打住,而是对慕容垂往死里逼。

他曾经找茬想干掉自己这位能干弟弟,派中常侍涅浩诬告慕容垂之妻段氏及吴国典书令高弼用巫蛊邪术诅咒皇室,随后慕容儁抓了段氏和高弼移送刑事监察部门审问。结果段氏及高弼死活不肯把慕容垂牵扯进来,随着严刑逼供越来越厉害,慕容垂心疼他媳妇,于是派人私下劝他媳妇招了,免得遭活罪,大不了一死。

段氏及弼志气确然,终无挠辞。掠治日急,垂愍之,私使人谓段氏曰:“人生会当一死,何堪楚毒如此!不若引服

但慕容垂的媳妇真是个好媳妇,她叹息道:“谁不愿意活着啊!但我要是认了这黑锅,上辱没祖宗,下连累夫君,我死也不能这么干!”

吾岂爱死者耶!若自诬以恶逆,上辱祖宗,下累于王,固不为也!

最终段氏被打死在了狱中,慕容垂惊险过关。所以,大家可以看到,慕容垂后面终极一生都对这个媳妇念念不忘,再娶了两任妻子都是段家出品,一个是这位段王妃的妹妹,一个是她的侄女。而且段家出品的儿子始终都能格外包容,小儿子慕容麟多次背叛他,他依然能委以重任。

就是在慕容儁和慕容垂之间的关系僵化且公开到如此程度的情况下,慕容恪把那样敏感的消息透露给慕容垂,就显得格外的耐人寻味了——帝国三把手慕舆根都支持我称帝了,你跟慕容儁有刻骨铭心的仇恨,你的态度如何呢?你也是宗室大佬、也是辅政大臣,你的态度不明朗我是不敢轻举妄动的。

说句实在话,慕容恪的这个举动多少有点调查支持票选情况的味道在里面。假设慕容垂顺势也表态支持慕容恪称帝,慕容恪会不会顺势而为,还真不好说。

慕容垂因为一直夹着尾巴做人,所以态度很谨慎,顺着话锋说应该杀了慕舆根。你试我的态度,我就试你的想法。你要毫不犹豫地杀了慕舆根,那就说明你没有坚决的自立意愿;你若犹犹豫豫、推三阻四地想保全你手里那张支持票,说明你内心还是有想法的。

恪以告慕容垂,垂劝恪诛之

面对慕容垂又把皮球踢回来的慕容恪回复道:“咱们刚刚搞完国丧,外围也还有东晋和前秦在虎视眈眈,先帝尚未入土为安,咱们就开始自相残杀,会给敌国可乘之机,要不咱们先忍一忍。”

恪曰:今新遭大凶,二虏伺隙,山陵未建,而宰辅自相诛灭,恐乖远近之望,且可容忍之

但慕容恪低估了慕舆根那颗躁动的心,在他这里投一张无效票后,人家改投票方向了。慕舆根又跑到太后可足浑氏和慕容暐面前说:慕容恪和慕容评要图谋不轨,臣请率禁军诛杀二贼。

根又言于可足浑氏及燕主曰:太宰、太傅将谋不轨,臣请帅禁兵以诛之

大家看懂了慕舆根的真实阴谋目的了吗?他是想把自己从老三运作成老大。他去慕容恪那里示好是为了坐实慕容恪谋反,随后拿到官方授权去做掉慕容恪,并顺带把慕容评这个老二也卷进来做掉。都是老谋深算的阴谋家呀!

对于慕舆根这个阴谋,史载是可足浑太后同意了,但慕容暐没同意。

可足浑氏将从之,暐曰:二公国之亲穆,先帝所托,终应无此,未必非太师将为乱也

随后慕舆根又对可足浑氏和慕容暐说:现在天下萧条,群狼环伺,国大忧深,不如咱回东北老家去吧。

根又思恋东土,言于可足浑氏及曰:今天下萧条,外寇非一,国大忧深,不如还东

后来这事被慕容恪知道了,便和慕容评先是密奏慕舆根罪状,随后又派使右卫将军傅颜直接在慕舆根上班的时候从内省大院内就杀了,接着尽诛其党。这前后才过了多久,前燕的局势就真的变了很多吗?之前不愿意杀慕舆根的慕容恪为何突然痛下杀手了呢?因为我终于发现你不是真心想追随我,而是想套路我,不杀你留着何用?嘴巴两张皮,咋说咋有理。刀在我手里,我就是能随便最终解释的。

恪闻之,乃与太傅评谋,密奏根罪状;使右卫将军傅颜就内省诛根,并其妻子、党与

还有一个细节不知道大家注意到了没有?那就是太后同意了慕舆根的阴谋,但11岁的慕容暐却否决了慕舆根和他妈妈的决定,说慕容恪和慕容评两人不能杀。这可能吗?要知道当时慕容暐年龄小,没有主政权,是他母亲代替他主政。他怎么可能否决得了慕舆根这个实权派和太后这个最高地位者?这俩人在这么重大的事情上也不可能听一个11岁的孩子的。

那么真实的情况应该是什么样呢?大抵是可足浑氏同意和慕舆根联手扳倒慕容恪和慕容评,但不同意慕舆根带禁军去诛杀慕容恪,因为慕舆根根本就控制不了禁军(他自己后来都死于禁军刀下就是明证)。但俩人又找不到更好的办法,只能采用迁都的办法,朝野上下都是慕容恪的人,咱们动不了他,不如把河北让给慕容恪,我们回东北老家再搞一个小朝廷。

可足浑氏此时是皇权的最高代表,她为何会同意慕舆根这种提议?讲白了,不还是皇室不信任慕容恪的问题嘛!你之前死活不愿意当皇帝不代表你以后不想,万一突然哪一天你想了,我们孤儿寡母拿什么来制裁、阻止你呢?

所以,大家别看前燕在五胡乱华的政权当中,第一代与第二代之间的权力交接是相对平和的,实际上也是一样的波涛汹涌。该有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一样都没少。只不过慕容恪最终还是守住了底线,维护好了表面的和谐。

史载,在诛杀慕舆根之后,“是时新遭大丧,诛夷狼籍,内外惧”,都到了“诛夷狼籍,内外惧”的地步了,背后的血腥清洗会少得了吗?

但慕容恪终究不是等闲之辈,他用他的淡定、从容、宽仁、平和迅速稳定了局面和人心。

太宰恪举止如常,人不见其有忧色,每出入,一人步从。或说以宜自严备,恪曰:“人情方惧,当安重以镇之,奈何复自惊扰,众将何仰!”由是人心稍定

慕容恪辅政6年,其实更准确来说应该是摄政。次辅慕容评沦为陪衬,慕舆根被杀,太后可足浑氏在慕容恪有生之年再未有一笔记载。慕容恪大权独揽。

及暐之世,总摄朝权

但不管怎么说,我们都需要对慕容恪致以崇高的敬意,因为有些事迈出还是没有迈出那关键一步,就是天壤之别。慕容恪他成了周公、霍光,却没有活成石虎、苻坚,这是前燕之幸,慕容儁一脉之福。

慕容恪在世的时候,前燕风平浪静、稳步向前。东晋、前秦因慕容恪的存在,不敢北伐和东征。

初,建邺闻俊死,曰:"中原可图矣。"桓温曰:"慕容恪尚存,所忧方为大耳

但遗憾的是,慕容恪庇护前燕的时间还短了点,只有6年。在慕容恪去世之后,前燕的隐疾——无人压制得住的阶级矛盾瞬间爆发,导致前燕迅速衰败下去,前燕最后一位大才慕容垂被逼西逃,著名败家子慕容评哐哐哐地给敌国送福利,让前燕的历史以无限的遗憾收尾。

古之遗爱,落日余晖。十六国第一名将慕容恪,留给你的时间和舞台只有短短6年了,且看且珍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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