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黎荔
春光明媚时节,遇上一个好天气,大家都会约上三五好友,带着小吃、水果、玩物,甚至烧烤、露营的各色物什,出城游玩。在郊野外,是一大片的田野、园苑、山林,草木绿染,春花万枝,在花丛草木溪鱼之间,有与城市截然不同的风景,正好趁着这个五一长假空档,放空自己,寻找自然乐趣。
暮春时节,郊野踏青,不知你们是否留意到,杂草丛生的小路上,水畔山坡的各处,有很多像毛毛虫一样的绿色条絮,随风飘坠、散落。这是什么呢?很有可能就是构絮。对很多人来说,可能没听说过它的名字,也没吃过构絮做的美食。
构絮是构树的雄性花序,构树一般生长在河堤、坡沟上,生长力特别顽强,是一种遍布于南北各地的野生杂木。《诗经·小雅》的鹤鸣篇有“乐彼之园,爰有树檀,其下维榖”的诗句,其大意为园中何地有青檀大树,下面便会有稍矮的构树,《诗经·小雅》的黄鸟篇也有“黄鸟黄鸟,无集于榖,无啄我粟”,构树的古称为“榖”,可见在三千年多年前,构树已经进入老祖先们的视野了。古称之所以为“榖”,因为构树的枝条折断,会流出白色的、乳汁一般的汁液,所以叫榖树。当然,它还有很多其他的名字,比如,《诗经》里也称之为“谷桑”,可见构树和桑树长得有那么点相像,它们其实都同属桑科成员。
构树雌雄异株,雄树农历三月开花,花序长穗状,似柳花而无实;雌树开碎花,雌花呈球形,结出的椹果似红杨梅,像⼀个个⼩乒乓球,又像无数根红毛线精心编织的绒线球。构树的雄花穗,是春天不可多得的野味之一。摘下或捡拾未开花的雄花花穗,绿中泛着灰黄,如毛毛虫般大小,也如未成熟的桑葚。最常规吃法是做构絮麦饭。用剪刀将枸絮的硬根剪掉,其余的部分都是可以吃的,将枸絮用流动水清洗干净,控干水分,加入适量面粉搅匀,然后再加入花椒粉和盐拌匀。放入笼屉中,中火蒸15-20分钟左右,将蒸好的枸絮放入大盆中用筷子挑散即可。用蒜泥、盐、酱油、醋、胡椒粉、香油、辣椒面混合做调味汁蘸着吃。如此,便是一道无上美味。
还有一种炸的做法。方法是洗净的枸絮用热水汆熟,注意不要汆过头,如果汆的时间过久它就不完整了。沥干水分后加入盐和花椒粉调味,打入一颗鸡蛋,加入干面粉,然后把面粉鸡蛋都搅散,让面粉均匀的裹住构絮就好,下锅炸或者煎熟。炸至面糊略微上色即可捞起,控一下油装盘即可享用了,外酥里嫩的口感,咬一口满嘴余香,是零食也是下酒菜,酥脆可口。裹好面粉要尽快炸,不然构絮很容易又变的湿湿黏黏的。油炸是一种能赋予食材香气的烹调料理作法,高温和油脂能成功让食材出现极佳的风味,只要炸得适当,平凡的山野构絮也能炸出一种扑鼻异香。
构絮还可以炒食、凉拌、烧烩、做馅、做汤等,或者冲泡做为茶饮,据说具有清心安神的作用,能够缓解焦虑、失眠等症状。就因为长的像条小虫子,所以青苔绿色的构絮,无论是做麦饭还是油炸,都是可爱的虫虫麦饭和油炸小虫虫,无论哪种做法,吃下去都是一口虫虫饭。构絮其实是树上的“冬虫夏草”,口感绵柔,鲜嫩清香,可惜很多人不懂吃。每年到了四、五月份的时候,构树上就会生长出密密麻麻的构树穗,形状跟核桃树上的核桃穗一样,但比核桃穗要小。构絮和洋槐花、核桃穗、香椿一起,并称为四五月间长在树上最好吃的美食。它们带着泥土的芳香、春天的气息扑面而来;它们的悠长、醇厚、清香的滋味,久久地萦绕在人们的唇齿间……
除了被食用,构树还曾改变了世界历史的进程。公元105年,蔡伦发明造纸术的时候,用的一个原材料就是构树皮。纸的发明,改变了人类的书写习惯,让文明得以传承。不过,这个曾改变世界历史的树种,却是很多国家最不受欢迎的植物之一,被列为入侵物种;在中国,两千多年前构树就是被人称为“妖孽”的恶树。典故是:商朝的第九任君主太戊贪图享乐,忽然一天,都城的朝堂之中长了一颗大树,只用了七天七夜,就长得无比粗壮,人们议论这是天降异象,大商要亡,相国伊陟以此劝慰商王,自古再厉害的妖孽也要臣服于有德明君,只要好好治理国家,何惧妖孽,吓得心里怕怕的商王,就此改邪归正,成了一代明君。这就是历史上“榖”的典故。构树能够顶着千年妖树的名号,原因不过是它过快的繁殖速度,和对环境的低要求。乡间⼭坡脚下,沟边崖上,⽥⾓路⼝……它们不需要专门去种,只要有阳光、⾬露,哪怕是极其贫瘠的地⽅,都能顽强⽣长。这种强悍的生命力让人类感受到了威胁。
其实,作为一棵树,构树才不管什么“邪”,什么“恶”,它只要在美好的春天里,欣欣向荣地生长,开花,结果。为什么我说你们郊野踏青,在地上看到的绿色毛毛花序,大概率是构树花穗而不是核桃花穗,因为构树的生长更广泛、更恣肆狂野、更在任何环境上不拘一格啊!构树叶片茂盛,叶⼦⼤多呈卵型,有的像⼀个个绿⾊的⼤爱⼼,有的边缘有锔⼦样的齿,每⽚叶⼦上都布满了密密的厚厚的绒⽑。构树尽情地舒展枝叶,向世界打出了那么多的绿色爱心,可千百年来,世界还是围绕着它是“邪”是“正”,是“恶树”还是“宝树”,在争论不休。⼀棵棵顽强的构树,就算被折断枝条,拔光叶子,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突兀地伸展如张开的⼿指,⼏阵风⼏场⾬后,新的叶⼦又会迅速长满枝头,不⼏天构树⼜像⼀把撑开的绿伞,如华盖般神采奕奕。它深入地底的根须,定是在无人知晓的幽深秘境,极富灵性地找寻着自己所需的生活。它静立在大地上,不闻喧嚣望向天空,任由飞临树上的麻雀,一拨拨的来,又一拨拨的去,叽叽喳喳,它却永远是等待的模样,深沉、静默,愿把一切交给时间。
构树一定也在每年春天,吐露出一穗穗青绿新芽,邀请我们去采摘或捡拾了,它热情地招呼我们:来来,带回去做一大盆粒粒饱满、暄腾腾、香喷喷的枸絮麦饭。可惜,只有极少数的人领受了构树的美意,吃到了它的春日限定美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