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饭黏子，红的却是心口上一粒朱砂痣。”

这段话来自张爱玲的经典小说《红玫瑰与白玫瑰》。这部作品创作于1944年，是张爱玲的唯一一部站在男性视角叙述的小说。在这部作品中，张爱玲透过都市的芜杂和世态浮沉，将青年男女的婚恋心理刻画得入木三分，使读者得以从中也得以照见自我。

年少时我们都曾天真地以为爱情能填补人生遗憾，可制造更多遗憾的，偏偏是爱情。

上海男人佟振保是一个典型的中产阶级男人。在他的生命里出现了两个截然不同的女人，一个是娇艳妩媚的红玫瑰——王娇蕊，一个是温柔娴静的白玫瑰——孟烟鹂。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用这句话来形容振保与红玫瑰王娇蕊之间的感情是在恰当不过了。

那时，佟振保刚刚留洋回国，在纺织公司找到了一份好工作。由于一时找不到住处就借住在同学王士洪的家里，在那里结识了王士洪的妻子，也就是红玫瑰王娇蕊。

初遇时，娇蕊正在浴室洗头发，皮肤紧致，绷得油光水滑，眼睛像伶人一样掉了起来。一件条纹布浴衣不曾系带松松合在身上，从那淡墨条子上依旧能略约猜出身体的轮廓，一条条都是活的。

娇好的面容，婀娜的身材，让佟振保忍不住暗自赞叹：“世人只说宽袍大袖的古装不宜于曲线美，这才方之是然而不然。”

宽松的袍子、蓬松的乱发，映衬着王娇蕊的一颦一笑，无不勾勒着她的万种风情，空气中的荷尔蒙气息成功也激起了佟振保心中暧昧的波澜。当他从浴室偷偷拾走王娇蕊的落发时，他很清楚：自己喜欢热的女人，一个娶不得的女人，而娇蕊恰好就是这样的女人。

早年留学英国的经历，给了娇蕊开阔的视野，也在她身上打上了西方文化的烙印。她憧憬西方的自由、开放和民主，面对国人讳莫如深的“性”，也尽显大胆和开放。因此，在许多传统女性还在立贞节牌坊时，她已经凭借性感和魅力虏获了诸多男人的心。

张爱玲形容王娇蕊时说道：“婴孩的头脑与成熟妇人的美是最具诱惑性的联合。”除了外形上的魅惑，王娇蕊最让男人难以抵抗的还要属她身上肆无忌惮的天真与娇憨。普通人讳莫如深的婚恋过往，到了她嘴里竟是云淡风轻的调侃，面对不算熟识的振保，她也坦然：

“我家里送我到英国读书，无非是为了嫁人好挑个好的。”

“去的时候年纪小着呢，根本也不想结婚，不过借着找人的名义在外面玩，玩了几年，名声渐渐不大好了，这才手忙脚乱的抓了个士洪。”

振保诧异不已，提醒娇蕊：“别忘了你是在中国。”谁知娇蕊听罢，将残茶一饮而尽，立起身来把嘴里的茶叶吐到栏杆外面去。笑道：“中国也有中国的自由，可以随意往街上吐东西。”

同时，娇蕊还不忘挑逗振保：“你处处克扣你自己，其实你同我一样的是一个贪玩好吃的人。”凭借着三言两语的幽默，娇蕊就把对方拉到了自己的阵营。

关于王娇蕊，尽管她放荡不羁的举动难免饱受诟病，但她那种妩媚天成的气质和天真坦率的孩童心性却让人心生喜欢。有一次，她甚至把他烟灰盘里的残烟捡出来，用火柴点燃，然后看着它烧，缓缓烧到手指上，烫着手了就抛掉，把手送到最跟前吹一吹，仿佛很满意似的。举动天真烂漫得像个小孩。

这种集性感、幽默、机敏与天真于一身的女人，对男人的诱惑是致命的。终于，佟振保长久以来的道德观、价值观轰然崩塌。在一个下过雨的午后，他和她的身体和心都拴在一起了。以后他每天都要陪她一起逛街，每周看场电影，一起吃饭。俩人甚至旁若无人地在王世洪的家里打情骂俏、拥抱接吻。

那是振保一生中最快活的时光，他在犯罪感中获得了一种巨大的满足，这种快乐没有保障，充满危险，但却真真实实存在着。可是在这种甜蜜的表象下，佟振保又时刻提醒自己：所有的爱情都是他正确无误的人生里的圈套。

在他看来，如果和王娇蕊在一起他必须付出惨痛的代价，这段不被世人所接受的爱情终究会断送了他的美好前途。而这些是他积极进取拼搏了数十年换来的，他绝不能看着它风消云散了。正如电影《致青春》中，陈孝正的那句台词：“我的人生绝不允许有一厘米的误差。”

王娇蕊，终究还是太自信了。她写了封航空信寄给王世洪，将她与振保的事和盘托出，准备离婚和振保厮守。谁知冷不防的振保竟被吓得大惊失色，大病了一场。当王娇蕊日夜守在床头悉心照料他，抱着他的大腿苦苦哀求他时，他只说了一句；“如果你爱我就不能不替我我着想。”

这是一句很残忍的话，王娇蕊起身擦干了脸上的泪水，就此与振保告别了。她终究是和百般疼爱她的王世洪离婚了，而振保也不管不顾地奔向了自己光明的前程。昔日的红玫瑰到底只是成了佟振保心头的朱砂痣。

面对男人的冷酷和薄凉，王娇蕊把她的坦诚、真挚进行到底。而这种“不设防”的倾心付出，使她的聪明到了爱情里全无用处，但到底了还了这个天性不羁的女人一个洒脱的结局。

如果说王娇蕊更像是一个不被世俗认同的“坏女人”，充斥着“知法犯法”的离经叛道，那么传统礼教束缚下成长起来的孟烟鹂则更能激起普通人的同情。

相对于热烈的王娇蕊，素净的孟烟鹂就像是硬币的另一面，她是从小谨小慎微，不敢越雷池半步的乖乖女。她的恬静、圣洁、柔和、秀丽，使她成为佟振保想象中“完美的妻”。可在现实中，她的婚姻却是一口深不见底的枯井。

自学生时代起，孟烟鹂就是一个恪尽职守的乖学生。她会勤恳地查生字、背表格、黑板上有字必抄，可是却与同学们少有往来。孟烟鹂虽然家庭殷实富裕，但是父母辈的思想依旧封建、传统。在这种大家长式教育的影响下，她活得过分拘谨守旧、毫无生气。

少女时代的她，因为模样娇好，也曾有男同学写信追求她，可是家里让她不要招惹，她也就乖乖顺从。孟烟鹂在这种缺乏存在感和自主意识的生活中日复一日，直到父母给她定下结婚对象佟振保，她也就稀里糊涂走进了婚姻的围城。

在此之前，振保与她也有过几次约会，只是烟鹂很少说话，连头也不敢抬起了头来。当时振保以为那是她羞涩的少女情怀，其实是她在受到传统婚恋观思想影响下拘谨迟钝的反应。

在孟烟鹂心里，她或许一直觉得自己配不上振保这个留洋归来的大好青年，这种自卑心理也直接导致了他们往后婚姻关系的不对等，为他们的婚姻悲剧埋下了伏笔。

生活中的孟烟鹂，更像是一个尴尬人，做尴尬的事，说尴尬的话，所有人跟她相处都觉得不自在不舒服。到她家的亲戚朋友很少能坐得住，只想快点走，因为她总是对着别人发一些不合时宜、交淺言深的牢骚，让人不知道怎么接话，或者常常对人有种突兀的亲热，潮湿的手心拉着人家不放，让人不快，又不知道如何拒绝。

这些归根结底还是狭窄、封闭的交际圈造成的。年少时，父母对她要求严苛，要她做大门不出的“大家闺秀”。因此，结婚后，振保见她不善交际便刻意将她封闭起来，不与外人接触，怕她丢人。

这和活泼大方、聪慧真诚的红玫瑰王娇蕊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小说里说王娇蕊爱说俏皮话，就连向来一本正经的振保和娇蕊待在一起也忍不住会说些俏皮话逗她。

“漂亮的灵魂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漂亮的外表只能给人短暂的吸引力，而灵魂的有趣才是致命的诱惑。从单调的生活环境捞起来的孟烟鹂整个人都是单调乏味的，她不能让振保爱上，就连她自己也不爱这个枯燥无趣的自己。

因为烟鹂的木讷、无趣，振保对她的态度也有了180度的转变。振保从起初的怜惜、宽宥她的短处到后来无视她的存在，甚至是随意地打骂她，不拿钱养家。

在小说中，烟鹂后来因为郁郁寡欢得了便秘，于是就时常蹲在厕所里发呆，一坐就是好久。面对不幸的婚姻，她不敢像王娇蕊一样大胆提出离婚。可为了寻求精神上的慰藉和出口，她又饥不择食，甚至与自己极不相配的赖皮裁缝偷情。

对于佟振保而言，孟烟鹂的背叛象征着他爱情生命的彻底幻灭，他最终丢失了热烈的红玫瑰，也没能留住贞洁的白玫瑰。但是对这两个女人而言，这两段失意的情感和婚姻却让她们对感情从冲动、懵懂走向了“悟”。

在小说的结尾，孟烟鹂终于做了一回人生的主宰。她抛却了所谓的传统、道德，开始不再自我压抑，遵从内心的真实欲望感召。在经历丈夫的家暴过后，她改头换面，走出了自己习以为常的固化生活圈，寻求热烈欲望下的自主生命意识。

而佟振保再次遇到娇蕊，已是多年过后。彼时的娇蕊早已变了模样，成为一位体贴周全的太太。面对泪眼模糊的振保，她并不安慰，到站就下车，毫不拖泥带水。

的确，多年后的娇蕊老了胖了，早已没有了当初在男人世界攻城略地的杀伤力，但他对振保来说她仍旧是心口那颗爱而不能的朱砂痣。正如周国平所说；“一万部言情小说也填补不了《红楼梦》的残缺，一万件风流韵事也不能填补爱情的空白。”

可娇蕊的珍贵之处在于，她一生阅人无数，经历了感情带来的巨大伤痛，却也学会了认真去爱，拥抱当下的幸福。

透过王振保和白玫瑰、红玫瑰之间纠结复杂的感情经历，我觉得：爱情在某种程度上让人生收获了另一种圆满，它释放了我们压抑许久的天性，让我们学会了爱与被爱，诚实地面对自己的灵魂。

振保是娇蕊人生中重要的一课，他教会了她认真对待爱情，珍惜当下的快乐和幸福，所以她最终在男人之外收获到了心智的成长和精神上的满足。

白玫瑰孟烟鹂，她一生当中从未遇见过爱情，年纪轻轻就坠入了平淡、乏味的婚姻。她看不到人生的其他可能，也没有勇气摆脱这样悲凉的命运，也没有人能将她拯救，而正是这段失败的婚姻才唤醒了她压抑的自我。

爱情的迷人之处不仅在于恋爱时的浪漫甜蜜，更在于通过它，我们唤醒了沉睡已久的自我，试着接受和悦纳自己的不完美，在爱与被爱中感受真实的人生。

虽然在追求爱情的路上，难免刮风下雨，偶有好天气。但是，我们不得不承认爱情是生命中的必需品，人生在世，总要真真切切地为自己为别人盛开过一回才算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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